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夹带着硝烟气的冷风扑面，正此时，天边有亮光一闪，又是一声炮响。m.qikuaiwx.cOm
那是江边。
宋瑶望见黑沉沉的江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横在夜空与江面中间的一条辉煌的腰带，间或一闪的光团，让藏身在夜色下的战船闪现真身，旌旗上飞扬的“楚”字，与宋瑶记忆中某些片段重合。
她后退，目光却不敢移开，她心中固执地认为：即便是死，睁着眼看清出手的敌人也好过被人稀里糊涂从背后射穿。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拽住宋瑶的胳膊，宋瑶反身挥刀，斩断了她的袖子，那人冷不防手中失了重量，往后跌坐在地上，惊诧地望向宋瑶：“宋姑娘！是我，施洪！”
宋瑶把刀放下，冷冷地盯着他。
施洪爬起来说：“殿下让我带您进城。”
宋瑶犹豫了片刻，扭头看向江面上渐逼近的战船，又低头看了眼汹汹拍岸的江水，再向城内望去。
施洪上前道：“宋姑娘，快些！大军入城就要闭城门了，四周都是楚军，再不走来不及了！”
宋瑶看清了形势，反身朝最近的城门跑去，等进入门洞，她没有跟着其他进城的百姓入城，而是推着施洪转身上了城头。
施洪年纪方十一岁，被宋瑶拖着挣不脱也不好挣。
马道上备战的兵卒来往穿梭，宋瑶二人贴在墙边上行得艰难，等他们登上城楼，正听见脚下两扇笨重的城门嘭一声撞在一起。
施洪还是个孩子，跟着宋瑶登上城楼，望见满江闪动的灯火，有些害怕，攥紧了宋瑶的手，抖抖索索问：“我们，我们下去吧，去找殿下。”
宋瑶却在城墙上跑起来，施洪清亮的童音引得不少官兵侧目，宋瑶狠狠盯了他一眼，说：“闭嘴！”
施洪吓得真没再喊，跟着宋瑶绕了半城，也看了半圈围住岳州城的楚国大军。
宋瑶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望着林中蠕动的人影，目光发直，立在城头不知该去何处。
施洪怯怯地问：“我们去找殿下，殿下，殿下是将军，他一定能退敌！”
宋瑶扭头看他，那神情很古怪，好像在看着施洪，又像透过他想到了什么，等她回神，再落在施洪身上的目光，有几分看过分天真的孩子一般的温柔和无奈，说：“他顾不上我们的。”
不等施洪反驳，只听脚下一阵惊天动地震响，却是从城内传出。
宋瑶转到内侧城墙，踮起脚扒住墙头往下看。
城门内，对峙的皆是周军，挡在城门前的是李由桢身边那个清瘦的将领。
“那是青将军。”施洪忙对宋瑶说，“青蓝，殿下的亲信。”口气中十分钦佩。
却见青蓝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微微抬起手又落下，一阵箭雨朝被围住的周军射去，许多人登时成了刺猬，仍有几个趁乱冲破包围圈朝幽深的巷道中逃去。
青蓝开口道：“殿下说了，岳州军民同守岳州，岳州城在他在，城亡他亡。再有找死的想开城门的，甭管是投降还是逃跑，不管是谁，一律杀无赦。听到了没有！只管杀！”再有得令的兵将朝逃兵处追去，青蓝也领军朝其他处巡防。
宋瑶再往城内一望，只见岳州城内燃起数丛火光，浓烟直冲霄汉，不时几声凄厉的哭叫声传来。
施洪似乎被方才一幕激起豪情，瞪着一双极亮的眼睛，已经毫无畏惧，竟有些兴奋凶狠地说：“那是殿下在绞杀叛徒！这些叛徒，杀光他们！”
二人看了一会儿，城外的炮声越来越近，他们从岳阳门一路跑来，已转到南熏门，青山俊林中宿鸟惊飞，暗处也不知藏了什么。
城头上备战的军将已就位，一个全副铠甲的将士见到施洪宋瑶，顿时大吼道：“什么人？”
施洪忙跳出来，站在火光下，说：“我是殿下身边的亲兵。”
那将士见了施洪身上的亲兵服，转头去看宋瑶，眼珠一转，心下了然，口气好了许多，说：“快，下去！这里不是你们呆的地方。”
施洪问：“殿下在哪里？”
“刚朝西边去了。”说罢转头去调兵。
宋瑶施洪从城上下来，下了马道，有一片阴影，宋瑶跟着施洪身后，察觉到那阴影中有人，上前一步把施洪往后一拉，抬手便把匕首一挥，那人不料宋瑶有刀，忙退了一下，挥手敲在宋瑶手腕上，匕首飞出去，再上前，把宋瑶捏在了手里。
那边施洪被宋瑶猛地一拉，竟从马道上摔下去了，等爬起来一抬头，看见宋瑶被一个小兵捏着脖子，从暗处推出来。
施洪大叫一声：“大胆！你知道她是谁吗？敢伤害宋姑娘，殿下让你死！”
他这一声不喊还好，那人一听登时冷笑一声，说：“开城门！不然我杀了她！”
宋瑶被身后人推到城门下，周围闻讯而来的兵将举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
