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张远峥把所有课余时间都给了柳子君，陪她放风筝、陪她捉麻雀、陪她玩游戏、为她上树折榆钱，为她下河捉小鱼，为她没有任何原则。只要她开心就好，张远峥想永远守护她的笑容。
再一年柳子君启蒙，张远峥手把手教她描红，那时候柳子君还软糯娇嫩。常常小丫头写几个字就伸开五根小手指声音嫩嫩：“师兄，囡囡手痛。”
那时候张远峥就会无限包容，把小丫头的手包在手里吹吹。他们在窗下渡过草长莺飞冬夜飘雪，张远峥以为他会这样护着师妹直到永远。可惜柳子君八岁那年，柳长州去华安参加秋闱，而柳母不小心早产加难产。
一盆盆血水被黄晚菊从屋里端出来，屋里稳婆惊恐不安。柳子君拉着张远峥的袖子吓的打颤，张远峥也脸色发白，只能空洞的安慰：“不怕，师妹不怕，师兄在呢。”
柳子君扑到他怀里压着声音‘呜呜’哭，她怕母亲听到她哭声分心。
张远峥安慰的拍着小女孩儿细瘦颤抖的肩膀，压抑的哭声让他心疼的无处安置。他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让囡囡这么伤心。
只可惜有时候命运让你无法反抗，为了留住柳母的命，各种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用下去。不过一个月柳长州开始典卖首饰银器，然后是牛马田地，村里开始有人跟红顶黑。
第一个嘲讽踩踏的是柳子君常去取羊奶的那一家，那家儿媳妇依着后院门嫌弃：“谁都知道羊奶是好东西，我家刚生的猪崽也要补一补。”
柳子君又羞又气红了脸：“王嫂怎么能拿猪崽跟我弟弟比。”
“嘁，那你弟弟还不是跟我家猪崽抢食吃。”
柳子君不明白一向爱笑的王嫂怎么会变成这样，眼泪花花在眼里转圈赌气往外跑。
“说两句就使性子，那么多羊奶都白瞎了!还秀才家闺女一点教养都没有。”
话音纠缠着柳子君她一口气跑回家，灶房里烧火的张远峥看见她回来了：“囡囡怎么了，跑这么急？”
柳子君扑到张远峥怀里呜呜哭，百般委屈不知道从哪里说。张远峥柔着声音劝了半天安慰半天没有一点作用，直到屋里传来小子闵哇哇的哭声。
“囡囡，你没取羊奶？”
柳子君放下碗去屋里哄柳子闵，柳长州没日没夜照顾柳母，她不能让父亲分心。
柳子君一边无措拍哄弟弟，一边眼泪汪汪说了取羊奶的事。夫子还在就有人捧高踩低，张远峥恨的咬牙。他抱起哇哇哭的柳子闵，领着柳子君出去找奶。
等柳子闵在别人怀里吃饱了，张远峥领着柳子君去王家算账，欺负他师妹小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等张远峥抱着柳子闵领着柳子君找到王家家长，他面色冷凝说的老王满脸羞愧，转过身就把儿媳妇一顿骂。那儿媳妇既然敢刻薄也不是省油的灯，二话不说对着半大的张远峥和还没长大的柳子君来了。
“毛没长齐就知道咬人了，也是读书人家子弟一点礼数都没有，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那媳妇眼睛轻蔑的在柳子君的手上转圈，柳子君觉得牵着师兄袖子的手似乎被毒火灼烧。
“当自己是亲兄妹呢，整天拉拉扯扯。”
十三岁的张远峥察觉到袖口的微微颤抖，发现柳子君神情惜惶无助，对着那媳妇微微眯眼第一次狠绝：“自己心里脏看什么都脏，你和李三斗拉拉扯扯进高粱地……”
这件事因为张远峥还有人证，王家最后低声下气给两个孩子赔罪，求他们千万别说出去，王家媳妇也是看见他们就夹起尾巴。
可柳家的颓势不能挽回，村里渐渐有人在背后嘀咕，黄晚菊也不好天天去柳家帮忙，毕竟无聊龌龊的人哪里都有，她是寡妇柳长州正当盛年。柳子君哭过难受过，她也终于在这种冰冷中慢慢挺直脊背冷淡下眉目。
张远峥看的心疼，可才十三四的他能有什么办法，他用尽所有力气帮她维护她，甚至为了她休学一年宁愿晚三年考秀才，可柳子君还是一天天坚韧起来。
梦里那个大红衣裳活波又霸道的小姑娘，像小白杨一样一点点抽高。
张远峥十八岁成年，夫子为他取字‘为理’府学里几个同窗为他庆祝，酒到酣时有人想把家中妹妹说给他。那个姑娘贤惠又漂亮，年龄也合适可张远峥以学业为由拒绝了。陈雁行笑着打趣他“这么好的姑娘你都不要，你想要什么？”
那一刻酒意微醺的张远峥脑海里浮现出柳子君纤细腰身青涩面容。那时候柳子君十三岁，豆蔻年华略微尖细的下巴纤细腰身，春风浮动裙角落进张远峥心里。
他以为自己考中廪生，他以为婚约能让他永远守护师妹相爱一生，可那些只是他以为。柳母病急像是骤不及防的暴雨摧垮了两个人刚刚萌芽的未来。
那么快快的让他无法准备，柳子君嫁人了。当他背起师妹在鞭炮唢呐中走向花轿，当那滴冰凉又滚烫的泪水滑进他脖颈，张远峥恨自己竟然能那么稳，那么亲切自然的叮嘱傅晟辛。
他想不顾一切带柳子君私奔，可是那些会让柳子君受辱的想法只能锁在心里。他想他可以把柳子君放在心里，他可以用功读书踏上官途，永远做师妹的后盾，这就够了。
可事情永远不能按想的来，在京城他遇到了太多意外。金銮殿传胪唱名他遇到了那个跟他九成相像的礼部尚书，他终于知道他娘宁愿饿死也不卖的长命锁，是这个男人自己抄书挣钱给他打的。
那是他父亲对他最深的爱。
然后麻烦接踵而至，大弟上门寻衅，房东收房子客店不接收。他几乎要沦落寺庙的时候偶遇张舜华，才租下一间小院，在他为难的时候师妹又一次间接帮了他。
可惜不等他安心，天地变色师妹受傅家牵连流放北舍。张远峥心如火焚张舜华偏偏也被罢了品级出不来，他没法知道宫里详情只能去衙门里打听。
工部、兵部、吏部、户部，只要能和北舍有关系的他个个跑到。那一天从兵部出来，知道北舍‘风土人情’张远峥似乎看到柳子君愤不受辱自刎身亡，出衙门不久一口急血喷溅而出。
不行，给黄县令写信拜托远远不够，他要去北舍，他要亲自守护师妹!
