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都市小说>怎敌她如花美眷>第 56 章 056
  漆黑,颠簸,窒闷。

  一路上,沈黛被束缚了双手双脚,堵住了嘴,眼睛也罩上了黑布。

  她不知道自己现下在哪儿,更不知他们要带她去哪里,只知自己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上。耳边有交替着水声、市井人声、甚至还有风雨声......

  天旋地转的感觉搅得她腹内阵阵作呕,只能靠十根指头深深掐进掌心肉里的疼痛,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说不害怕是假。

  宇文沁的匕首刚抵上来的时候,那触感宛如毒蛇贴着她后脊“嘶嘶”吐信,她脑海也确实有那么一瞬是完全空白的。

  可他们到底是没有动手。

  不仅没动手,甚至还因为着急离开,都没时间取走春纤她们的性命。

  看来,戚展白的确把他们追逼得很紧,以致于他们不得不通过战场以外的方法,迂回着来对付他。既如此,至少短时间内,他们都不会对她动手。

  再一细想,苏含章挟天子以令诸侯,已是险中求富贵,乃不得已的下策,而今又来绑架她,更是下策中的下策。能将他们威逼至此,那此时此刻,母亲他们,还有戚展白,必然都是安全的。

  想通这一点,沈黛心头的恐惧便散去不少。

  旁的事已无甚好担忧,眼下,她只需尽全力保住自己的性命。

  她的夫君,她的小白,他是人人敬仰的盖世大英雄,是大邺战无不胜的神,旌旗之上,一个“戚”字便足以叫所有敌人都闻风丧胆,对付区区几个宵小毛贼,简直易如反掌。

  他一定会来救她的!

  眼前眩晕的漆黑迷雾里,缓缓浮现出一抹立马横刀的身影,玄甲白缨,湛然若神。沈黛不由扬起嘴角,四肢百骸不断涌起力量。周遭环境潮寒,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腹内的恶心感亦随之缓和不少。

  接下来几日,马车走走停停,沈黛也随他们,一会儿在马车上颠簸,一会儿又被赶下马车,关押在房里,有时是民舍,有时就只是马棚,唯有一点不变

  她的双眼,始终被蒙着。

  他们并不希望她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

  可即便如此,沈黛仍旧能猜到,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一定是帝京。

  因为苏含章在那里,戚展白也在那里。

  二十年前,他二人的命运轨迹是从那里开始发生偏离的,这便注定了二十年后,一切都将在那有个了结。

  大约行了有七日,马车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看来是到达目的了。

  宇文沁亲自押她下车,沈黛也没反抗,一路老老实实随她往前走。直到进入一个满是霉臭味的地方,宇文沁才摘下她脸上的面罩。

  光线冷不丁袭来,沈黛眯起眼,待适应了之后细细打量。周遭稻草成榻,悬尘积土,原是被带进了一个地窖,四面无一扇窗,墙头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是这里仅有的光源。

  “你倒是挺镇定的。”宇文沁冷哼,狠狠朝她砸了个东西。

  沈黛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瞧,是一个冷馒头,面皮上还落着明显的霉点。

  看来这几日,她都要靠这些来果腹了。

  沈黛蹙了下眉,也没说什么,自管拿了馒头凑到油灯前,仔细剥去面皮上的霉点。

  因手腕还被束缚着,她动作受限,剥得极慢。但也因这一身深入骨髓的名门气质,便是落魄至此,她举手投足间仍存了一分优雅,瞧着不像是残灯底下剥馒头皮,更像在凭月簪花。

  宇文沁不屑地“嘁”了声,讥诮道:“贱人,不怕有毒?有本事就别吃啊。”

  “我若是不吃,饿死在这儿,你要如何跟你主子交差?”沈黛回得不卑不亢,眼皮轻俏地一掀,带起几分轻蔑,“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你好,还没怎么为难你呢。不然,你现在跪下来求我吃?”

  说着,她还真放下馒头,翘起下巴大剌剌望着宇文沁,不动了。

  “你!”宇文沁顿时气结,磨着槽牙,“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真当我不敢杀你?”

