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起了风。
风夹杂着白樱般的柔软,传来了这样的讯息。
只听噗嗤一声,枯枝上的雪团在阴天中落下,堪堪砸在了神黎脚边。
她抬头看着漫天的雪絮,悠悠然地撑开了自己的伞。
新一年的冬天来的相比去年慢了。
夏季的余热似乎穿透了整个秋天,然后在寂冬被冻结。
天地间浑然是一片旖旎的飘雪。
神黎提着加厚的洋裙,踩上了一座山间白茫茫的雪地。
现在已经是冬月中旬,初雪已过,各地屋舍田垄间的积雪因为久不放晴的天而堆得老高,几乎看不出原先的路。
她一个人寻着感觉,又根据方才山下人的指引,不断地摸索着往前走。
没什么人踏及的山此刻万物俱寂,眼前一片苍茫,没有人迹,灰败寂寥得很。
但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到来,很快便有高亢的鸦啼穿山而来,似乎同它的主人一样精神。
体态优美矫健的鎹鸦收起翅膀停在了神黎的伞尖上,她感觉自己手中握的伞蓦然一沉,便笑道:“你变胖了,是跟着杏寿郎休养伙食变好了吗?”
回应她的是鎹鸦嘎嘎嘎不满的叫声。
引导猎鬼人战斗、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动物富有灵性,它扑凌着翅膀狠狠啄了啄绛紫的伞面,但在成效无果后便飞起来掠过了旁边的树梢,转而向着前方低低飞去。
知道它要带路,神黎便笑了起来,举步跑起来跟上它的速度。
白雪踩起来吞没了脚下的一切声音,山间拔地而起的树木说不出是什么名字,因奔跑而扑面而来的雪絮落在了神黎的围巾上,很快化作微凉的触感依傍着她的脸颊。
只见周围林立的树影一一退去,阴天下灰蒙蒙的视野随着鎹鸦的高飞而骤然变得明亮开阔起来。
然后,她听到了湍急的流水声。
冬天的瀑布没有干涸也没有冻结,上游的河水从上边流下来,在地势垂直的地方径直倾落下来,下游狭窄的河径由此潺潺依旧。
她看见坐在瀑布下接受洗礼的人正闭目凝神,隐约可见一袭金红相间的发色。
清澈的水面落了些许白霜,激荡的水花尽数砸在了那人身上,当流经到下边来的时候,却已然变成了晃悠的波浪。
炼狱在盛夏之时对战上弦·叁受了重创,到现在来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依旧处于休养复健的阶段,想来这是他自己调整身体状态的方式。
思及此,神黎也不打扰了,就自己在旁边找了块大石头坐着等他。
可是这一等,等到雪都下了两轮了他才睁眼起身。
这个时候天色都快暗下来了,神黎坐在石块上昏昏欲睡,她抱着膝,手中的伞似乎因积了雪而变得沉重起来,须臾间没拿稳就从肩头掌心上滑落,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一声让他们两人都是一个机灵,神黎抬头迷茫地瞅了瞅四周,下一秒就对上了炼狱金红的瞳孔。
乍一见到她,炼狱明显有些惊讶。
他刚从瀑布下走出来,还站在河水里,浑身都湿哒哒的,只套着一件白色单衣的身形在一片雪白的天地里显得十分单薄。
他问:“神黎?你怎么在这里?”
抵在舌尖的名字伴随着氤氲的雾气从他嘴里漫出来,他原先平静的面上很快带上了一如既往的笑意。
只见滴滴答答的水珠从他的发间滑落,他的眸子像被融雪洗涤过一般清亮,正漫过河水走来。
期间,他想先穿上衣物,却发现自己原先放着外套的地方空无一物,他迷茫了瞬,下意识抬眼来看她,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其面上竟爬上了几分罕见的无措。
可是神黎不然,她跳下石块,跑到他面前去,将手中捂得温热的衣服捧给他:“给,刚才看你放在那,怕被雪融湿了,我就捡起来了。”
神黎站在岸边,借着高些的地势低头瞅他,一边拍了拍那袭有着淡淡皂香的衣服说:“放心!伞撑着呢!赶紧换上吧,别着凉。”
闻言,炼狱伸手来接。
与此同时,他从水里走上来,神黎听到了流水拨离肢体肌肤的声音。
刚从凉水中出来的人,身上的温度比平时高了些,当他的指尖无意间触到神黎拿着衣物的掌心时,神黎却觉得自己好像被烫到了一样。
可是扑面而来的水汽让她无暇顾及这个,微凉的水珠夹杂着属于他的气息在近距离间发酵,升腾成了更热的温度。
有些日子不见,青年的头发比之前长了,此刻尽数落在肩上,他被水打软了发丝,额发软趴趴地耷拉在眼前,大多殷红的发梢都在滴着水。
炼狱拿着那些衣服,突然轻声说:“暖的。”
神黎困惑地眨了眨眼,就听到他又道:“衣服是暖的。”
下一秒,他抬起一只手来,拿温热的掌心触了触她的脸颊:“但是你很凉。”
神黎一愣,见他脸上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抱歉的平静。
他愧疚地问:“等很久了吗?”
