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抵达北京是当地时间晚上九点。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由远及近,散落的灯光琉璃璀璨,像坠入夜空的银河。终于落地,洛一的心随着机身震动剧烈起伏。七年之前,七年之后,一晃而已。
三人走进航站楼,穿过海关,未到出口,便看到一块硕大的灯光版立在人群最醒目的地方“热烈欢迎尹崇集团代表莅临盛华参观访问”。
洛一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身边的艾阳,艾阳会意,转头对晓晴道:“注意安全,跟紧我。”
看到前方阵仗,晓晴点头,握着行李的手不觉收紧。
三人快步向航站楼外走。
洛一想,自己不主动上前打招呼,大约没人认得出他们就是尹氏代表。哪知,刚出门口,便被一群人围上。若不是艾阳挡在身前,大抵她就要被推倒了。
人群中,一人抬手,包围的圈缓缓变大,留给三人片刻喘息。
那人伸手向洛一,“洛经理,您好,我是盛华集团市场部经理庆舒胜,欢迎您代表尹氏莅临我公司参观指导。”
洛一没有伸手,而是冷冷盯着对方,利目如剑,面薄如雪,如伺机而动的刺客,探得对方弱点便要奋起相搏。
庆舒胜的手就这么被晾在空中,几秒后尴尬地收回。手掩在唇下,不经意轻咳一声,包围的圈悄无声息缩小。
冷冽的眼神掠过四周的人,最后停留在庆舒胜身上,洛一唇角上挑,似乎在笑,但这笑着实薄凉,让人不禁颤抖。
“庆经理,这一来就要谈工作吗?”她上前一步,直视庆舒胜面门,眼神似笑非笑,语气似柔非柔,“真不巧,现在是休息时间,你看,我们这刚下飞机人还晕呢,只想赶快回去休息。你们这么大阵仗,这是要谈判呢,还是要绑架呢?”
这句话一出,众人相顾,圈子默默松散。
庆舒胜眼底划过一丝诧异,被她抓个正着,“这么着,庆经理,你给你家老板带句话,这次我过来,就是想好好看看盛华是个什么样,让他准备好,咱们周一见。”说完,绕过他要走。
“哎……”庆舒胜一步向前,挡去她的路,她隐隐皱眉,但脸上依旧平静。
“洛经理别急,我们今晚不是来谈工作的。”他笑着,蓦然去抓洛一的手臂,洛一没防备,倒是斜边突然伸来一只手,打开了他的手。
笑着的眼眸顿时闪过一丝愤怒,他迎上洛一身边的男人,那人长得极好看,只是一双眼眸冷若冰霜,和洛一的一模一样。同时被两双同样神情的眼睛盯着,他的胆瞬间一颤。咧开一脸笑,拍拍艾阳,“哎,这位小兄弟,别紧张,”转向洛一,“我们柯总可是备好了酒菜,为三位接风洗尘。诸位请吧。”
人群自然分开一条路。
洛一没有动,盯住庆舒胜,“接风不必,到时咱们谈判桌上见。还有,这次我们来并非参观指导,你我双方目前仅是谈判关系,能否合作,还看盛华的实力,大家保持距离就好。”
“哎……”庆舒胜大约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撇清关系,慌神间,人已跨过自己,往前走。他慌忙转身去拉,只觉得手腕上一股大力传来,他“哎呦”一声,缩回手臂。
“这小子胆儿还真不是一般大,敢动真的!”庆舒胜咬牙暗想,待看清艾阳毫无畏惧的眼神,顿时又退缩,咽了口唾沫,继续笑,“洛经理,你就这样走了,柯总会怪我们招待不周的。您就赏个脸,给兄弟们个台阶下。”一道利目扫来,他瞬间收声,不自觉往后一退,给洛一让出路。
经过他身边时,洛一压低声音说了句话,庆舒胜的表情顿时凝重。他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想拦却觉得再无意义。
身旁有人凑上来问:“庆经理,人咱们还追吗?”
