“此生永住秦淮河畔,以充官。”
这话从他口中说来看似那样轻巧,却又是那样的恶毒。一个所谓的君王,竟然在他所下的旨意之中,有这样的内容。她无法想象他是在怎样的情景之中那样快地将这道旨意说出口。只是知道那日前一刻他还差点要掐死丽妃,而下一刻,就在众人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他用极其冷静的声音,说出了这一番话来。
燕浚平大约早就料到这一结果吧,他那样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旨意。而她,大约真的是对这一切都疲倦了,那样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大概只有燕洛仪是真的不能接受这些,“皇上!”他失声道。她只以为他无法接受整个燕家被发配边疆这一事实,却没成想这个时候他还能替她想。
“不管薇儿的身世怎样,她到底与皇上有过夫妻之情,皇上怎可这般……这般作践了她!?”
“洛仪!”燕浚平突地喝住他,“皇上!”他对着江玄跪拜道,“犬子无知,冒犯皇上,还望皇上恕罪……”着实是罪无可恕了,从国舅爷一下子已经到了全族流放了,对于燕洛仪来说,也不会再有什么更加坏了的了。
江玄尤自保持着原先的神态,眼神不经意间朝燕含薇看去,片刻便转过去,一拂袖离开。
四周是蜂拥挤进来的人们,此刻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宠冠后宫几载的燕含薇终于被废黜,显赫尤盛的燕氏一族被流放,对于后宫与朝廷,莫不是一件极其欢快的事情。
可是有的欢快的事情可以庆贺,有的却不能。m.qikuaiwx.cOm
大江宫重复了久违的寂静,所有人都仿佛一下子沉静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这一事情的尘埃落定。
凤栖宫也一样的未能幸免,所有的宫人侍女诚惶诚恐地坚守着原先的岗位,却再也没有往常的生机。她看着夏儿悲戚的面容笑道,“你看,你要是能早点走了,多好。”
夏儿缓缓地跪在她跟前,“娘娘。”
她摇摇头,“我现在什么也不是了,你不必这样称呼我。”
夏儿低低头,忍了忍眼角的泪水,抬头依旧带着一缕的微笑,“小姐。”她道,“夏儿心中,你永远是夏儿的主子。”
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不再为任何事情所牵绊,却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小姐?”她喃喃念道,“真叫我想起以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夏儿终于忍不住,“小姐,不管你去哪里,夏儿跟你在一起!”她的眼里有一种期待的光亮,却还是哽咽起来,“离开这里,你就再也不会有这样多的伤心了。”
伤心。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又是什么时候,不会伤心了?
终于,可以离开了。
北风入骨寒冷。
宫中的衣服华贵,即使是这身素白的衣裳,依旧是织锦的缎面,长长曳地的裙摆,反倒将一身的素净愈加显现了些。头上没有一副钗环,只任长发恣意随风,好似随时就会带着她飞走一般。
廊檐下是庄严肃穆的盘龙柱子,尽显皇家的风范。不管怎样,他终归是这个王朝的君主,不过再也与她无关了。她缓缓地跪在长长的阶梯下,一如从前的恭敬之色,却再也不是从前了。
有风从耳边吹过,冷飕飕地像是刀剐。倒不是真正感受不到,只是无心去多想这些。时光像是拉长的影子,虚无而又漫长。她看见宫人来来回回走过的身影,尤从的声音突地响起,“娘……哎!”他一声叹息,“皇上在里面与大臣们议政……”
本是好意提醒她,不必这样在外等候,她却是丝毫未动,恍若未闻。尤从无奈地一低头,转身离去。
失宠来的这样快,就在不久前,她还立在这个殿外等着他,那时候尤从过来,也说他是在议政。可能进去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妃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这桩事来,恨还是怨,原本就没有什么所谓。
眼前的光亮被挡了一挡,入眼是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她顺着朝上看去,他一脸漠然地立在跟前,双眉上挑,像是要等待她说些什么。
她朝他跪了跪,“皇上。”声音沙哑地像是被风扯破一般,“奴婢来求皇上……”
她第一次自称自己为“奴婢”,说完连自己的心都是一凉,不是不愿意,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未听见他的声音,她继续说下去,“燕府大公子燕洛仪之妻身怀六甲,已快临产。边疆偏远劳苦,请皇上允其先行将孩子生下,再发往边疆。”