“不……”神黎歪了歪头,蹭了蹭他的温度,笑着应了声。
可是随着她眼神的下移,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他的腹部处。
被水打湿了的开襟单衣贴着他的身形,但没有拉紧,所以神黎很轻易就看见了那里隐约露出的一道可怖的伤疤。
它们像一洼被粉色尘灰填补而上的坑洞,可想在那之前是怎样的伤势。
神黎低着头,恍神间已经伸出了指尖去触碰那个地方。
她问:“还痛吗?”
终究是留下疤痕了。
她想。
“不痛了,已经好了。”可回应她的是炼狱攥住她指尖的手掌。
温暖的温度将她微凉的手捂热了,神黎抬手看着他熠熠生辉的眼睛,突然感觉阴天之上似乎落下了光来。
接下来神黎转身等炼狱换衣服。
她听着衣物摩擦间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边与他聊天:“千寿郎说你在这里,我就来了,有被吓到吗?”
炼狱这段时间回家休养,神黎则是呆在紫藤花纹之家,一边根据定位器的指示帮忙打探鬼的踪迹。
事情告一段落后她偶然路过三重村,便想起了炼狱,于是她就坐着火车来找他了。
可是家里不见他,千寿郎告诉她,他去到了自个村后边的山里去。
神黎闲着没事便上山来寻了。
她对他来说,是个不速之客,似乎还吓到他了。
但炼狱并不恼,心情好像也很不错的样子,他身体恢复的状态如此好,其精神气一如初见,整个人神采飞扬、眉舒目展的:“确实被吓到了!这个惊喜来得叫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然后他张开双手抱住了神黎。
他笑着说:“高兴得脑袋一片空白,只想这么做。”
丰神俊朗的青年说这话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柔软的和服。
而他突如其来的拥抱也让神黎当机了一阵。
埋首在他擦拭得半干湿冷的发间,她感觉到了属于冬日的清冽,也感觉到了对方脖颈下跳动的脉搏和肌肤的温热。
卸去了那袭白底焰纹的羽织和鬼杀队的制服,炼狱就像个很普通的世家长子,温和,平静,又惬意。
当他放开她时,神黎还是愣愣的。
可是抬起眼去,却撞进了一双璀璨的眸子里。
刘海虚虚垂下来的面容掩去了几分坚毅与飒爽,比平时来得更为安静乖巧些,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什么,青年面上有了薄薄的绯色。
但是他面色如常,眼眸晶亮,只顾问她:“感觉暖些了吗?”
神黎这才回过神来。
她皱了皱鼻子,以此来打破自己丢脸的表情,然后抬手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绕上了他的脖颈。
可是炼狱提前弄懂了她的意思,连忙按下她的手,神黎见他想要拒绝,不由道:“还你的。”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但半晌后,反倒是炼狱率先笑眯了眼睛,道:“你是指去年的事吗?”