他回头看了那人一眼,伸手抽出他怀里的横幅,狠狠往他身上一抽,“追什么追,没看够人家的脸色吗?还热脸去贴冷屁股!”说完,把条幅往地上一扔,用力踩了两跤,“受这窝囊气!”悻悻地往航站楼外走。
“哎,这谁扔的垃圾,捡起来!”刚才被抽的人回头见一大妈追着他们过来,赶忙折回去捡起横幅灰溜溜跟在众人身后离开。
出了机场,尹氏安排的人已等在外面,洛一三人上车,一路往城市中心驶去。
明黄硕大的办公室,一双手交扣伏于案前,手指轻叩手背,百无聊赖。
眼神扫过的时钟,已近十点。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出去,电话接通,里面传来一阵嘈杂,便听有人喊,“柯总啊,我没接到启升的人。”
室里蓦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是没接到还是接不到?”
对方顿了一下,传来一声闷笑,“接不到。”
“对了,还有……”那边等了好久,才将话说完,“洛经理让我给您带句话,叫您,‘好自为之’……”
电话就在这一瞬挂断了。薄凉的唇微微上扬,“有趣……”
夜已深,房间里空空荡荡。落地窗的窗帘“哗”一声被拉开。印出一座繁华孤凉的城。
洛一静静站在窗前,任发上的水滴坠落。温暖的水珠冲刷千尘,却带不走心底的阴郁。好久,真是好久她都没再打量过这座她度过四年青春的城市。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回忆这里的一切呢?好像你想忘掉一个人,就会埋葬和他相关的一切。
柯晟昊,这三个字,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
一个人真的会因环境变迁而急剧变化。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X大的新生见面会上。即将在同一所学院学习的他们,自然而然多了交流。那时,他还是个阳光爱笑,充满梦想的男孩,一双透亮的大眼睛永远闪着光。
可不知何时开始,他就变了。
那时候,刚出国,她举目无亲,他是她唯一认识的人。他愿意在生活上出手相帮,她就在学业上给予辅导,好像很默契的就成了一个团体,相依相靠,互助扶持。
她租住的公寓没有家具没有灯,周围没有商铺,交通也不便利。她就在图书馆待到深夜,吃学校周边的快餐,到家就睡在铺了被子的地板上,这么过了两个月。
后来,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辆车,车子破的开起来窗户都嗡嗡作响。他带着她到镇上一家一家店的逛,补齐所有家居用品。她还记得,打折床垫放不进车里,他就找来绳子,两个人将床垫抬上车顶,捆的结结实实。然后一路拉风慢慢悠悠开回家。
那一路,九月的天,阳光正好。她打开窗,伏在车门上,任风轻拂发丝,他在身后吹着欢快的口哨,她真的觉得幸福的日子就要来了。
的确,日子好起来了,但幸福,却越来越远了。
人心总是这样,你拥有了一样就会想要另一样,拥有了好的就会向往更好的。她和他的距离大约就是在她想守,他想冲的拉锯间越来越远的吧。
她看着他从那辆小车换到品牌数一数二的车;看着他从一个阳光单纯的男孩变得及其注重外表,在意别人的评价;感受着他的心从学业上永无回头地扎进社交暧昧的怪圈。她拼命想要拉住他,他却义无反顾。
他曾对她说,“终有一天,我会为了一个人停下,但,那个人并不是你。”那时,她并没理解这句话,因为每一次,只要她下定决心离开,他都会无所顾忌的哀求、毫无尊严的挽留,利用她的心软换得片刻安歇。后来,她才从无尽的折磨中深切感知这句话的含义。有些人相爱,爱的是灵魂,有些人相爱,爱的是皮相。而他和她之间,唯有伤害才感知活着……
终于,还是有结局的。
在他俩缠斗不休的第四年。那一天,七月的暑假,她在图书馆写论文,而他在两个月前回国实习。
QQ对话抖着弹到屏幕正中央,不管她想不想看。
“洛一,你和柯晟昊分手了?”问话的是一个她和他的共同好友,江庭。
“怎么了?”
