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条上盛放着一只白瓷执壶和若干白瓷茶盏,茶香氤氲,雾气袅袅。
两位身着锦衣的贵客,对望而坐。
一人身着黑衣,一人身着白衣,正隔着紫檀茶桌议事。
在觉察到街面上的异常动静后,两人的视线同时扫向窗外,一个眼若桃花,暗含风流,一个眸似幽潭,深不见底。
着白衣的是五皇子。
五皇子见到容茶的身影,搁放下手头的茶盏,言语里含了讶异,“大哥,那不是三嫂吗?”
起初,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观察久了,才确信那是容茶。
只是,容茶的举止和他印象里那位端庄谦和的太子妃好像有点不一样。
在他视野里,只见容茶不让年成渊分毫,还蹬着她那双红漆牛皮小靴,上前夺了年将军府车夫的鞭子。
她的动作利落。斗篷兜帽上的白狐毛随风晃动,轻擦过她的两靥。
她的嘴上亦是不饶人,在与年成渊争论谁是谁非一事时,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三嫂平时里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不会与人置气的吗?她怎么会当街跟年成渊起争执?”五皇子往对面倾去,唇际挑了笑,神秘兮兮道。
被他称为大哥的男子就是当今的大皇子。
大皇子微怔,深色瞳眸里,浮光明灭。
与往常相比,他只觉容茶的身上倒是少了几分呆板,多了些许灵气。连她怀里那只猫,眼神都明亮了数分。
对此,他却并不感到意外。
大皇子不禁想起当时与她的某次相遇。
他一直听说,太子妃姝色无双,又因从小被千娇百宠着,养出了一身好气韵。
自打她及笄之后,诸国国君皇子遣人去提亲的不少,但东晋皇帝都没舍得将她嫁出去。没想到最后,她还是成了东晋皇帝委曲求全的牺牲品。
她嫁给尉迟璟,表面上虽是光鲜亮丽的太子妃。然而,西晋皇宫有点分位的人多多少少都清楚,二皇子故去的原因。尉迟璟对她显然是憎恶的,她这太子妃之位能坐多久还是未知。
何况,在一个恨她入骨的人身边待着,她的日子怎么可能好过。
在明面上,所有人对她还是客客气气,可到了心里,剩下的恐怕只有怜悯。
他也是。
初见时,是在一次皇族家宴上,他见到也不过一位规矩知礼的太子妃,与诸多贵族女眷相比,她的言行并无不同之处。
不过也是位锦绣堆里出来的木头美人。
得出这般结论后,他很快就将她忘至脑后。
后来有一天,几位皇子前往东宫时,途径东宫的花苑。
花苑内,花木扶疏,有如误生在人间的阆苑仙葩。纵使他们这些见惯稀罕玩意的皇子,也情不自禁地发出赞美。
宁贵妃膝下的九皇子年纪小,忍不住跑了进去,想要折下一株盛绽的牡丹。不巧,他被太子妃看到。
斜风细雨中,女子裙袂飘飘,自己打了把雨过天晴色的油纸伞,慢悠悠地踱步,在九皇子站定。
她的眼神并没有平日里那么空,反而灿烂如星,神情上不见颓靡之态,笑容似云絮般轻盈。盈盈立于花丛间时,如夏夜皎月,让人联想到所有的美好。
“道歉。”当时,她整个人都是懒懒的,命令九皇子道歉时,她的只微动了眼睫。
九皇子没当回事。
九皇子被宁贵妃宠坏了,小小年纪,已是任性妄为,从没有给人道过歉。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跟太子妃说,他会赔钱,不管多少,都赔得起。
她却歪了脑袋,扬起眉,眉眼间蕴含了颇多高傲之色,“牡丹花大多娇贵,这牡丹名为弄脂,又是牡丹中的极品,有钱也买不到,你还确实是赔不起。”
“要是我愿意,父皇连星星月亮都可以摘下来给我。一朵破花而已,我怎么就赔不起了。”九皇子不屑地将牡丹丢在地上,踩上几脚,将花瓣碾烂。
而太子妃只是浅淡一笑,利索地拧过九皇子的手腕,逼得九皇子低了头。
九皇子的手腕该是被拧得很疼。他揉了又揉,哭诉着要去找宁贵妃和皇帝告状。
太子妃非但没将九皇子的威胁放在眼里,反而对九皇子道,他平日里最爱胡作非为,就算说了,也没有人会信他。
话语透着满当当的自信,直让九皇子没辙。
在九皇子发懵之际,她又一改态度,多了些温声软语。
太子妃耐心地跟九皇子说了句话。
“若要花期长久,须要让花留在枝头,而非折花空赏枝。”
那个时候,他站在篱笆外,目睹这一幕。
想了会,他觉得觉得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除怜悯之外,他还生出些惋惜和惊艳的心思。
想来能栽出那等非凡花木的人,亦是有一颗玲珑心。
如此一株倾国倾城的名姝,只能守在东宫院墙内孤芳自赏,着实有些可惜。
“大哥,你在想什么?”须臾,五皇子出言提醒了一句。
五皇子试图找到大皇子走神的缘由,而大皇子已及时敛了心绪,眸底只有黢黑一片。
“官兵来了。”他简单地提了句,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五皇子愣了下,再次探往窗外,微微颔首。
“三嫂怕是有些棘手,我让人下去一趟。”
*
虽然容茶让年成渊吃了瘪,但年成渊毕竟是有身份的人。