其实神黎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给他围巾罢了,又见他拒绝,才情急地吐出了这句话。
可是现在炼狱提起了去年的事,她便顺着他点了点头。
现在想起来,他对她的照顾可真多。
然而,炼狱却笑道:“可是我不需要你还。”
神黎一愣,心下觉得他依旧在拒绝她的围巾,决定换个说法。
她认真地说:“你误会了,我说的‘还’不是礼尚往来,而是在回应你。”
说着时她手下用了力,拽着围巾将他扯得低下了头来。
她直直对上炼狱的眼睛,挑了挑眉,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不要拒绝我。”
极近距离下,彼此吐息间皆是迷蒙了对方脸庞的雾气,神黎见炼狱闻言后似是呆愣地安静了片刻。
但他的眸光却闪闪烁烁,亮得宛若能惊穿迷雾一般。
半晌后,他的眼神蓦地柔和下来,连带着晶亮的眸光都染上了温软的意味,像这漫天的飘雪。
他终于接受了神黎的围巾,任由她给他绕上,然后将自己鼻尖下的部分都埋入其中,微微垂下眸子,好似在看着她动作的手,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最后,他从围巾下传来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嗯,谢谢。”
神黎见他面上的绯色更深,以为这么会功夫他冻得厉害。
可是细细一看,却见他眸中的笑意好似溢出了眼角,还爬上了眉梢,最终成为了缱绻雪景中的一抹惊艳的灼色。
须臾间,炼狱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一起走出了这个地方。
可是满目的白雪依旧不知疲倦地落着。
天色渐暗,山间墨色的枯枝攀爬在苍茫的天际之上,远处的起伏脉络连成一线,勾勒出山丘的形状。
在下山途中,神黎撑着伞被炼狱牵着走,他们踩进柔软的白雪中,结果霎时又是噗嗤一声,她连人带脚整个人陷进了微凉的雪地里,发间因此夹杂了星星点点的雪絮。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被人牵着拉上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
神黎低头一看,才发现掩在厚厚积雪下的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沟壑。
虽然不深,但是却叫她身上的衣物蹭了泥,脚上也猝不及防扭到了。
炼狱问她:“你没事吧?”
她也不瞒,单脚蹦了两下,不甚在意地笑了:“好像崴到脚了。”
闻言,炼狱抬手扫掉了她身上的泥,然后蹲下身来抬起她那只脚看了看,神黎下意识搭住了他的肩。
她正想说没什么事,这一点小伤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炼狱却没有起身,他只是抬头来看她,笑道:“我背着你走吧。”
“不用了……”可她拒绝的声音慢慢消失在了他无声的注视中。
青年温热的掌心握着她的脚踝,一边轻轻揉搓着,神黎还想再挣扎一下:“我身上有点脏……”
可是他却只是歪着头抿着嘴笑,天上的薄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上,神黎不忘扬伞去撑他。
须臾间,他璀然一笑:“别害羞!我不是第一次背你了。”
神黎一噎,避开了他的目光,嘟囔道:“才没有害羞……”
但他只是莞尔一笑。
神黎实在拗不过这人,片刻后,她便有些拘谨地趴上了炼狱的背,但炼狱却一下子就轻松地将她背了起来。
老实说,神黎不太习惯被人背,总觉得被人背显得自己过于娇气了。
她才不是这样的人。
但是炼狱轻松自然的模样让她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自家村落的后山,炼狱应该是很熟悉的,所以一路走下来十分轻松。
而神黎为他撑着伞,可雪絮依旧迎着风拍在了他的身上,她便一点一点把他肩上发间的都扫掉。
期间,炼狱与她聊天,笑着问她今晚有什么安排。
神黎说没有,炼狱便笑开了。
他说:“那就在我家歇下吧,刚好一起过年啊!”
神黎一愣,这才想起今天是除夕了。
然后她又想,呀,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好像怪怪的。
于是她迟疑地问:“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除夕一般是家人团聚什么的。
但是炼狱却不这么想,他兴致盎|然道:“没关系!我父亲和千寿郎会很高兴的,家里已经备好了年糕龙虾什么的,你有什么爱吃的,我们可以再去买!”
一听到吃的神黎就来劲。
去年除夕她是在荒川野外过的,今年能吃顿好的自然高兴!
如今鬼杀队正在加紧训练,紧张之余也很用心地筹备新年会,虽然紫藤花纹之家的大家有邀请她,但是现在来了这也赶不回去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倏忽想起去年炼狱也邀请过她来着,但是那时没机会去。
她便笑了出来:“去年没去成,今年帮你一起做顿好的。”
惹得炼狱也朗朗笑出了声:“好啊!”
