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有明显的不耐,却令人心头一松,朝臣们也仿似松了一口气,发出窸窸窣窣地声音来。
“皇上——”
“退朝!”
是他衣袖摆动的声音,礼官唱调随之响起:“皇上退朝——”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们像是被施了蛊一般,一听见礼官的唱调便赶忙齐道。将晋安王最后的努力给淹没在了山呼万岁之中。
她自帷幔中直接退至后殿,已经见他走过来,拉了她的手便径直朝外走去。前殿的山呼声渐渐消失在耳畔,转眼已经走至尧舜殿后的御花园里。身后的宫女们被甩的好远,朝服头饰沉重,她走的累了,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唯有被他拉住的手臂还横在半空。
“累了?”他突然转头问道。未等她言语便已停下。“这样令人烦躁的朝堂,实在不该带你来的。”
她一笑,走与他并肩处,“垂帘听政本是僭越,不带臣妾来也好。”
他一捏她的手,“你这么一说,倒叫朕非带你上朝不可。”
日出微曦,整个御花园被笼在清晨的薄雾之中,有一种难言的柔美。她这样一路随他朝凤栖宫走着,突然道,“听说内阁的大学士们都是一等一的翰林文才。”
他蓦地一停脚步,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内阁大学士。”她看着他又强调一遍。
他终于明白,眼睛里露出惊喜来,“薇儿说的对,正解了眼前之题!”
圆石桌上一盘青红玉子棋排列的色彩鲜明,惠妃执了只红色的棋子道:“除非后宫现在有人能诞下皇子,可是以目前情况来看,仿佛是等不及的了。晋安王这般的*迫,要么选择选秀女,要么将凝容世子过继,皇上如今,只有在这两样中选择了。”
于美人轻巧一笑:“妹妹就不怕中宫那位,此刻有什么动静么?”
“她能有什么动静?无外乎日日请太医问脉,看看自己究竟还能不能有机会孕育皇嗣罢了。”惠妃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手中的棋子已经落下,“她这纯粹是自作自受。”
于美人沉思不语,只顾看那棋盘,突地道,“她自己怎可能喝下那种药?”
“荣宠至极,风口浪尖,有人害她也不足为奇。她又不曾少仗势欺人过。”惠妃不屑,“皇上若选秀,有了新宠,她也该从位置上滚下来了。若是凝容世子过继,一个连子嗣都不能给皇上的女人,还凭什么母仪天下!”
“如你所说吧。”于美人丢下手中的棋子,一掸手心,“娘娘棋艺高超,嫔妾甘拜下风。”
第二日,皇帝下旨,内阁从二品大学士高新常,周辉任文曲司,入聚贤堂,负责教导凝容世子。
以内阁大臣作为导师教导世子,即不低视了世子名分,又与皇子的身份区分开。同意凝容世子进宫学习,却以此强调了与皇子不同。即使是在聚贤堂,也说明不了凝容的身份。晋安王的提议被顺遂,却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可能。
燕含薇闲闲坐在帘后,不出所料地听见朝堂一片唏嘘。晋安王一时没有反驳的理由,只暂且停止了关于子嗣一事的上疏。
她乘辇行在御道上,朱红的城墙在这个夏季的烈日下显得愈加的令人焦躁。凝容世子入聚贤堂,首先要将凝容接进宫来。
长公主府已经被封禁了有三个多月,先下要将凝容送出来,并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若无一个完全的理由,极有可能要连公主府一起解禁。解禁,她心底有一丝不安隐约而生,永安公主那异常邪魅的眼神令她吃惊,在她跟前,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关于权力,关于大江。
江山皇位,究竟是谁的,又怎能说的清?自顾能者居之,一个人历经艰辛坐稳的位置,若他的子孙能好好料理,便能世代为王。若不能,便是无尽的颠覆。
下朝的大臣们依序而行,一一从她身旁路过行礼。一抹暗蓝色经过,她下意识抬头去看,燕洛仪熟悉的身影躬身立在一旁,像是行礼,又像是在等候。
“微臣燕洛仪,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他的声音清晰洪亮,像是寻常行礼,却又是明白地告诉她,他在等她。
她有一瞬间的犹豫,脸上依旧是一贯的端庄神色,缓缓道:“燕典司?”