年成渊一出事,街上巡逻的官兵就被引来了,加上年将军府的侍卫,追捕容茶和那位夫人的人就多了起来。
人多难招架,容茶不想被人认出身份,将此事闹到帝后那边去。但带着个孕妇逃跑,实在不合适。
“春晓,你带这位夫人找地方避一避。”容茶看得出来,追兵的主要目标是她,遂跟春晓如是交代。
春晓经不住她一再劝说,只得照办。
“姑娘,我叫虞妙心。”分别前,那位夫人的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紧握着她的手,对她道了谢。
容茶点点头,撒腿跑开。
然而,追兵的速度比她显然要快。
她还没跑几步,面前就涌出了不少追兵。
追兵将她们几人都堵在了一条巷子里。
容茶虽是强装镇定,试图找回刚才的气势,可她的底气却不那么足。
年成渊虽然嚣张,可好歹样貌俊朗,手里也没武器,看着没那么可怕。
对付年成渊一个,她能行。
眼前这群追兵,却是个个拔刀,神情凶悍。看着那么多刀,容茶不由得发怵。
“你……你们别过来,我上头有人。”
显然,对追兵而言,她一个弱女子,再加一句敷衍小孩的话语,构不成威胁。
追兵们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持刀朝她逼近。
忽听得飒飒的响动,几柄飞刀从天而降。数不尽的树叶被削下,追兵手里的刀亦是被击落,哐当落地。
只见一侧墙头忽然蹿下几名侍卫,连带着几片树叶被拂落。
这几名侍卫快步来到追兵的身边。
不知在他们耳边说了什么,追兵们匆忙收回刀,拱手向容茶致歉,灰不溜秋地离开。
“在下不知姑娘上头真有人,冒犯了。”
容茶本想问清侍卫们的来历,但不消一会,他们即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晓带着虞妙心还没走远。容茶见到了,便先将心头的疑惑压下,去检查虞妙心的情况。
须臾,虞妙心的夫君也来了。
男子着一袭宽袍,身姿笔挺,眉眼间不乏英气,与帝京众贵族儿郎相比,也是毫不逊色。
“在下李沂,谢过姑娘对妙娘的救命之恩。”男子彬彬有礼,拱手道了谢。
容茶刚想说“不必谢”,听到他的名字时,眸光闪了闪。
“等等,你说你叫什么?”
“李沂。”名为李沂的男子垂了眼睫,眸色暗下去,看起来他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名字。
容茶却有些小激动。
她先前虽没见过人,但早就在书里知道了这个名字。
李沂是太师重孙,幼时就展现了他的个人天赋,被西晋皇帝器重,成为东宫属官。不巧的是,年将军府权势滔天,太子与年将军府走得近,李沂却与年将军府不对付。几经波折,他不得不隐居。
在这段时间内,他的发妻却早早离世。这似乎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
纵使后来,李沂成了令诸国争抢的军师,身边亦是没有再添一人。
不曾想,她竟意外地救了他夫人一命。
此时,这位未来的军师,一双剑眉间徒添几分愁色。
自从隐居后,他们在幽州城待了很久,前阵子才回到帝京。今日,李沂原是带虞妙心上街散心。路过一家虞妙心喜爱的糕点铺时,他进去买糕点,让虞妙心在门口等候。
哪想到,那么短的时间内,竟会有那般遭遇。
虞妙心虽是没有说是年成渊做的,但街上人多嘴杂,李沂只需稍一打听,就会明白事情的始末。
容茶心想,李沂或是觉得现在的他,没办法公然去跟将军府叫板,在暗中恼恨。
再看看一旁的虞妙心,她轻咳两声,转了话题。
“李公子,令夫人或是被马惊到,动了胎气。”她的颊上多了和煦的笑容,“你赶紧送夫人去医馆为好。”
“好。”李沂也急,没有旁的心思来闲扯。
待目送李沂夫妇上了马车,容茶才收回视线。
“太子妃,我们该回宫了吗?”经过方才那一出,春晓被吓得不轻。担心年成渊回来寻仇,她只希望早点回东宫。
“急什么?这不是还有两个时辰,等人都聚齐了,我们再回去也不晚。”耳畔还是充满烟火气的嘈杂声响,容茶望向人头攒动的街头,眼里盈满了无尽的眷恋。
容茶早就估算过了,她安排身边人去采买的丝绸胭脂笙箫等物什,都不是一下就能搜罗到的。没有几个时辰,他们回不来。
遇到年成渊后,她更加坚定了要离开帝京的决心。
今天就算碰到最差的情况,她还有太子妃这层身份罩着。改日,她不是太子妃了,再冒出一个王成渊什么的,她可应付不来。
趁着离开前,她得在帝京多转几圈。
“走,我先带你去个神仙待的地方。”
“神仙地方?”春晓不解。
尉迟璟也纳闷。
他万万没想到,容茶口中的神仙地方,竟然是城中的勾栏。
为了行事方便,她还换上一身轻便的男装。这是帝京最负盛名的勾栏,即使天还没黑,来往的人也很多,谁也不会仔细留意她到底是男是女。
寻了处拥有好视野的位置坐下,容茶津津有味地嗑瓜子,欣赏起各位胡姬的舞姿,与勾栏众人一同沉迷在这充满脂粉味的温柔乡里。奇快妏敩
看得心情愉悦时,她也会学其他男人,大方地给舞姬留下赏银。
尉迟璟心道,了不得,孤的太子妃长本事了。
她的举动如此出格,是不是再过会,她就要迫不及待地去寻找第二春了?
