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初之盯着屋内的炭火盆偶尔炸开的火星,思绪飘渺。
而应玄坐在她身侧,看着她呆怔的模样,亦是无言。
“应玄…”淮初之犹豫了片刻,终是选择了开口唤他,“我知道你不理解或许也不支持我此次的决定,但这次我只求你帮我瞒过浮双。她的身体本就不好,没必要为既定的事情太过伤神。虽我此次写信激她,但以她的才智过几天就能缓过神来,但是能瞒一日便是一日吧。”
应玄没有说话,只是侧首凝视着淮初之的脸庞。那张脸少了往日的冷冽,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倦。或许她也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条不归路。
见应玄不语,淮初之拢了拢眉,又接了一句:“此事若不告诉浮双,于右使来说也是件好事…”
听闻她这的番言语,应玄登时抬起头来,看向淮初之的目光中携了一丝怒意。
“我答应你…但,与右使无关。”
他没理由不答应,也没立场不答应。若她意已决,他就只能尽最大的力,成她心愿,护她周全。可他生气的是,她竟然在此刻都在猜测或算计于他。
淮初之似没感觉到应玄的不悦一般,又兀自开了口:“其实你也不必太沉重,只是毒罢了,又不会死…更何况若我运气好,第一颗就能找到它…”
应玄平了心,看向少女手中的条草。
那一颗颗明黄的果实,似婴儿幼嫩的舌头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身边的人吞噬殆尽。
“你…照顾好自己,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的。”
他此刻说出这番话如此轻,轻的就像一缕雾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因烈日的蒸腾而无影无踪。他们都知道没了幽荧相护,又身中剧毒的淮初之,就算回了聚萤楼,也只会似一只待宰羊羔一般,被数千双眼睛虎视眈眈,一不小心便会死无葬身之处。
回到聚萤楼的房内,淮初之凝视着掌中的条草,轻轻地摘下一颗。
没时间给她犹豫了,不论如何,这条路,她都只能走下去。
她倏地想起了伏商风盈满袖的模样,淡淡绽开了一个笑容。我不奢求你能多看我一眼,但我只希望你能像以前一样,一人一剑,睥睨众生。凰卮、伏商,希望我这么做,真能还了欠你们的所有情。奇快妏敩
条草之实入口,如她预想的一般,周身灵气淡淡散开,并没有聚拢。
果然自己从不是上天眷顾的那个人,可是那又如何呢?
闻溪的话语还在她的耳畔回响:“切记,条草果实入口后,若不是能使你灵力聚拢的那颗,一定要等毒散尽后再服下一颗。”
看来连闻溪都猜到了她或许会行的荒唐事…她的确本想着一次性将五颗果实都试一遍,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一股剧痛自肺腑传来,她想咳嗽,可喉咙却似被扼住了一般难以呼吸。她能感受得到,身体从喉间至肺腑的地方开始慢慢溃烂,疼痛一阵阵地蔓延而来,仿佛有个人拿着滚烫的开水,一遍又一边的从她的喉咙灌下,但她自始自终都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她想起了师父对她说过的话:“初之,疼痛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东西,你不仅不能屈服于它,更可以利用它,因为疼痛能使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清醒吗?
她很想放任自己沉溺于疼痛的海洋,若就这样双眼一闭昏过去,会不会轻松许多?
但是她不可以。
她早就听倾姬说过右使近日来种种的反常举动,如今她身中剧毒,而聚萤楼也如浮萍般在急旋激流中被迫逐流。既然她使计激走了浮双,自己这个挂牌楼主此刻也该为聚萤楼做些什么了,她决不能让聚萤楼在自己的手中易主。
她忍着剧烈的疼痛躬起身子勉强坐到了桌案前,拿起一叠厚厚的信笺开始阅读。
窗外的雪愈发的大了,寒风呼啸卷起破碎的冰雪狠狠拍打在窗棂之上,仿佛是自洪荒而来生杀予夺的命运在嘲笑着她的自不量力。
可惜她从不信命,也从不畏惧背天逆命。
一念之间或是柳暗花明,或是无尽深渊。
别人赌的是输赢,而她,赌的是生死。
看完了最后一封信,淮初之轻轻地叩了叩桌面,一个身着朴素衣裳的女子闻声走了进来。
她看向淮初之的面上皆是忧虑之色,但淮初之却并不在意,提笔在纸上写道。
——将我中毒之事从右使的人口中透露给右使。
“楼主…”云倾姬秀眉蹙起,眸中多了几丝迟疑。
——无妨,听我的去做。
“您现在连说话都难,若让右使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他就更…”
淮初之摆了摆手,打断了云倾姬的话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右使一向谨慎小心,希望这个消息能让他自负片刻,而我要争的就是这片刻时间。
云倾姬脸上浮起了一丝微微的讶然,楼主一向少管聚萤楼之事,虽她从不认为楼主不懂权谋算计,但也应该也不是精通之人。但如今看来,楼主要除右使之心早就有了。看来条草之毒对于楼主来说或许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正中下怀。
右使本来就对左使更加防范,认为楼主只是一个一心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所以也只吩咐了应玄盯着楼主,看来他还是小瞧了楼主。
聚萤楼现下左使不在,楼主身中剧毒。在右使看来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但这番境地于楼主来说亦是一个最好的机会,运用的好就能一举翻盘,置之死地而后生。
云倾姬默默为淮初之关上了房门,却瞥见了不远处正走来的应玄,心下不免一紧。
虽应玄看似对楼主情深义重,但他终究是右使选出的人,她不知道楼主会不会信任于他,但至少她不会。
应玄推门走入淮初之房间时,她正在挑灯夜读。
“淮初之!”他隐忍着怒气低低唤了一声。
淮初之回眸看他,一双原本清亮的明眸,覆上了许多血丝与一层薄薄的阴霾。
“你身中剧毒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应玄上前两步地抓住淮初之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气极反笑,“痛吗?体内所有脏器溃烂,痛吗?”