“我在人人上看到他和别的女生的照片。”
“哦。”经过太多事,他早在各种社交圈拉黑了她,为的就是不让她干涉他的社交。
“洛一,这次,事情很严重,我必须告诉你。”
她屏息凝神,那时,她以为,接下来发生的事会是压倒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其实,那是斩断他们一切的镰刀。
屏幕上出现一张婚纱照。是的,是婚纱照。她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觉得眼前一暗。
照片里的男人是他,而女人,她不认识。
“柯晟昊结婚了。”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她咬着嘴唇,脑海里一片空白,我们分手了?!大概吧。
她的手机里还躺着他几天前发来的信息,“你回国来,只要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在他们毫无信任,摇摇欲坠的感情中根本击不起一层浪。
她没有回复。于是,他结婚了?!
深吸一口气,她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仔细看照片,上面的人不是A,不是B,不是C,不是D,不是E,不是F,也不是G。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她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也不知道他们交往多久。
豁然想起之前她无意中看到他的一篇日记,里面列着一张表格,详细比较他正在接触的女人。优点缺点一目了然。洛一看到自己名字代号下的优点是学历高、性格好,缺点是不易控制。再看其他代号,她很快就能同现实生活中的人一一对应。唯有一栏,代号陌生。她还记得这个女生优点是温顺,不准备出国,缺点是学历低。当时她只觉得很荒唐。现在这么看,这个人……
后来,他开学回美国,洛一没有去接。接下来的两周,他一直联系她,她一直拒绝。直到平复心情,终于有勇气面对面同他做个了断。
她见他的那天,一眼就看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指着戒指笑问,“这是什么?”
请告诉我,真话,好吗?
他一脸自然,手指转着戒指,“这是我妈送我的礼物,长这么大她都没送过什么像样的礼物,这次,给我了个戒指,你看,好不好看?”
戒指在她眼前晃,晃的她心伤。
“哦。”她垂眸,尽力掩饰情绪,没有拆穿他。
好久,房间里安静。她几乎听到自己原本碎掉的心又被碾成了渣。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她抬眸,不知道自己眼里泄掉的是何情绪。
他忽然抱住她,很紧很紧,紧到让她无法呼吸。
这一刻,她流泪了,然后开始无尽挣扎。
“洛一,嫁给我吧。”很痛很重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她停下推他的手势,木偶一般站着。她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怀疑这是错觉。
他又说了一遍,“洛一,嫁给我吧!”
这一次,她在怀疑全世界。
如果一开始,他们是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再后来,是生生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到现在就是错上加错,万劫不覆。
“不!”她该终止这样的胡闹,该在一开始就停下无尽的悲哀。
他松开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居然问她为什么?所以,到现在,他还要扮演被抛弃者,把一切过错推给她吗?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信任。”
那她就担了这过错!
她平静地说,也平静地看他。看着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然后,满眼深情:“我很开心,第一次求婚,是和你,你一定要记得,我向你求过婚!”
所以,求婚,是他想留下的最后念想吗?
可她若是答应,他将如何收场?还是说,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根本不会答应?
蓦然觉得自己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他在尽情的演戏,而她却没有心情再看下去。
最终的最终,她没有忍心撕下那张虚伪的面具。
就这样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那刻,她站在这头,他在那头。她未回头,而只是一瞬间,很想很想听他说一句,“对不起。”
她和他的这一段,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挣扎过,也给过许许多多次机会,只是到了最后,也未等来一句对不起,一句踏踏实实出自内心的实话。多年后,洛一听到一首叫《体面》的歌,回想当年的自己,也算是体面离开吧。
又或许,其实她和他也没多爱,只是纠缠久了就习惯了。
……
“蹬蹬蹬……”
蓦然响起的敲门声,惊散她的回忆。收回思绪,定了定神,走过去打开门。
两个纸袋就这样在眼前晃了晃,散开一股香气。
“这是……”洛一迟疑,在闻到熟悉味道的那一刻,眼神瞬间亮了,刚才的回忆就像气泡,经不起推敲,自然而然地碎裂退场。
“煎饼,烤串,还有些别的小吃。这么晚,也就这些小吃摊还开着。”艾阳阳光的笑容出现在纸袋后。
他的笑容是她的救赎。
或许,艾阳不清楚自己此刻出现的意义,但洛一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不放。
艾阳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脑袋,宠溺地说,“你不是一路上叫着想吃这些嘛,我去给你买了。”
将纸袋塞过来,还是烫的。
洛一怔怔看着手中一大堆好吃的,蓦然湿了眼眶。抬眸再看艾阳,有汗水浸在他的额头,六月初的北京,夜晚是闷闷的热。
她心口一滞,“你怎么去的?!”
