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小姑娘家家的,只瞧得见眼前一点儿亮。”他把字条拾起,点在油灯上烧了,继续道:“这哪是要逃?这分明是有人在跟我下战书,想方设法要人呢!”
他气咻咻坐在床前,听见楼下有了声响,计上心来,提着茶壶披衣推门,正好在楼梯上堵到二人。
何永寿把茶壶一举,说:“出来打些茶水。”说罢闪身让宋瑶过去,拦住贺嵘说:“贺偏将,劳烦您给杂家指指厨房在哪儿。”
贺嵘朝宋瑶一扬首,对何永寿笑得心照不宣,领着何永寿下楼转到厨房。灶台上两个大锅中夹着一个小锅,里面的水仍烫手。
贺嵘舀了一瓢,何永寿揭开壶盖接着,边说:“军中不易呀,难得将军年纪轻轻便在军中苦熬。若小将军看着这几个里头有瞅着还过得去的,只管跟杂家说,杂家必定让将军称心衬意。”
何永寿这番说法也是军中旧例,给关键人物送上几个女俘虏,完事了再送回来,都便宜。
不料贺嵘出身高贵,长到十七才被家中父兄放到军中,人还单纯,尚怀了一腔英雄热血与万丈纯情,说:“家父来前还说,若是遇到心仪的,便带回去给他们瞧瞧,我想着公公职责所在,正想如何开口,不想公公如此贴心,替我说了。其他人没看上,就看上宋瑶,既然这样,此去正好要落鄂州,我便将她带回祖宅伺候母亲。公公如此美意,我谢过您了。”
这话就把何永寿的意思说歪了,他把眼睛一瞪,刚说了个“你”字,茶壶满了,贺嵘仍未撤水,热水满出来,何永寿哎哟一声,把手里的茶壶扔了。
贺嵘扬声道:“此去鄂州百余里,虽是大周境内,但正值两国交战,边界不宁,这段路可不好走。吴将军把差事交给我,其实我心底没个谱,这队伍里就我手下几个人,再有就是公公和五个女子,若途中遇险我等武夫尚能自保,尔等可怎么办?此时得见公公一片真心待我,我也给公公交个心,若真有不测,我定当舍命相救。”
何永寿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他身边没有得力之人,性命全在贺嵘手中捏着,若人家真一刀宰了他,再往上报个遇匪遇敌,谁还真能跋山涉水来此地给他伸冤?
他满嘴骂词都咽下,张开嘴笑道:“哈哈哈,一路全赖将军出力护送,无以为报,区区一个美人,算的了什么,最要紧的是将军喜欢。”
贺嵘笑了。
何永寿吃了暗亏,路过宋瑶门前,见门未闭紧,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别以为这条路好走!我把话撂这儿,若他如今是三十岁,掌了贺家大权,他说这话我信;嘴上的毛还没硬,就想当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嘿嘿,小子还嫩!”
这一夜,何永寿过得很煎熬,次日醒来,看见贺嵘头上的玉簪到了宋瑶头上,恨不能自戳双目。
这就是何永寿太冲动了,这时候戳什么目啊,接下来一路都是贺嵘与宋瑶旁若无人的恩爱戏,若何永寿是一张门板,都能给戳成筛子了。
话说回来,像贺嵘宋瑶没有感情经历的少年人,有些举动说是恩爱,其实让人一言难尽。
进鄂州的前夜。
大约是宋瑶仍有些不放心,也可能是何永寿那番狠话起了作用,她情绪不高,拉着贺嵘问:“你说你喜欢我,能喜欢多久?”
姑娘问这话,便是等小伙甜言蜜语表决心。
贺嵘经过连日练习,也领会到了,十分走心,一脸郑重,对天起誓:“我贺嵘此生只爱宋瑶一人,若有二心,就让我一箭穿心,射个对穿!”
宋瑶本等一句花前月下,惹出这么血淋漓的誓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嵘却以为还不够毒,赶紧再加上一句:“无子无孙,没人送终!”
就是何永寿也没忍住,喷笑了。
鄂州是大周李氏王朝的龙兴之地,贺家与皇族的渊源也有此开始,如今贺家长房已迁至京师,鄂州老宅只余下几位重土难迁的老人和贺嵘生母。
何永寿一进鄂州,便抽身去了都司衙门,等衙门的兵卒赶到驿站,贺嵘已经领着宋瑶走了,留下的亲兵办完了交接,没说多话也便回了贺家。即便是都司衙门,也不敢去得罪贺家,何永寿这口气憋在胸口,险些呕死,心里把贺嵘骂得狗血喷头。却也没法子,只能领着四个小美人,在地方兵卒护送下返回京师。
贺嵘突然出现在鄂州贺宅,引来不小的波动,尤其是众人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宋瑶,面面相觑之余,都现出几分暧昧不明的笑意。
贺母跟前的婆子拦住宋瑶,十分客气地说:“六少爷,夫人跟前有贵客,让您先去会客,请娇客先在水榭吃些茶果,歇息片刻。”
贺嵘有些为难,问:“哪里的客?”