淮初之站起身来,用力挣扎了几下,未果,便只好任由应玄抓着她的手。
她看着应玄的那双凤眼,用极其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说道:“痛,但却更能使我清醒,让我更加清楚聚萤楼现在面对的是什么。而我,面对的又是什么。”
她每说一个字,喉中的血肉就像在粗糙的砾石上摩擦一般疼痛,但她依旧以极度平静的态度阐述着她所认为的事实。
“你够了。”应玄死死盯着他,那双无论何时都不羁且淡然的凤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哀求,“你就不能信我一回吗?你先前不还说让我保护你的吗?”
淮初之看着他眸中流出的炽热无比、滚烫灼人的情绪,微微摇了摇头,咽下了已到嘴边的那句话。
对不起,若是只我一人,我能赌;但是聚萤楼,我不能赌。
“你!”应玄深吸了一口气,却出乎她意料的缓下了情绪,“就算你不愿信我,我总还有照顾你的权利吧。”
淮初之看着应玄,刚想拒绝,却因应玄突然凑近的脸怔了一刹。
“这件事,容不得你拒绝。”少年那张清冷绝世的容颜离她只有一寸距离,两人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竟让淮初之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再一次的拒绝应玄,只是缓缓地阖上了双眼。心想着: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应玄见她不再作反应,温柔一笑,轻轻抓住她的手道:“别害怕,接下来的路,我都会陪着你。”
他的话音刚落,淮初之却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幸好应玄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皱了皱眉,轻声喃喃道:“这毒到底还要多久…”
他知道条草之毒虽发作的迅速猛烈,令人痛不欲生,且每颗药理皆不相同。但只要等过了一定的时间,此毒无需解药,就会自己消失。只是不知道这个发作时间,到底还有多久。
淮初之对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又想挣脱他的手,走回桌案前。
但应玄一手扣住了她的肩,一手又紧紧环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她蹙了蹙眉,指尖燃起一道极其微弱的光芒,毫不犹豫地朝应玄打去。应玄只好放开她,不知何时已经长剑在手,挡下了她衰微的一击。
“你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还没处理好事情,就过劳而死了。”应玄看着她勉强倚靠在墙上的样子,眸中又浮现出了一丝薄怒。
“我会去休息的,还请应公子在门外为我守着吧。”淮初之沿着墙勉强坐到了床榻之上,一双眼睛却似再也睁不开了一般紧紧闭着。
应玄见她坐于床上,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挪步走出了她的房内。
第二日清晨,淮初之早早便醒来,看着堆积如山的信笺,在疼痛的煎熬下也不免感叹浮双平日里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应玄手中端着一碗稀粥,没有敲门便推门而入。可当他看到淮初之坐在案牍前的身影,还是难以避免的拢起了眉。
他将稀粥放至淮初之身侧的案上,看着她轻声说了一句:“这粥…你趁它还温热的时候喝了吧。”
淮初之翻阅书卷的手缓了片刻,却并没有停止。
应玄见她无动于衷,一手端起粥,一手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凝视着她的眼眸冷笑道:“你什么时候喝,我便什么时候放开你。你放心,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他不想说这粥他亲手熬了多久,又小心翼翼的放凉。怕热了,烫的她喉中的溃疡更加疼痛;冷了,又过于寒凉伤了她的脾胃。
淮初之只觉得手被攥的生疼,她抬起眼眸看向了此刻面无表情的应玄,不知为何,眼眶却有些热了。
或许,在此刻他是可以信任的吧?
她无言接过应玄手中的那碗粥,缓缓吃着。
而应玄就这样凝视着她吃粥的模样。冬日的暖阳从窗侧洒至了他长长的睫毛上,在他的脸上印下一片阴影。他只知他要盯着她吃完这碗粥,却不知自己在凝视着淮初时,他此刻的容貌,也印在了淮初之的心底。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雁后归更新,第 27 章 夜如年(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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