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九月的中旬某一天,也就在时盏和闻靳深有过深层交流的第二天,她撑着一把黑伞,在绵绵细雨中,去了趟位于清水山上的灵寒寺。
雨丝颇小,浇不灭天王殿前宝鼎里的青香。
那块玉佛经年不离他的身,想必他或多或少也信佛,也曾叫她不要随意谤佛。思及此,时盏请香三支到宝鼎前,上香时钟楼鸣鸣,木鱼隐隐。wWw.qikuaiwx.Com
烟熏火燎,实在呛人,时盏咳红双眼,随收伞进到天王殿。
弥勒佛金身玉立,袒胸露腹笑容可掬。
下方蒲团规置,佛客俯首叩拜嘴里默默有词,看那嘴型像是一句我佛慈悲。
时盏从没拜过佛祖。
她立在门沿内,踯躅片刻,还是搁伞至其中一空蒲团前,双膝跪下。
从不信佛,却鬼使神差置身天王殿内,冥冥中自有定数。长明灯跳跃在她的眸底,金身佛像禁住她的视线,虽是不信,但跪地下叩佛祖那一瞬,心却是为极诚。
“姑娘,佛祖不该这么叩。”
旁边一道低沉阴郁的嗓音传来,似阴天,又似雪天。
时盏并不急着起身,额头依旧贴在手背上,只转脸看去。只见身旁蒲团上不知何时跪着一男人,一身铅灰西装,满面平静般地风雨不动,高高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框眼镜,镜片底下眸色深邃,静静看她。
然后,眼镜先生说:“拜佛得手心朝上,手心向下是拜祖先,对佛祖不敬。”
时盏没有将向下的手心翻过来。她径直起身,看一眼上方佛祖,像在对自己说:“难得拜佛一次,竟有这么多繁缛规矩。”
那人跟着她起身,笑了:“不信佛?”
时盏笑笑:“不信。”
佛刹宝殿内,弥勒金身前,她说,不信。
那人很诧异,于是问:“不信你拜什么佛祖。”
她收了视线,眼底很有几分自讽味道,声音也淡下去:“因为有人信。”
那天谤佛,他在身旁。今日她来拜佛祖,如果佛祖有灵真要怪罪的话,那就怪她好了,不要把果报落在他的身上。
“你也不像信佛的人。”
“怎么不像?”
“就是不像。”
时盏说不出对方给自己什么一种感觉,他西装革履面目英俊,叫人看不出年纪,浑身上下不沾铜臭味,简单说他不像个商人,却又和寻常俗人粘连不上,但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个信佛的人,而像个会......屠佛的人。
感觉太过怪异,但她看人目光向来很准。就眼下来说,这男人给她的感觉非常不适。
时盏没有再交谈的欲望,拿上靠在门沿上的黑伞,撑开,深青色的旗袍身影没进微微细雨中。
这里半山腰位置,又逢人少,十分难打车。
下山道路颇窄,单行道。
时盏靠右缓慢行走,目光往旁一放,就是清水上秀致的光景,满山丹桂飘香,不属夏季的港城茉莉,浓郁芬芳,风轻轻吹过,漫空浅金飘絮。
赏景间隙,一辆黑色宾利以缓慢地速度与她同行。后车窗降下,露出男人斯文有礼的脸孔,他朝她微笑:“天在下雨,我送你一段。”
时盏说不用,她手里有伞,并且不顺路。
对方笑笑。
他用分明的食指骨节推推眼镜,笑意浸润在唇畔,说:“下山只有一条路,怎么就不顺路呢?”
时盏一时无言相对,不过,仍然在坚持着说不用,真的不用。
那男人没有再坚持邀她上车,却也没让司机提速,而是直接维持着十码左右的龟速默默跟在她旁边。这天拜佛的人不多,但是也不能算罕见,后方的车辆已经堵成长龙。
鸣笛声阵阵,却又没人敢靠得太近。
时盏回眼一望,宾利后方长龙成形,偶尔探出脑袋来看的车主脸上尽是不耐烦神色。而造成这一拥堵的当事人却十分悠哉,他搭出窗外夹着烟的那只手上有块patekphilippe腕表,一看就价格不菲,十分唬人。
不像闻靳深,他周身低调,连戴的表也是让人叫不出品牌,可这并不影响他的高级感,
早在那个时候,时盏就已被他潜移默化地影响,却不自知。她向来特立独行,自私冷漠,却鬼使神差地对那人说:“后面堵很长了,让让吧。”
要是闻靳深在场的话,他的眉会是蹙着的吧。
车内男人吞云吐雾,气定神闲地挽唇笑着,凉凉反问:“我为什么要让?”
时盏:?