这女人看着实在是糟心。
尉迟璟实在看不下去,悄悄地从她的怀里跳下来。
勾栏里到处都是人,唯有靠里的厢房和后院才宁静些。
尉迟璟没法离容茶太远,看中一处清净的厢房,将自己缩成毛茸茸的一团。
不巧的是,没一会,一位男子揽着位楼里的胡姬,来到厢房前。
男子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喝得醉醺醺的,不注意看路,险些被猫绊倒。
他不由得生了怒。
“奇了怪,这年头,春风楼怎么多了那么多畜生?昨天是蛇,今天又是猫。”
但春宵一刻值千金,男子不愿浪费时间,跟一只猫置气,干脆将酒杯扔到猫身上,再“砰”得一声,甩上房门。
尉迟璟动作灵敏,避过了酒杯的袭击,只是让剩下的半杯酒溅到身上。
猫毛湿了一大片,他无奈地去舔毛上的酒液。
舔着舔着,他发现酒的味道好像有些怪异。
到底是怎么个怪异法,他也说不出来。
毕竟成了只猫后,猫的味觉也跟他原来的不一样了。
尉迟璟怀揣着疑惑,踩着猫步,回到容茶身边。
容茶赏了几段胡旋舞,听了几支风靡帝京的曲子,也算是尽了兴。毕竟更劲爆的娱乐活动,她也不能够参与。
她满足地抱起猫,准备去其它地方玩。
刚来到门口,容茶的视野里却出现两位不速之客。
不会吧。
大皇子和五皇子居然来了?
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潇洒一天,这就要翻车了么?
哎,下次出门确实要多看黄历。
容茶一边低头叫惨,一边拉了春晓一把,默默后退。
她还将猫提到自己的眼前,寻求用猫遮住自己的可能性。
尉迟璟连白眼都懒得翻,只在心里默道,你是傻子吗?
猫能比你的脸还大?
待躲到勾栏的门后,容茶猫着腰,吁了口气。
只是,两位皇子的身影已是消失在她眼里。
“咦,三嫂?”冷不丁,背后冒出一个声音。
感受到有人用扇柄轻敲她的肩,容茶打了个寒颤,一点点地扭过僵硬的脖颈。
对上两位皇子的视线时,她艰难地展露笑颜,眼里掠过赧然的光影,
“三嫂,还真是你。”五皇子的桃花眸开成扇,笑眯眯地看着她,目光将她全身的行头都扫了一遍。
不出容茶所料,他适时地提问:“你怎么穿成这样?又怎么会来了春风楼?”
容茶神思急转,狡黠的眸光转来转去,葱白的手指攥了几根猫毛。
再次对上两位皇子的目光时,她的眼里只剩下一缕伤感,些许心酸,几许无奈。
她长叹一声,活像受尽煎熬的深宫怨妇,却将苦楚却无人知晓。
直到好长时间过去,她才幽幽地吐了口浊气。
“太子殿下以前有次来春风楼的时候,看上了一位姑娘。因那姑娘的身份上不了台面,他一直没有将人接入东宫。近来,我听说那姑娘为殿下生了个孩子。我想着,到底是殿下的子嗣,不能任其流落在外,就趁今日出宫祈福的机会,打算来寻人。”
尉迟璟一个鲤鱼打挺,从她怀里跳起,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你说的是什么玩意?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太子穿成本宫的猫更新,第 6 章 第六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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