可他一个新入翰林的庶吉士哪有通天本事去北舍？官员调动三年一次，他有什么办法让北舍县令换人？
张远峥想到了张文昌他的父亲，着急的张远峥找到张府却只受到门房奚落。平庸的下人似乎从贬低进士身上取得满足，可张远峥却没时间愤怒或者怎样，柳子君还在边陲等着他。
没有办法请了几天假的张远峥守在下朝路上求见礼部尚书。张文昌自然知道柳子君，可是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儿子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远去边陲!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张远峥急的心如油煎。新科进士二品尚书之子，即便在贵胄满地的京城，张远峥也算新贵。可是有什么用？张文昌稍稍抬抬手指就封死了张远峥的所有门路。后来还是张文昌看不下去儿子到处想办法，人也日渐消瘦，提醒他：傅家也算和本朝一起兴盛起来的，百年大族盘根错节不至于一点反手之力都没有。再说宫里还有公主王爷，没有那个眼瞎的会不知死活找他们晦气。wWw.qikuaiwx.Com
后半截话张远峥自然知道，可是他还是很担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边疆偏远之地，一个一岁多王爷名头能有多好用。如果发生什么就算可以报仇，师妹的委屈谁能赔的起？
但张文昌安慰的话也点醒提醒了张远峥，傅家落势是因为宫里缘故，太后一系左右户部兵权也让皇帝皱眉，这就是机会。
张远峥又开始调查傅博渊，他知道傅博渊是实干官员，但到底如何他就没有那么清楚。为了查清楚傅博渊政绩，张远峥用光所有积蓄请人宴饮，那些他最不喜欢的套关系拉交情一一用到，一次两次三次借助张文昌威望。
终于张远峥找到一手资料，在一次给皇帝讲史的时候，张远峥没有跟着学士退下去而是独自跪奏。当然他这样是急冒险的，同行的翰林学士会不悦他擅作主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是皇帝也会觉得他不知轻重僭越，这对年轻的官员是致命的。
可张远峥每日想着在边疆受苦的柳子君，没有一日能安枕。好在皇帝对父子双进士觉得新奇，好在他那张脸和皇帝属意的张文昌很相似。皇帝没有计较，对他说的发展边疆经济，军队自足生出几分兴趣。
张远峥不是皇帝心腹，不敢说宫内朝廷派系之争，只说柳家对自己的大恩，只说这个建议有自己私心他想替师妹撑腰。
皇帝对‘坦诚’的张远峥十分有好感，为此还专门传唤张文昌入宫问他看法。张文昌当然不愿意，就算外放也得过三年让皇帝记住自己儿子的优秀，再去能出政绩的地方。
张文昌推脱张远峥没有经验，张远峥却早有准备拿出傅博渊以往政绩：“学生不行傅先生却可以，他是能吏荒废了是朝廷损失。学生和他是姻亲，可以说服他为陛下解忧。”
张文昌这时才拿看对手看张远峥，原来不知不觉他的儿子早就做好万全之策。张远峥束手垂眸任张文昌打量，他娘说过他爹不在了。
张文昌对儿子无言的反抗嗤之以鼻，他笑着启奏：“朝廷要用傅博渊何必张远峥亲自去，派人传口谕给北舍县令就行。”
可皇帝比较中意张远峥的说法，父子两明暗对一局张远峥略胜，煎灼多日的心微微舒缓，张远峥走在京城大街上终于有心情欣赏繁华盛世。他左右闲看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大红衣裳的瓷娃娃，圆脸蛋笑眯眯胖乎乎没有腰。
张远峥拿起来细看，不知怎么想起第一次见到小师妹，眼里蕴出一点笑意怀念温柔。只是笑意还没有消散一柄皮鞭灵蛇样缠上他的腰，张远峥抬头一抹红色娇俏身影背着阳光骑在马上骄傲的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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