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初之静默地站在一片花雨之中,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韵味。
她站了很久,一直站到弯月爬上了屋檐,九还燃起了灯火,应玄都没有出来见她。
她本就重伤未愈,强撑到现在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但她还是一言未发,就这样站着,仿佛已经脱离了时间的洪荒。
她知道应玄在屋内,她看着他燃起了烛火,又熄灭了火光。
九还逐渐从一片灯火通明转为了无尽的黑暗。
春夜带着它特有的凉意浸透淮初之单薄的身躯,但她不能离去。她知道,只要今日退一步,她往后与应玄的距离便是如隔天壑。
她就这样站了一夜,身上的伤口开始渗出血来。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苦涩的药混着血的腥味,与杏花的香气杂糅一起。
直到那一轮仲春的旭日升起,她才感觉凉透的身躯稍稍恢复了些许暖意。
她终于听到了魂牵梦萦的那一声开门声。
应玄就站在她的身前,可此刻的她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仅仅十步的距离却如咫尺天涯。
应玄看着眼前身上覆满杏花与鲜血的女子。
或洁白或殷红的杏花与干涸的鲜血混为一体,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美感。
“你…执意要入九还?”
淮初之没有说话,双眸有些空洞。
她以全身最后的灵力勉强维持着站着的身躯,就算她一心来寻他、追随他。但她绝不会以一个卑微的姿态出现在他的身前,她要的,一直都是与他并肩而行。就算现在的她与他相比,已是云泥之别。
两人对视许久,却无一人有其它举动。
若是往日,应玄定会焦急地跑上前来温柔的唤她阿初,然后给她一个拥抱,带她回房。但这一切终究如镜花水月,转瞬成空。
不过现在的她宁愿和他互相折磨,也不愿自此之后一别两宽。
这是她能做到最后的退步。
池颜来的时候,淮初之几乎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的力气,但她还是听到了应玄用极其淡漠的语调对池颜说:“带她下去,养好了伤按新人的规矩入九还。”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看应玄脸上持着什么样的表情,但她不难猜到,定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倏地想起了当初应玄也是一路追寻着她到了聚萤楼,但是他没有打扰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成为了右使的人。
她知道那时候的右使有多么的狠毒严苛,也很难想象应玄到底是以何等方法才获得了右使那一丝可怜的信任,但这一切无一例外都是伴着无数的伤痕与血泪的。自己如今境遇,已是幸运无比。
池颜看着昏死过去的淮初之,对着应玄妖冶一笑:“你还是心软了啊…要我帮你了结了这个麻烦吗?”
应玄不语,但池颜透过他阴翳且淡漠的面色猜到了他的默许。毕竟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儿女情长本就虚无缥缈,多存在一时,便多绊他们一时。
池颜冷冷一笑,活动了一下筋骨,果然应玄还是与她最初认识时一样冷血无情,从不曾改变。
正当她准备直接将淮初之这个麻烦解决的时候,一柄长剑挡住了她落下的招式。
来者是披香。
“公子,夫人的意思是留她一命。”
披香看着应玄,神色复杂。
她心疼他的冷血,同时也厌恶他的冷血。
“那就把她带下去疗伤入九还吧。”应玄轻飘飘的开口,仿佛眼前人与他没有一丝关系。
池颜站在一侧笑的意味不明,她和应玄心里都清楚,若要杀了淮初之以绝后患今天就是最后的机会。人可以狠心,但不可能一直都狠着心,只要淮初之这个人在,就能一点一点的摧毁应玄在心上建起的壁垒,毕竟她与应玄的过往无可替代,就算他再冷血也不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有意杀了她是他身为九还门主与一个背负仇恨之人的觉悟与本能,但池颜心里很清楚,身为应玄,他并不希望淮初之死。
待披香把淮初之带走后,应玄冷冷地扫了池颜一眼。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怪我下手不够快?”池颜满不在乎地对上了应玄的眼睛。
“我与她又没有仇,情债是你的,可不是我的。”她魅声一笑,伴着满院的杏花婀娜多姿地走出了应玄的院落,剩下一句话飘落在应玄的耳边。
“这杏花可真是漂亮呢,不过不知道花期是多长呢?”
应玄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站在花雨里,引归剑出手。银光烈烈、流光溢彩,剑气所过之处竟不曾伤及一片落花。
一场急雨将枝头的花尽数打落,雨后泥土的气味笼罩了整个九还。
披香坐在屋内的桌案前,支着头看着窗外覆在泥土上的落花。
床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披香的眸子亮了一亮,想来该是时辰到了,便直起身来,向珠帘后走去。
淮初之掀开了盖在她身上的锦被正想下床,却因披香一句低低的话语止住。
“看来夫人让我给你下迷药是正确的。”
“迷药?”
