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初之躺在床上双眸紧阖,在梦里,她又握住了那一个泛着暖光的吊坠。
她得到幽荧的时候才年仅十四。
但早在那时,师父就已对聚萤楼的一众繁琐事务十分厌恶,所以早早将幽荧赠予了她,将她定为了聚萤楼的继承人。
年幼的她对幽荧是崇敬的。
她无数次见过师父将幽荧化为一把瑶琴,以琴音退敌或以琴音疗伤。师父熟知音律,撩拨琴弦的手指宛若翩蝶飞舞,灵动而富有生机,那时的她可以痴痴地看师父弹琴一整日。wWw.qikuaiwx.Com
直到师父说要将幽荧赠予她之时,她都是惶恐的。
幽荧在她的心中一直是一个圣物,处于一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层面,若要让她成为幽荧的主人,她只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
“初之,幽荧虽有灵气,不算一个死物,却永远比不上人重要。”
师父握着她的手,令她用小小的手掌裹住幽荧。
“师父此话何意?”她迷茫地抬头看向师父带着暖意的笑靥。
“你迟早有一天会懂的。”师父摸了摸她的头,“初之,还记得我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师父希望我能对自己的心初之善之。”她早已对这番话倒背如流,但其实年幼的她对这句话的含义却是十分懵懂。
“记住这句话。”师父看着她,面庞爬上了一丝疲倦。
随着师父离去的身影,她听到了师父散在风中的那句话。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她算得上是天赋异禀,仅仅花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让幽荧认下了她这个主人。
师父并没有对她让幽荧认主的时间长短做出任何评判,只是在幽荧幻化成实物的那日陪在了她的身侧。
她看着幽荧在她的手上幻化为了一把匕首,有些不安。
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性情冷淡、嗜血无情吗?
但师父始终携着那副暖暖的笑意。
“拿起它。”师父示意她拿起幽荧。
她有些颤抖的持起了那柄宛若月之流华镀于其上的匕首,她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物件。
“师父,为什么幽荧在我面前幻化为了匕首?”她紧紧握住幽荧,心底依旧不安。
“或许是它想保护你吧。”师父的笑意永远如同三春暖阳,能将一切坚冰消融。
“是么…”淮初之喃喃,握着幽荧的手更加紧了。
之后幽荧伴她度过了漫长的寂寞日子,她虽有浮双陪伴,但随着年岁增长,她在聚萤楼待的日子却是愈发的少了。
她知道师父想磨砺她,让她拥有真正接手聚萤楼的能力,所以一句话也未曾抱怨过。
毕竟师父在她心中早已远远超越了亲人的意义。
而后师父从聚萤楼离去,幽荧便好似取代了师父,陪伴在了她的身边。
“姑娘醒了吗?”一个如珠的声音搅扰了她的梦境。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或许是因为幽荧的灵力即将恢复,她与幽荧的感应愈发的频繁,夜夜梦回都是她与幽荧还有在聚萤楼的过往。
“是披香吗?”淮初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披上了外衣。
“是我。”披香的声音平静如水。
“披香寻我何事?”淮初之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披香了。
但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任何人了。幽荧的回灵耗费了她大半心力在其上,这让她整个人都一副恹恹的模样。
“夫人想和你聊聊。”
虽她的精神不济,但听到夫人这个词还是在刹那间清醒了过来。
披香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易素——应玄的生母。
“我马上就来。”她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路过铜镜的时候看到自己额上的印记正泛着幽幽的光芒。
易素依旧卧在床上。
久病让她整个人瘦的几近只剩一具骨架,虽掩盖不了她那张依旧倾城的容颜,但憔悴不堪早已成为了她的代名词。
她能理解应玄想将她留下的心情,却也对这个人世再没有一丝留恋了。
于她来说昼终将更替为夜,再恒远的星也会陨落,消逝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命理。
她放不下应玄,但她实在是太累了,更不愿应玄为她执意改命。
她想起年轻时的那股轻狂之气,不免置之一笑。岁月磨平了她的所有的棱角,也将她那颗曾经跳动的心永远冰封了起来。
初见应绝是在她十五岁那年。
豆蔻年华的少女虽然知道自己注定联姻的命运,却也忍不住随着别的同伴看一看现今无界大陆风流人物的身姿。
那时的应绝已游历江湖多年,年纪轻轻便跻身于七大高手之末,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
她躲在屏风后面看着应绝与哥哥谈遍天南海北,双目中的倾慕之意早已掩盖不住。
那晚她在院子里乘凉,却见应绝轻而易举的翻进了她的院内。