记得来的路上看到一条小吃街,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那地方离这里并不近。
艾阳笑,没有回答,倒是搭住她的肩,将她往里推,“你快趁热吃,里面还有豆浆,小心别撒了。”说完便要离开。
洛一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干嘛去?”
艾阳笑,“你先吃,我回去洗个澡。”
她心里憋闷的疼,“就在这儿洗吧,我等你洗完一块儿吃。”说着,将他拉进门,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白T恤粉色短裤,塞到他手中。
“这……”艾阳看了看,是男生的衣服,号码刚好是自己的尺寸,抬眼问,“你怎么还准备了我的衣服?”
洛一挑挑眉,“我觉得好看就买喽。”说完将他推进浴室,关上门,锁住那声低笑。
看着紧锁的门,洛一的泪就像浴室里蓦然而起的水花,嘴角却是笑着,心被手中捧着的温暖填的满满。
“艾阳,我爱你。很爱很爱……”
良久,抬手扇着脸上挂着的泪痕,轻轻自语,“今天还真是热!”伸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
待艾阳洗完澡,洛一刚好将食物摆放完,桌上满满当当放了十几样小吃,都是她的最爱,从煎饼到烤鱿鱼,从羊肉串到章鱼小丸子。洛一脸上的笑灿烂的都要挂不住啦,“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拿回来的?!”
“你想吃就拿得回来。”
“哼……”
她插了一颗章鱼丸子入口,眉毛满足的拧成一团,“好吃,真好吃,还是国内的丸子味道足!”说着挑起一颗伸向艾阳。
艾阳擦着头发自然地张口咬住丸子。
“好吃吗?”洛一问,满眼期待。
“嗯。”他点头,看到她那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比起口中的鲜香更让他开心。奇快妏敩
“叫晓晴一起来吃吧,这么多,咱们吃不了。”
“好。”艾阳起身去找晓晴。
晓晴一进门,就被这一桌的食物惊艳到。
三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丝毫没了往日里的级别之分。
晓晴侧目看艾阳,他一身清爽的装扮,连粉色都显得那般阳光。看他咬了一口煎饼,满足的笑,晓晴不觉也跟着笑。
吃过晚餐,三个人讨论了一会儿周一同盛华会面的内容便各自休息。
这一晚,洛一不再悲伤,她睡的很沉很香,因为她知道,属于她的港湾就在不远的地方。
第二天是周日,因为要调整时差,洛一给大家放假,倒是她自己,一大早醒来。拿起手机想刷新闻,瞥见窗帘缝隙里浸入的阳光,一下躁动起来。迅速洗漱好,画了个淡妆,套件简单的T恤牛仔短裤,打开门冲到隔壁敲门。
很快,门打开,艾阳睡眼惺忪。
她一步上前,大大亲了他一口,“艾阳,咱们出去玩儿!”
唇上还沾着她的温润,艾阳一下就醒了,轻轻抿唇,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笑的无奈,“你怎么跟小狗似的。”一把将她拉进屋,“等我,马上好。”
十分钟后,两个人走出酒店,走进这一片明媚的朝阳。
他们去了以前上学的地方。艾阳不知从哪弄了一辆自行车,载着洛一穿梭在彼此的校园间,看球场上的男孩们尽情挥洒汗水,看花园里的女孩们恣意畅谈欢笑。抑或是宁静的图书馆,抑或是熙攘的学生食堂,这里都曾留下过他们的身影。
待到夕阳西下,两个人站在湖边眺望远方,彼此的手紧紧相握。
你走我走过的路,看我读过的书,一条笔直的道,我没有回头,你却已赶上,这样的相遇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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