  沈黛觑眼她腰间的软鞭,又平平扫视过身边的煤油灯和稻草堆,嘴角微不可见地撩起一丝弧度,声线越发疏懒:

  “对啊,你就是不敢杀我。即便你现在恨我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立马就要了我的命,可偏偏,你就是不能杀我。不仅如此,你还得好生照顾我,不能叫我受半点伤害。因为我死了,你们才是真的全都完蛋了。”

  她眉眼含着轻松的笑,灯火照耀下,从皮美到骨。

  无一处不妙,也无一处不叫她恶心,却偏偏无一处,不是那人喜欢的,凭什么?

  心底轰轰烈烈烧起一股妒火,宇文沁近身捏住她下巴,龇牙冷笑,“你说得没错,我是不敢取你性命,就算我现在恨你恨得牙根痒痒,也不能杀你。不过......”

  她指尖顺着沈黛娇嫩纤长的脖颈滑下,指尖尖锐,沈黛不禁忆起方才匕首抵在腰间的森寒之感,由不得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宇文沁瞧在眼里,勾起唇角,面容扭曲狰狞。笑意里充满报复的快感。

  “我不能杀你,但我给你点教训,让你长长记性。脸是打不得了,但抽一抽身体还是可以的。就是不知,你这小胳膊小腿,能撑几下。你可千万,要多坚持一会儿!”

  她狠一甩手,起身同沈黛分开些距离,伸手缓缓抽出腰间的软鞭。

  沈黛的脸被她甩偏向一边,人顺势稍稍往煤油灯旁边靠了靠。如能接着这软鞭的东风,成功点燃这里的稻草,火势必然不小,届时她便能趁机逃出去。

  草原上的人都擅鞭术,她想躲过去基本不可能,而凭她的身体,至多能承受宇文沁一鞭,不昏迷过去。

  机会只有一次。

  鞭子高高举起,扬鞭的动作带起一阵罡风,煤油灯上的火焰随之晃了晃。沈黛咬紧牙关闭上眼,心里模拟了数遍趁乱破门而出的画面,做好迎接疼痛的准备。

  可预想中的鞭声,却迟迟未能落下。

  沈黛心头犯疑,睁眼瞧去。

  大门敞开处,宇文沁高举的右手,被一只清瘦有力的手轻松攫住。

  烛火幽幽,映得来人白衣胜雪。衣上流云纹无风似能自动,便是站在如此破败的地窖中,他依然纤尘不染,清癯如远山孤月。

  苏含章。

  他怎么来了?

  沈黛眉心微蹙。苏含章亦垂眸睨来。

  四目相接,他目光淡淡掠过她身旁的煤油灯和稻草,又回到她身上,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漾起几缕赞许的笑。

  沈黛心里一激灵,他看出来了,怎么办?接下来会有什么等着她?比鞭刑更残酷吗?视线落在他指间,苏元良那枚染血的扳指,他竟还戴在身上!

  冷汗透衣,在冬日湿寒的地窖里格外刺骨,沈黛不由攥紧了手。

  苏含章却没说什么,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半晌,移到她手上,一向舒展的眉宇难得拧起了个小疙瘩,声线清冽,“是她将你缚住的?”

  沈黛愣住,还未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宇文沁已吓得小脸煞白,两眼泪汪汪地央央求饶:“殿下,我、我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跟沈姑娘赔礼道歉,求您不要......”

  话音未落,就见白光骤然一闪,宇文沁便被苏含章一掌击飞出去,径直撞到墙角,无力地滑落在地。一口鲜血几乎喷了满墙,好似一朵满开的曼珠沙华。

  沈黛怔住,双眼几乎是在一瞬间瞪到最大,“你......你......”

  苏含章并不以为意,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一根一根仔细地擦拭方才击向宇文沁的右手手指,连甲缝都不放过。神色疏淡,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殿......下......”宇文沁泪眼里盛满不甘,匍匐在地,强撑着一口气向他爬去,却被一旁的青山无情地撸袖拖走。

  直至她身影消失在甬道尽头,苏含章都未曾回头,分给她一个余光。

  地窖里只剩沈黛和苏含章。

  煤油灯忽明忽暗,似是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劲来,火苗无声摇晃得厉害。沈黛的身影落在其中,两只纤瘦的肩膀也随之细细打颤。

  他竟然......就这么动手了?对一个完全忠诚于他的弱女子,就这么毫不留情地动手了?