施洪快哭了，说：“千万别动，别动！”不知他是让宋瑶别动还是让这挟持的周兵不动。他忽而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殿下！去找殿下！”
相比于施洪的惊慌，宋瑶这一刻非常平静，她睁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纷乱的战火，脑中寒光一闪，火光中母亲看向她的眼睛黯了，楚军的大旗成了这一幕的背景，耳边不知谁在凄厉地高喊：“快逃！活下去！”
可惜她没有跑掉，她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也没能追上父亲骑着的那匹枣红色的马，雪白的马蹄在黑夜中如翻飞的白-粉-蝶，轻飘飘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终于，她跑不动了，立在原地，转过身，等待她的是火光中闪着血光的铠甲和兵刃，还有那满脸血污如同恶鬼般的同胞。
“我是楚国人。”她的声音在发抖。
兜头罩下的布袋让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漆黑，就从那一刻起，她眼前似乎蒙上了一层薄纱，滤过动人的色彩，只余下无味的挣扎。
一幕幕往事在眼前闪过，宋瑶觉得累，挣扎耗费了她所有的信心和希望。贺嵘带给他希望，却又把现实血淋淋撕开来给她看，告诉她，她不过是个无有归宿的挣扎求生的蝼蚁；刘会给过他希望，可他自己求生尚且未成；吴恪呢？他似乎是贺嵘的重演。
那么累，那么累，或许死了还轻松些。她仿佛受到蛊惑，竟把身子朝前凑上去。
身后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亮出她细弱的脖颈。
她觉脖颈上一凉，从幻觉中回到现实，低头一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鲜血顺着刀锋滴下，一股腥热的气息冲散了蒙住她眼睛的灰霾，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一个身着战袍的少年骑在健美的黑马上，朝自己冲来，他紧握着手中的剑，大喝一声，剑出鞘，青色的剑锋在她眼眼前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霸道的杀气袭来，逼迫她把眼睛睁得更大----就要死了吗？
利刃破肉碎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一腔子热血喷溅在她身上，宋瑶被这种粘稠腥热的触感激得毛骨悚然，更被眼前这鲜红的血迹惊呆，她看见停在她颈边雪亮的剑锋----是一种难以言明的青色，正要低头去看身后那人，却被人兜头抱住，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别看。”
宋瑶闻到一股陌生的味道，这是她从女性身上从未感受过的温度和气息。她抬起头，看清了，是李由桢。
宋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事实，等她醒来，眼前是一片黑，窗上印出朦胧的火光，宋瑶似乎又闻到那腥热的血的气息，她跳下床，冲到门外，仍是穿梭的兵卒和烈烈的火光，她在来往纷乱的人群众寻找。
“宋瑶。”有人从背后喊她的名字，宋瑶转过身，看见一团火光中，一身乌衣劲装的李由桢端坐在马上，他已经卸甲，高束在头上的金冠在火光中闪动着微红的光，手中挽着六钧弯弓，清瘦的身影与宋瑶记忆中那个射下红缨的少年重合。
宋瑶眼中一亮，忽然涌出泪意，朝李由桢跑过去。
李由桢看见宋瑶眼中溢满了从未有过的欣喜和信赖，心中一动，翻身下马，迎上去。
这番动情的相会，在李由桢的理智下变得克制隐忍，他站定了，离宋瑶还有半步远，问：“怎么了？”
宋瑶望着他，目光略茫然，也不知片刻前为何会将他当作从天而降的救星。此时恢复了平静，又好笑又羞怯地垂下头，避开他的注视，说：“我，我以为你们走了。”又丢下她走了。
李由桢一笑，想伸手摸她的头，忍住了，温柔地笑道：“岳州城在我在，我就是要走也带着你一起，不会丢下你。”
宋瑶猛然抬头，问：“真的？”两行清泪忽而落下。
李由桢不明白这泪的缘由，但收笑，认真地答道：“真的，不骗你。”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11 章 第 11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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