又起了一阵风,吹得她禁不住将手握了握,最终忍住没有打出哆嗦来。她再朝地上磕了磕,“凝容世子与长宁郡主尚还年幼,在凤栖宫待得还算习惯,还望皇上给他们一个好的打算,稚子无辜。”
她若不是皇后,这两个孩子便就还是永安公主的孩子。永安公主谋逆,这两个孩子势必会因此获罪。此番求他,也只是为了他能善待这两个孩子。
四周安静的只留下冬日里清冷的风声,许久都听不见他的声音。她试着抬起头看他,目光探究却不失沉静。他眉头终究挤在了一起,冷冷一笑,“这些年真是将你宠溺坏了,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这求这个,求那个。”
她眸子微微一黯,又将头埋下去,“奴婢罔上。”
“还有什么,你尽快说了罢。”他的声音清冷地没有一丝温度,她裙摆下的手捏了捏,最终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是奴婢最后的心愿——奴婢告退。”她低头磕了几下,拱着身子起来转身欲走。
“你就不为你求求情么。”他突然道。
寒风凄切,他这一声淡的像是转瞬便被吹散一般。她有些诧异地转身看他,嘴角突地浮现了一抹笑意来。“奴婢谢皇上。”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他有些恼意,突地道,“念在这么些年的情分,你就先去金陵吧。”
她的脚步突地顿了顿,他正准备她再次转过身来,却见那脚步只顿了片刻,便又复迈步走去。长裙拖曳,扫在汉白玉砖上寂静无声。
金陵。以充官也好,先去金陵也罢,结果都不过是一样的。她仰头看啦看头顶的天空,觉得未来这样迷茫,却又格外的清明。
他独自立在远处许久,直到尤从拿着大氅出来替他披上才回过神来。他忍着怒意将大氅一手挥开,“真是永远都改不掉这臭毛病!”说着迈步自顾走向殿内。尤从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到了殿门口,突地一拍脑门,仿似恍然大悟起来。看看那殿中怒气腾腾的人,唯恐再招了一顿连带来,索性只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待着。
摇篮中熟睡的孩子脸颊粉嫩,安安静静地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她伸手将长宁抱起,又怕惊扰到她,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捧一块稀世的珍宝。这个孩子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凤栖宫抚养,可惜她不能等到她百日了。
凝容趴在门边静静地看她,一双大眼里闪动着一股莫名的光亮。她朝他一笑,示意他进来。
“皇舅母。”他轻轻叫她,一只手越过长宁去勾她的脖子,“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看着他哀凄凄的眼神,突地觉得有些不舍,不过一个在身边几个月的孩子,又不是自己亲生,尚且能这样对自己留恋,而那个与之相知几年的人……她自嘲地一笑,他不是说“念在这么些年的情分”么?
凝容一双眼里已经有泪珠滚下来,“皇舅母,你不要走。”
她笑着将她往身边拉了拉,一手抱着长宁,一手揽着他,“嘘,不要哭。”她朝他眨眨眼,“会吵着妹妹的。”
他忍了忍不出声,朝长宁看了看,“凝容和妹妹都不要皇舅母走。”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凝容。”她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是有的离别能让大家过的很好,那这样的离别便是不必伤心的。”
他伸手擦了擦自己通红的鼻头,想了想道,“皇舅母会过的很好?”
屋外响起几声寒鸦的哀鸣,像是这个冬日里的最后一声哀思。她抬头看了看重重垂下的帷幔与血红色的珊瑚珠子,恍恍惚惚地应了声:“嗯。”
也许吧,她会过的很好。
所有的荣华与回忆都如衣服一样被卸下。她轻轻抚了抚朝服上的沧海泪,伸手一颗颗给摘了下来,放在一边。夏儿见了道,“要不要将这些一齐带上,且当留个念想?”
她眉眼低垂,看不清什么神色,过了片刻轻轻一笑,“听说是罕见的宝物,只有朝服上才有资格用作,整个大江朝不过这四颗,怎能轻易带走了?”
夏儿神色凄凄,将那四颗珠子一一在小匣子里排列好,放在叠好的朝服上。伸手将她平日的凤冠拿过来,“那……”
“都放下来吧。”她见了道,“自会有人来接替这些东西。”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江歌(完本)更新,第97章 095、落尘埃(三)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