  忡怔间,手腕落下一抹凉意,沈黛由不得哆嗦了下,猛地回过神来。

  不知何时,苏含章已蹲在她面前,用刚刚打宇文沁的手,帮她解腕间的绳索。

  他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像是最负盛名的匠人拿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惊世之作。指腹却覆满厚茧,同那些常年做粗活的婆子的手一般无二,与他这通身谪仙般的气质格格不入。

  “淤青了。”

  绳索解开,苏含章握住她手腕,小心翻看着。俊容染上霭色,瞧着竟有点心疼的意思。说话间,他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方盒,揭开盖子,里头装着白色糊状药膏。

  方才甩开宇文沁时,他手没沾上任何东西,都嫌弃地拿帕子繁复擦手。眼下真要沾腌臢了,他却没露出半分不悦,就这么爽快地拿食指挑了一小片药膏,要点在她腕间的淤青上。

  指尖即将触及时,沈黛下意识“唰”地抽回手,警惕地望住他,黝黑的眼珠在眶里轻颤,“你......你你要给我涂什么?”

  上回苏含章请她吃茶,她能辨认出茶水里的夹竹桃粉,是因着自己对花木的敏感。可若是换成旁的毒物,与花木完全没有关系,她就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苏含章手上一顿,慢条斯理地抬起眼。

  灯火摇了几摇,光圈缩小。明暗交接的线条自侧面斜切过来,他眉眼正好隐入灯火映照不到的昏暗中,定定望住她,眼瞳眸色由浅转浓,带着一分狠。

  只是这份狠戾,又与刚才他对宇文沁时不同,不是要摧毁一切的狠,倒更像是为了隐藏某种挫败感,而刻意显露出的狠。

  沈黛还未咂摸清楚,他冰冷的手已抚上她面颊,“你这般聪慧,应当知道,拿你去威胁戚展白,只消留你一口气就行。甚至于......”

  那双眼也凑了过来,幽幽盯着她,像是草丛中藏匿的毒蛇,“甚至于,若是能将你折磨到半死不活,搅得戚展白心神大乱,能于我更加有利,所以你不要逼我。”

  他细细摩挲着她柔软的肌肤,语气平平,出口的每一个字却都宛如冷钉子般,一颗一颗凿进她身上每一个毛孔。

  沈黛僵住,脊柱末端如过电般疾走过一阵切骨之寒,不消一个弹指,便流窜遍四肢百骸。

  这人和宇文沁不一样,不会雷声大雨点小,说了折磨,就一定会叫你生不如死。就像刚才,他微笑间,就将宇文沁打至吐血一样!

  苏含章很喜欢她这乖觉的模样,长眉微挑地笑起来,宠溺地点了下她鼻尖,“乖”

  重新捉了她颤抖的手,继续抹药。

  指尖的茧子摩挲着她娇嫩的肌肤,每动一下,都是惊心的战栗。

  沈黛后背衣裳几乎湿透,药膏抹上来,她惊怕地都闭上了眼。直觉下一刻,自己就会叫那药里的毒摧残至死。

  可等了许久,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药膏冰凉透肤,很快就将腕间辣辣烧痛的倒刺抹平,似乎......真只是普通的消肿化淤之药。不,应该说,它比市面上能寻来的所有化淤药膏,见效都要快。

  什么情况?

  沈黛懵了,一时间真搞不懂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拧着眉头狐疑而警惕地打量他。

  为了抹药,他得低下头,面容重入光束中,嘴角勾着浅浅的笑,眼底阴霾尽数化作春水,像是什么宝贝失而复得,眼角眉梢不经意间便露出孩童般纯粹的喜悦。

  手上动作亦轻柔至极,仿佛她是琉璃做的,他生怕稍稍一用力,就会弄坏她似的。

  沈黛愣住,一时竟分辨不清,眼前温柔的男子,和刚刚阴鸷冷漠的殿下,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苏含章?m.qikuaiwx.cOm

  她正疑惑间,苏含章已抹好药膏,收好药盒,却没再拿帕子拭手。起身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了,他回头微笑了下,招猫儿似的朝她招招手,柔声道:“过来。”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地窖外走。

  沈黛自是一万个不想跟上去,竟有些流连这破败的地窖了。可暗处细微的拔刀声,却在清楚地告诉她是走还是留,都由不得她。

  一咬牙,一跺脚,她还是屏息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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