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比她先一步走向鬼门关。
传闻中的战神,刀枪不入,鬼神无惧，可一遇上腥膻味和草药味，钢铁一样笔直的双腿便忍不住打摆，胃里像是正在被大圣爷的金箍棒大闹天宫。
戚展白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脖子越发往后缩去，讪笑道：“昭昭......”
才唤了这么一声,他便见沈黛纤浓的眼睫垂覆下来，敛去眸底的明媚,仿佛满城的花都在这一瞬间尽数凋零。
到底是敌不过......
千军万马于他眼中不过浮云,可她一个眼神，却能轻易让他溃不成军。
狠一咬牙，戚展白将勺子内的汤糊吃完,这味道哪里是什么九九还阳羹,分明是噬魂夺魄汤！可有苦不能说啊,说了她会难过,她一难过,比叫他吃十碗羹汤都要令他难受。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戚展白心一横，索性接过勺柄,在她饱含期待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将碗中剩余的也吃了个干净，涓滴不剩。
起初还能嚼两下，后来他便干脆直接连吞带咽。最后一口入腹，他甚至都有种灵魂出窍的涣散感。人深深仰靠进椅背里，拍捶着胸口，长长吁出一口气，“可以了？”
沈黛点头如捣蒜，清润的幼鹿眼重新亮起，捧着他的脸甜甜地“吧唧”亲了一口，“小白真好！”
得她一句夸奖，胜过攻下十座城池。
戚展白心满意足地弯了唇，这苦受得，值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碗“九九还阳羹”竟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每一日，御膳房的膳食都跟肾肉杠上了。前日是什么鹿肾汤，昨儿是劳什子清蒸猪腰，今儿又换成了枸杞羊肾粥，还真是顿顿不带重样。
且无论他躲到哪里，沈黛都能带着这些所谓的补食，准确无误地找到他。
连着一个月补下来，竟还把他补瘦了一圈。
不过好在，这一点也不影响他晚上的发挥。龙床日日都在旖旎的帐幔底下，为自己的辛勤劳动“吱呀”抗议，甚至一日还不止抗议一回。
可即便这么频繁，喜讯仍旧不知飘在哪片风中......
沈黛惆怅了，戚展白肝颤了。
于是新一轮的食补又开始了。
一日一回的肾肉大餐，加量成了一日两回，有时夜半三更还会加餐一顿。
很长一段时间，戚展白觉得自己身上流出来的汗，都渗着浓郁的腰子味，龙涎香也遮盖不住。早朝的时候，满朝文武见了他，还会不约而同往后退一步。
甚至这日午间，沈黛才欢喜地抬脚迈进御书房，戚展白心里便“咯噔”了一下，本能地后撤一小步，仿佛朝自己走来的不是他的昭昭，而是腰子精。
然而这回，她却是直接扑进他怀里，仰起一双晶亮的眼，笑盈盈地把他望着，“小白小白！我怀孕了！我怀孕了！”奇快妏敩
戚展白脑子里还一味盘旋着腰子的事，下意识拒绝：“昭昭，今日就算了......”
脑袋忽然“嗡”了一声，他发现自己好像听岔了什么，僵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木讷地低下头看她，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也耗费了巨大的力气，几乎是一截一截压下来的。
“你说什么？”戚展白双眼瞪得极大，声调近乎扭曲，“你说你......怀孕了？我方才没大听清，你再说一遍。”
沈黛“噗嗤”笑他憨傻，捉了他的大掌，在自己小腹轻轻摩挲，“我怀孕了，你要当爹爹了。”
这个好消息让他难以消化，戚展白神情呆滞，好似被摄走了魂。
总算是有孕了，太好了。
他终于不用再吃那些奇奇怪怪的补食了！
皇后有孕，且还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实在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侍立在旁的宫人和内侍也跟着喜笑颜开，齐刷刷过来跪地道喜。有那腿脚快的，已经飞奔出门，将这喜讯往外通传。
很快便人人皆知，皇宫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戚皇帝不是个小气的皇帝，龙手一扬，豪爽道：“赏！通通有赏！”
眼眶子热了，他一时竟有种想哭的冲动，久久平静不下来，无所适从地将她打横抱起，在地心兜兜转圈。
沈黛吓得不轻，一劲儿捶他肩膀，他却只顾着傻了，最后呵了句：“当心孩子！”
戚展白这才傻呵呵地把人放下来。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他不知该先说什么好，只捧着她的小脸亲个不停，斟酌半天才问出一句：“请过太医了？他怎么说？”
“还没请啊。”沈黛眨巴着眼，歪着脑袋回道。
戚展白也眨巴了下眼，看着她眼底的天真，他心底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咽了咽喉结，又忐忑地问：“可有什么症状？”
沈黛掰着指头数起来，“就是肚子涨涨的，胃口也不大好，还有点想吐。”
殿宇里欢欣的气氛一下凝固，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转过来，神色扭曲，怪诞异常。
沈黛感觉到不对劲，茫然问：“怎么了？”
却见他悠悠一叹，眼角眉梢耷拉下来，一副要哭的模样，脸色难看得呀......
活像个烧糊了的腰子！
“昭昭，你那不是怀孕，只是胃胀气。”
沈黛：“......”