“似此星辰非昨夜,敢问姑娘是为谁人风露立中宵呢?”应绝的声音七分温润带着三分轻佻,让她一下红了面庞。
她自小除了下人与哥哥几乎没有见过别的男子,更别说如应绝一般风流倜傥的人。
“应绝?”她的声音细如蚊呐,却让应绝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柔。
原来一眼是真的可以误终生的。
此后的夜晚,应绝天天来找她,偶尔也会带着她逃出这一隅之地,趁着夜色去看看北洲的美景。
虽然易家在北洲,可她却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亏了应绝,才能看到这么多震人心魂的景色。
他们在花海诉尽绵绵情意、自月下许尽山盟海誓。
易素一度认为这短短的几月时间,便足以替代一生。
但欢愉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便到了她要嫁给水族长老之子的那日。她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易家赋予她的使命,但与此同时,独属于年少炽热的情感却冲昏了她的头脑。
于是她与应绝私奔了。
她以为他们可以寻到一片桃源共渡余生漫漫,但是她错了。
应绝看上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更是易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这一笔财富足以让他撇去浪迹天涯的日子,日日沉溺于纸醉金迷之中。
他的温情不仅可以给她,也可以给别的女子。
什么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只有风流可以概括这个男人。当她与应绝的爱情失去了物质基础,她于应绝来说就只能打上糟糠的烙印。
是啊,她甚至连他的妻都不算。
事实的残酷让她一度想轻生,可在这般精神的折磨下,她却发现了应玄的存在。
为了应玄,她忍辱负重的活了下来。
但她没想到的是,应绝竟会以易物的道理将她送回了易家,葬送了她还有他亲生儿子的唯一活路。
之后的日子便不能仅仅以黑暗来描述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挚爱的情人、所谓的哥哥、甚至是平时恭敬的下人,在她身上都只看到了那一幅绝美的容貌。
她拿刀子毁了自己的容貌,一刀一刀,鲜血淋漓。但她却不觉得痛,只觉得解脱。
她的举动惹怒了易江澜,他寻到最好的医师医好了她的容貌,而后变本加厉的折磨她,甚至在应玄的面前让她受尽万人屈辱。
她无数次地问自己,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易素早就死了,在她被应绝送回易家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人世。就算最后时苍将应玄与她救出,她也不觉得此生还有任何的希望。
她知道应玄心中满怀仇恨,但是她甚至无法尽到一个母亲的职责去开导他、劝慰他。她只能一遍遍苍白无力的告诉他,不要心怀仇恨,不要执于一念。只是她连自己都救不了,更别提他人了。
淮初之看着眼前虚弱无力的妇人,内心激荡着深深的无力感。
她是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过客,改变不了什么,也无法替他们承受什么。
“夫人…我…”
“淮姑娘,我可以叫你初之吗?”易素的笑容很温和,却氤氲着层层死气。
淮初之点了点头。
“初之,我曾在小谢嘴中听过多种她对你言不符实的说辞,但我始终相信玄儿喜欢的人不会是一个不好的女子。”易素盯着淮初之有些许无措的双眸继续说道:“我一度很希望你能留在玄儿的身边,甚至能改变他的想法,但这一切都错了。玄儿的执念很深,母子连心,就凭他前几次的作为,我也无法确定他会不会再伤害于你。你是个好姑娘,身为玄儿的母亲,我为玄儿着想,希望你能陪着他;但身为你们之间的一个旁观者,我却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不要再为执念所累了。”
淮初之微微一怔,易素所说的执念,是她对应玄的执念吗?
“初之,我不会让幽荧为我这样早已不该存活在世上的人消失的…”易素笑的释然,但眸中却染上了些许哀伤。
“我活的够久了,大抵早已超越生死簿上记载的寿命了吧。”她抚过自己乌黑的长发,在其中找到了几根雪白的发丝。
“我已经很累很累了,强行将我留在这个世上,只会让我更加痛苦…”她倏地从枕下抽出了一把短刀,直直刺入了胸口。
易素的动作快的淮初之根本就无法做出反应,便见殷红的血刺痛了眼睛。
“夫人!”她惊恐的上前,想堵住她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易素带着那抹温柔的笑意,缓缓阖上了双眼。
看着妇人逐渐停止呼吸的面庞,淮初之的内心逐渐由惊慌转为了一种名为平静的死寂。
这于易素来说是解脱,也是最好的结局。
她看惯了悲欢离合,但在这场离别中,她却不存一丝伤感。
她站在易素的面前,眸色淡然。但身后传来的声音,却在刹那间让她的心仿佛落于虚空,再也无所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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