“是啊…你这倔强的脾性倒是和公子如出一辙,如果不用迷药让你睡上个三天三夜,你这身伤是别想好全了。”
淮初之微微敛眉,轻声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那是内伤。”披香走到她身前看着她基本恢复的手臂,唇角微弯,“女孩子家的身上还是不要留下太多疤痕。”
淮初之置若罔闻:“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去哪?”披香坐下,斜睨了淮初之一眼:“你不是想留在九还吗?”
“可是…”
“九还的规矩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披香直接下了结论。
淮初之听出了披香话语中的照拂之意,但依旧有些犹豫,毕竟在她昏迷前应玄与池颜说的是将她与常人一般对待。
“披香姑娘想的倒是挺多。”
卧室的门被推开,谢衣款款走了进来,一身白衣飘渺若烟。
她那双秋眸很快就锁在了淮初之身上。
依旧如那日一样,淮初之从那双美丽的眼瞳中读到了恨意与杀气。
“我奉公子之命来带淮姑娘走,就不劳披香姑娘费心了。”
谢衣冷冷看着淮初之,向她扬起一抹讥诮的笑容:“淮姑娘命挺大的。”
淮初之当然不知道谢衣在说什么,只当她在说她从前右使余党手中捡回一条命的事。但谢衣的话是什么意思,披香心里却清楚的很。
既然是应玄的意思,她也不想再淌这趟浑水。于是披香看向谢衣温温一笑:“我想谢姑娘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
谢衣瞥了披香一眼,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抬步走在了前方。
淮初之对着披香微微点头表示谢意,便跟了上去。
谢衣带着淮初之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四周聚集了许多九还的门众。
她举起手中的佩剑对着淮初之:“九还的规矩,若要来此,除非身有异能,否则就必须打败九还的一个门人才可入九还,而你的对手,是我。”
她这一席话宛若石落水中,激起了周围一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
“这谢姑娘明显就是为难这姑娘啊,她一身武艺是公子亲自教的,这姑娘怎么可能打得过她。”
“你别说,这姑娘和公子似乎是旧识,谁不知道谢姑娘喜欢公子啊,为难她也是正常。”
“可是她这样也太欺负人了吧,这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就你爱瞎操心,谢姑娘看起来不也柔柔弱弱的?看戏看戏!”
…
淮初之看着谢衣勾起了一抹冷笑,当初她是聚萤楼楼主的时候,幽荧在手,灵力与修为尚未被废去一半,就连现在的应玄都不是她的对手。
如今她就算灵力与修为被废去了一半,幽荧也不在身侧。但她谢衣,依旧不会是她的对手。
谢衣看着淮初之睥睨的眼神,心底倏地升起一股气来,她将一把铁剑丢给淮初之,便急急地攻了上去。
淮初之接过铁剑微微皱眉,但依旧用它挡下了谢衣携着七成功力的一击。
一时两道白影在日光下翻飞。
谢衣攻的狠厉,但淮初之却只守不攻,拿着铁剑的身姿似乎也有些吃力。奇快妏敩
“唉,这姑娘也不简单。”
“可惜了,再这样耗下去她估计是打不过谢姑娘了。”
池颜坐在稍远的树枝上看着两道缠斗的白影,瞥了瞥身旁的应玄,戏谑一笑:“为什么不阻止谢衣,你明知道她不擅用剑。”
“就算她不擅用剑,谢衣也不是她的对手。”应玄凤眼微眯,打量着淮初之不断被谢衣逼退的模样。
今日的她很奇怪,修为与灵力都大不如前。
他忽地想起之前似乎听淮初之说过她的灵力与修为继承于前几任聚萤楼楼主,既然她要离开,聚萤楼收回这些东西,也是理所应当。
池颜瞧着应玄微澜的脸色,轻轻一笑:“这谢衣可是你亲手教出来的,想来你也是更希望她赢咯?”
应玄知道她说这话是在故意火上浇油,想看他笑话。于是平了面色,浅浅淡淡的说:“若她打不过谢衣,也没必要留在九还。”
池颜倚在了树上,做出一副哀婉的模样,叹息道:“她喜欢上你这种人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了。”
而另一边,淮初之在应付下谢衣一通迅猛的攻势后,终于摸清楚了她的招式套路。
她虽伤未好全还手执自己不擅长的长剑,但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让她养成了敏锐的直觉与洞察力。
她一边挡着谢衣绵密的剑花,一边举起长剑虚晃一招。待谢衣以为她终于要反击而将攻势放慢准备格挡时,她一翻身到了谢衣身后,指尖灵力溢出,直逼谢衣的死穴。
就在她狠下杀心的那一刻,一柄透若水晶的剑挡住了她杀气满满的一击。
她认出了那把剑,是应玄的剑。
应玄墨衣翻飞,执剑挡住了淮初之的杀招,同时也将谢衣手中的剑挑飞。一席动作行云流水、优雅至极。
“够了,胜负已定,九还的规矩,不杀同门。”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雁后归更新,第 49 章 离亭燕(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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