笑话闹大了。
宫廷上下又开始新一轮奔波，前脚陛下有皇长子的喜讯刚到，后脚就有人扯着嗓子，连呼带喘地追进来辟谣，闹得众人一头雾水，都不知该相信哪个。
若只是没怀孕还好，可偏生还牵扯着一起胃胀气。
皇后娘娘是什么人啊，一国之母，雀中鸾凤，于寻常人眼中，那就跟神龛里的神祇一样，高高在上，不染纤尘，却偏偏得了这么个接地气的毛病。
太医来长华宫诊脉的时候，沈黛都觉得他嘴角抽抽，显是憋笑憋得十分难受，随时都会迸发出来，跟泄洪一样。
没活路了。
沈黛十根纤润的脚趾头紧紧扒在地上，恨不能当场扒拉出个大洞，把自己埋进去。
这事说来也怨不得她。
孕事什么的，她是没亲身经历过，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况且先前她随戚展白去西凉的时候，和孕中的王容与相处过几日，孕妇有何症状，她都见过，不外乎就是她说的那些。
这几日，她食欲一直不振，闻见稍带腥味的东西，还会干呕，方才在帮他盛新熬好的补汤时，险些吐在食盒里。
好端端的怎么会吐？
可不就是怀孕了吗！
春纤和春信也跟着点头赞同，她就更加相信了。
而这一个月多以来，她也心疼戚展白劳累。所以来不及请太医，她便欢天喜地地过来找他，想第一时间把这喜讯告诉他。
结果......
沈黛两眼一闭，生无可恋地倒回凤床上，抱着被子直哼哼。
戚展白在旁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沈黛耳根子都红了，抓了枕头，怒目朝他丢去，“你还笑！”
戚展白接住软枕抱在怀中，不仅没停，还笑得越发厉害。
沈黛气急败坏，大哼一声，扭着身子就要下床走人，再不搭理他。
戚展白忙过来哄，连人带被，将小家伙抱到怀里，面颊轻轻贴着她面颊，亲昵地摩挲，“怀孕那么辛苦，没怀上多好，省得到时候你疼得死去活来，我瞧着也心疼。”
“哪里好！”沈黛不同意他这歪理，从他怀中坐起，“万一我不能生养，那会、会......”
会叫人说闲话的......
嫁进帝王家就是这点不好。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许多事都由不得她。芝麻大一点的小事都会被人放大，拿去笑话个一年半载。独自霸占着皇帝的宠爱，还没有皇嗣，她不得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生养一个他们两人的宝宝，本该是件很幸福的事，眼下却成了一件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山一样，压得她都快喘不上来气。
戚展白知道她心底担忧，重新抱她入怀，同她耳鬓厮磨，语气轻柔，有春风化雨的力量，“莫要给自己压力，你只消跟过去一样，开开心心做你的皇后便是，外头一切有我。”
“可是我不想你这么累......”沈黛泪眼朦胧，伏在他怀中哽咽。
戚展白凝视着她，低下头，一颗一颗轻轻吻去她面上的泪光，爱怜无限，笑意温柔，“那就更加不要多想。外头怎么传，怎么说，我从来不在意，我只在意你高兴不高兴。倘若这孩子得来得，让你这般痛苦，我宁可不要。”
沈黛心肝一颤，连忙抬手捂他嘴，想叫他莫要胡说，仔细犯忌讳。
戚展白却一脸坦荡，捉了她的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柔软的接触，像是羽毛拂过心田，沈黛不觉红了脸，下意识要抽回手，他却发力攥紧了，深邃漆黑的凤眼一瞬不瞬望住她，仿佛要将她的魂都吸进去。
“没有孩子不打紧，你若喜欢，咱们可以去宗祠过继一个。左右也只是寻个人继承这江山，给谁又不是给呢？况且孩子也是有灵性的，他见你每日这般紧张，跟打仗一样，他也害怕不是？”
“把心放宽些，就算一生无子，我也一样爱你。”
最平淡的口吻，说着阂国上下最举足轻重的事，眸光一片赤诚坦荡，让人不禁想起每日早间东方升起的一轮骄阳。
沈黛的心被烘得暖洋洋，眼里又蒙起一阵水雾，正当要坠下来的时候，却见他抿着嘴角，胸膛闷闷震了震，跟道：“也没有孩子愿意来一个，会把胃胀气当做怀孕的母亲肚子里啊。谁愿投胎成一个小呆子的小小呆子？”
沈黛：“......”
很好，感动的泪花一瞬间没了。
沈黛气急，捏着拳头要揍他，“你你、你......混蛋！”
这么大的糗事，她方才都快忘了，偏偏这可恶的男人还一劲儿在她耳边提。真是......坏透了！
戚展白朗声大笑，亲一口她娇艳欲滴的脸颊，拥着她一块倒入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被褥中。帏幔垂落，掩住春色无边。
那日过后，沈黛心态的确平和不少，外间闲言懒得听，无需她操心的事也懒得分去一个眼神。
每日做好皇后份内的事，她便去院子里照看那株海棠，等戚展白回了，同他一道用膳，互相说笑打趣。
一切都随遇而安，一切都从心而过。
也正是这份淡泊的心性，还真随到了缘法。
昭平三年秋分，雷始收声，蛰虫坯户，水始涸。
万物都归于寂静之时，沈黛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早上是写好了的，但是觉得那个版本太沉重，就推翻重写了这个。结果就拖到现在，我该死:з」
上次抽奖公布了，恭喜中奖的小仙女鸭，虽然我也不知道是谁，阿晋也不告诉我…总之恭喜啦＾3＾
没中奖也没关系，这章全员红包，别问为什么，问就是高兴，就是这么酷。
接下来就照例谢谢仙女们的雷和营养液，永远爱你们，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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