“下月便是皇上的千秋节,礼部承办主持事宜,还请娘娘示下。”
她自己倒是忘了,从前因他是太子,按制不予宴办。他向来疏远,她的生辰又与他在同一日,因此入宫两三年,她从未留心过。
今年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年,礼部自然要为其办理千秋节。燕洛仪此番来请示,理所应当。她想了想,“本宫正想到此事,燕典司待传吧。”
待传便是要他在外候着,御道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此般拦截下来,也只能暗示一二,并不能将真正要说的表述出来。她挥手示意回偏殿,再命人去传燕洛仪。
许久未见,她只觉得心中百转千回,有许多话像是想说也说不出口。或许,在心里她依旧把他当做从前的那个燕洛仪,那个一切还放纵她去做的哥哥。
官场的生活已经彻底将燕洛仪从前那玩世不恭的气息褪尽。唯留下的,只是朝中的小心谨慎,处处留意。
他在阶下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从前他每次向她行礼,称呼她“公主”,“娘娘”,她只觉得好笑,总以为不过是他故意做出的正经模样,来掩人耳目。先下这般,她却只觉得心头微酸。原本过往的十几年,她在他们眼里,都是一个外人罢,所谓的兄妹情谊,也是一场镜花水月的虚无。
果真他是臣子,跪拜在她的脚下,从前拉着他撒娇拉着他哀求叫“大哥”的岁月,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当初绝情,竟一点余地也没有,将自己定于这独身一人的境地。她与燕洛仪,从此再也没有关系。
他起身,只恭敬立在殿中。她终于忍不住命道:“赐坐!”
赐坐,从前他都是自己去交椅旁坐下。他抬眼看她,像是有种生疏,“谢娘娘!”
她回了回神,将殿中的侍女挥退,“千秋节在即,今年是皇上登基的第一年,定不能马虎了,此番还要劳烦燕典司费心了。”
他立在殿中没有应答,过了会方道,“此番接凝容世子进宫事关重大,臣不敢擅作主张。”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每次说话直入正题。“皇上命臣前去办理此事,还请皇后娘娘明示。”奇快妏敩
“此番不得已而为之,燕典司应当知晓。”她一蹙眉头,“不然的话……”
“皇后娘娘英明。”燕洛仪想了想,“皇上此番的心意,娘娘应当知晓。”
此番的心意,不过是他坚持不愿意选秀,那又能代表什么。新秀入宫,必定都是王亲权贵之女,权力依附相互牵扯压制,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不愿看到发生的事情。不过是王朝中权术的掌控罢了。若说但是为了她才不愿意选秀,那当初那么多的妃子又是从何而来。
她心底有种不情愿一闪而过,“燕典司此番是要与本宫说皇上的心意么?”
燕洛仪一愣,张张口,最终还是忍不住,“微臣以为……”
“以为本宫还是以前那个给我一丝,当成一匹的燕含薇么?”她打断他,满眼愠意地看他,一如从前任性的神色。
他突地苦笑了一下,敛了敛神色,“是,都不是以前了。”
她沉默不语,大殿里用于降暑的冰碗里渗出一滴滴的冰水来,落在琉璃大碗中,发出叮咚的声响。
“晋安王早年与前朝兵马大元帅乔沧水曾一起出生入死,为先皇的帝业征战戎马。之间的情谊算的生死之交。”
他终于郑重开口,眉眼间满是肃色。“先皇念怀两人劳苦功高,特在嘉定三年,将长公主永安下嫁元帅府为媳,永宁公主下嫁晋安王府。”
乔元帅,晋安王,长公主。电光火石,她突地明白过来什么。
燕洛仪沉沉道:“此番晋安王力主凝容世子过继为皇子,其心可见。”
她终于喃喃道:“晋安王与长公主府……”
“凝容世子进宫,万不可连带解禁长公主府!”
是了,永安公主的野心勃勃,晋安王的朝堂*迫,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对皇位的觊觎。她只觉得眼皮一阵猛跳,连带着额上的青筋也抽动起来。永安公主,她的亲姐姐……她还想着什么时候,让江玄将她的长公主府解禁。
“皇上有旨,在公主府娘娘若要遇到任何危险,微臣随时可以对其,杀无赦。”
御林军统领江浩普的话响彻耳边,杀无赦,杀无赦。江玄这般对她防范,是因为她那日在长公主府里,会遇上什么样的危险么?
她木木地去看燕洛仪,“不可解禁长公主府,那怎样将凝容世子接进宫?”
“世子完全可以不必进宫。”燕洛仪的语气中有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肃杀,“凝容世子夭折,此事定可暂缓时日!”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大江歌(完本)更新,第71章 070、聚贤子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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