她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于是,她说:“因为后面堵很长了。”
男人笑笑:“那也跟我没关系。”
字句完全和当初不给救护车让行的自己完全重合。那时闻靳深要求她主动让行,她也是这么说的,一模一样“我为什么要让”“那也跟我没关系”。
时盏脚步生生停住,一瞬不瞬地与男人对视。
她停,车也跟着停。
那男人散漫地弹掉一截烟灰,又徐徐吸上一口,才再度开口对她说:“没关系,你要是不上车,我并不介意让后面这么堵着。”
时盏本想忍,可眉间还是皱了起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看她的目光像在看猎物,笑容却还是温善的,他说:“顺路送你。”顿了顿,还十分多此一举地补一句,“而已。”
雨势瞬大,鸣笛声愈发难以收拾。
距离山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男人非常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犹豫,主动推开车门,往里面腾出位置,做请的手势,表现得绅士翩翩。
时盏最终会上车的原因,并不是妥协,毕竟她不是个会向他人妥协的人。会上车,纯粹是她看见男人颈间衬衣里隐现的黑绳。
那也是玉佛吗?
等她上车后,宾利速度终于提到正常。男人让司机打开空调,又将一张薄毯盖在她的腿上,细心得仿佛旧人似的。
但时盏很明白,这样擅长的男人是在无数女人身上练出来的。
他主动递过来一张名片,很高级的质地,简洁的白底金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和设计。上面也把他的职业写得很清楚:泰星律师事务所,闻时礼。后面附带他的联系电话。
时盏没接,淡淡说:“萍水相逢罢了。”
闻时礼淡笑一声,像早就料到她不会接似的,手指一动将名片磕回掌心,说:“要是我不想和你单单只是萍水相逢呢?”
时盏不动如山,皮笑肉不笑:“那你想干嘛?”
闻时礼的视线里是她侧颜,他笑得斯文有礼,说出来的话却十分下作。
“想干你。”他说。
他说得那样直白坦荡,一如当初她对闻靳深说“我想和你做.爱”一般,说得平平无奇,完全不顾听者会有什么想法。
闻时礼和她,不出意外的话,应是同一类人。
时盏也不会被区区三个下流的字眼唬住,她云淡风轻地笑着,“那你晚上睡觉把枕头垫高一些,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闻时礼低低一笑,说:“刚刚在殿内看到你下跪拜佛的样子,我就想,你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
时盏眯眼,转眼瞧他:“这套我已经玩过了,闻先生还是换个猎物吧。”
闻时礼不恼不怒地,面上全是绅士笑容,他把玩着手里白色名片,在修长指间翻转不停,说:“又不是今天睡你,我今天只想加个你的微信。”
说这话时,闻时礼换了个舒服姿势靠着,颈项上的黑绳因此外露得明显些,再次引起时盏注意。她盯着他颈间的黑绳,说:“那是玉佛么?”
闻时礼随着她的视线,方明白说的是什么。
他一点儿也不像闻靳深,将那玉佛藏着掖着,直接用指勾出来悬在空中给她看,“这个?你感兴趣?”
那是块站佛,奶瓷色的色泽光润,可辨佛祖慈善眉目。
闻靳深那块儿是坐佛,和眼前这一块倒很像一对。
她伸手将温热的玉握住,说:“我要这块玉。”
“小东西。”闻时礼低笑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喊她小东西,可就那么喊了,“你真会挑,浑身上下这是最值钱的。”
“你舍不得么?”她问。
难道所有的玉佛后面都有一个念念难忘的旧情人,以至于所有佩戴者都惶惶到怕他人触碰,亦或是对玉佛的失去。
这又是哪个妹妹送的。
可这次。
时盏错了。
闻时礼干净利落扯下那块玉,连断掉的绳一起丢到她手里,懒懒地说:“不就是块儿破佛,给你就是了。”
玉落在掌心,温温热热的残留着男人体温。
看。她想的没错,这人果然也不是个信佛的人。
她说:“拿什么换?”
他和自己一样,不会大发善心,只会为利所图。
闻时礼用手托着下巴,眯眼:“不是说了么,要你微信。”
时盏攥着那块玉,两秒后,从包里翻出了手机。
加上她微信的闻时礼心情仿佛不错,唇角愈发勾得深,并且提议要直接送她回家,她说:“不用,我婉拒你。”
闻时礼笑了:“你管这叫婉拒?”
时盏不再多话,只说在前面荷花池放她下车就行,附近路段已出山,相较于刚才已经很好打车。闻时礼也不太像是个有耐心的人,懒懒让司机停车放她下去。
关车门前一瞬,时盏的目光与他不慎撞上,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又浮出有礼笑容,眼梢微挑,像在对她说再见。
时盏没有回应,默然关上车门。
她拿着伞立在萧索秋风中,内心升起寒意,冰冻全身。
遇见一个同类,是件可怕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这才是男二!!!
对了,只有sf落猜对了昨天那五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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