婆子笑道:“云秋姑娘来跟夫人说说话。”
宋瑶说:“那我便先去水榭等你,正巧也有些累了。”
贺嵘这才点头,自朝内去。
宋瑶随个小丫鬟行到水榭,心怀忐忑,时不时望望来时的方向。
送她来的丫鬟送了茶点刚要走,被人拉住,也是个丫鬟,问:“这就是少爷带来的那个?”
宋瑶一听,心中咯噔一下。
带她来的这个丫鬟说话有些大舌头,说:“当你的差去,到这里探头探脑做什么?”
“呀!她长得真好!”这丫鬟竟然轻轻拍手叫好:“太好了!张家小姐在里面,正室对小妾......”
“哎哎哎,你去哪儿?”大舌头的喊。
那多嘴的丫鬟没答,一溜烟跑了。
不多时,宋瑶果然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水榭后传来,她侧头便见一个盛气凌人的小姐从屏风后闪出来,长得珠圆玉润,因眉淡硬画了两条高高的吊梢眉,与她十四五岁的年纪不太相称,五官中格外出众的是一双小嘴,涂得鲜红。
宋瑶站起身,细认这位张云秋小姐。
张云秋也在宋瑶面前立定,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了一遍,被宋瑶的美貌震惊继而愤怒,这些情绪全暴露在她的眼中,她轻蔑地一笑,说:“唉,难怪贺夫人说嵘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心太善,什么阿猫阿狗遇上了都抱回来,你稍稍装作柔弱些,便心软了。”
她绕着宋瑶看了一圈,似是怒火愈盛难忍,直剁剁地说道:“嵘哥哥他正当年,军中熬不住找个人泄泄火,这是常有的。你若安安分分的,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身后一个年长的丫鬟咳嗽了一声。
张云秋忿忿收声,瞪了宋瑶一眼,带着人朝府门方向走。
宋瑶已明白张云秋应是贺嵘定下的妻子。等张云秋走了,她硬撑的一口气也懈了,撑在桌边乱了心。
耳边却听张云秋身后的丫鬟仍在说话,只言片语飘进她耳中:“等哥儿腻了,再送出去罢了。她连身契都难办,连丫鬟都不如,弄死了便死了,连苦主都没有。她一个军妓战俘......”
“闭嘴!在这里说这个,当心舌头被剪了!”
宋瑶不禁朝贺母所在望了一眼,顺着张云秋来的方向靠过去。
这边贺嵘以为胜券在握,对母亲毫不遮掩,也未作谋划,直接告诉母亲说:“我要娶她。”
贺母听了这话,脸登时沉下来,说:“我不许!你娘我因着这身份,在府中苦苦熬了这么些年,你怎就没看透?若不是我,你怎会十七岁才入军中;还是到别人帐下做个偏将;放着那么多好地方不去,偏偏把你弄进前线。这是欺我背后无人!你若娶了她,你便再也抬不起头了!”
贺嵘说:“建功立业看个人本事,我还不信了,我若做得一番大事,谁敢瞧不起!”m.qikuaiwx.cOm
贺母话风一变,抽噎道:“都是为娘不好,拖累了你,当年就该一头撞死,不该信你爹爹的鬼话,一时心软,生下你来,等我人老珠黄,却把我独撇下,一个人孤零零住在鄂州。想我本也是好人家小姐,哪晓得国会破家会亡……”
这番话贺嵘几乎能背出来,但仍然受不住母亲的眼泪,说:“娘,您别哭了。我……”
贺母含泪怒喝:“若你要她进门,先把我戳死!”
贺嵘呆住,他知母亲性子刚烈,说出口的话再难收回,这一句便是绝了宋瑶入府的路。
“那她一个女儿家无亲无故,怎么活呀?”贺嵘说。
贺母道:“送她进勾栏!那里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宋瑶听了这句话,浑身的血都凉透了,尤其是没有再听到贺嵘反驳,心头那点热气也没了。她好像被一只大锤子当胸猛击了一下,捂住嘴,睁大了眼,却没有眼泪。
她悄悄退回水榭,追着张云秋去的方向,假作镇定,在一个岔口拦住一个小厮问:“张小姐从哪儿去了?她的帕子丢了,我给她送去。”
宋瑶见那小厮有替她送过去的意思,赶紧装作一副难言的样子,说:“我,我,还是亲自送到她手上的好。”
府上人大多都已知晓宋瑶的来历,这小厮见状便以为宋瑶是要与那张小姐说些什么话,极热心地指了路。
宋瑶便用这借口,一路从戒备本不森严的贺府大门跑了出去。
她真追着张家马车跑了一段路,等拐过一个弯,街上人渐多,才慢慢停下,转到避人的墙角,蹲下开始认真伤心,她伸出手,两只手仍在微微发抖,不禁反抱住自己的肩头,想喊些什么,却忽然醒悟这世上已没有人会来救她、保护她。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瑶更新,第 4 章 第 4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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