脚下的雪迹一深一浅的,全然是炼狱的功劳,待到了山脚下,神黎见乡镇里路灯一一点了起来,已经是傍晚了。
在回炼狱家之前,会经过村里贩卖东西的街市。
这个时候大家都准备收摊回去搞年夜饭了,街上人影绰绰,却不显得寥落,反倒有种宁静又欢喜的氛围。
每间店铺前都至少会放一盏灯笼,柔和的光线映衬着乡民们轻松惬意的面容,也拉长了彼此擦肩时匆匆错落而过的影子。
很快就有很多人注意到他们了,毕竟炼狱的人缘向来好,这会大家见了他纷纷开始打招呼,他也一一笑着回应。
其中,有个担着鱼卖的小哥问他:“哟,这不是杏寿郎吗?这么晚还没回家呀?”
语毕,不等他回答,小哥便探头瞅了瞅神黎,好奇地问:“身后这位是?”
神黎和炼狱同时想答,却被一个凑上来的中年女性打断。
她眨着眼,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转啊转,里边尽是揶揄,然后笑着同小哥道:“这是之前和杏寿郎来过的姑娘,长得特漂亮,所以我记得。”
她这么一说,小哥的表情瞬间就恍然大悟了,他拍了拍炼狱的肩笑道:“今年难得在家过年,往年都说在外工作忙,机会难得,记得来我家玩呀,顺便带上这位漂亮的小姐啊!”
大家的目光半是好奇半是调侃地在他们身上打转,神黎被这群长辈们看得不太好意思,趴在炼狱肩上缩了缩。
她想若是现在自己是站着的或许还能表现得自然一点,但是被背着实在让她无法如往常一样镇定。
这么一想便想要跳下来了,可是炼狱先一步坦然地笑道:“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但是她确实是个好女孩,而且容易害羞。”
他这一说大家都了然了,他们稍稍收敛了之前打趣的笑意,却依旧热情地招呼神黎。
“没关系!我们杏寿郎也是好男孩!”
“明天一起去拜年呀!”
“没事多来玩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小妹妹是城里人吧!”
……
神黎一一应下。
怕她再多呆就应付不来了,炼狱背着她与他们告别。
临走前,有一蔬菜摊的老翁送了他们很多很多的蔬菜,炼狱道谢后便想拒绝,因为他认为自己无法空出手去拿。
神黎看出了他的困扰,便一把提过来,笑道:“我可以提!”
闻言,他明朗地笑道:“那就谢谢你了。”
然后他又问:“提着会很重吗?”
神黎眨了眨眼,心想这应该得她来问才对吧。
虽然是她提着蔬菜,可是背她这个人再加上这些,追根究底还是他一个人承担了所有。
可是他却反过来问她提得重吗?
明明他知道的,她并不是多弱的人,却还这样思虑她。
真是个温柔的人。
思及此,神黎只是微微圈紧了他,然后笑道:“怎么会重?这些等下可是要进我们肚子的。”
与此同时,炼狱背着她去找了个家在小巷里的医生看脚伤,这还是他敲响了对方的门喊话时神黎才知道的。
她想说不用了,这一点伤以她的体质很快就会好的。
可是炼狱好似提前看穿了她想说的,率先道:“还是给医生看下好,我会比较放心。”
他都这么说了神黎也没辙,只得依他。
医生家似乎正在吃年夜饭,见是炼狱便抽空给她看了脚伤,结果坐下来一看,那脚光滑白皙,正常得很,已经愈合好了,一点事都没有。
空气里一时间有些尴尬。
医生是个老者了,这会抬头瞪了炼狱一眼,吹胡子瞪眼毫不客气道:“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没什么事叨扰他人,还打扰了别人的雅兴显然是不好的行为,人家会不高兴是正常的。
对此,炼狱诚挚地道了歉,老人家也就大方放过他了。
可是神黎觉得有些愧疚。
这让炼狱很是困惑,他说:“你没事我高兴还来不及,现在就放心了,所以没关系。”
语毕,他牵着她的手走出了小巷。
在回家前,他们路过一家绸布店,店主在收拾东西时叫住了炼狱。
店主将一袭柔软的羽织捧出来给他看:“新的羽织已经做好了哦,趁着今天取回去吧,今后工作也要加油哦!”
神黎一看,依旧是白底焰纹的羽织。
注意到她困惑的目光,炼狱拿过那件羽织后笑道:“因为上次那件已经坏了,所以拜托他们做了新的。”
闻言,神黎笑着道:“那现在就披上吧!”
她的眼眸晶亮地注视着他,饱含期待,惹得向来坦然自若的青年难得害羞了。
应该是害羞了,不然也不会无措地避开她的目光。
但是最终,他还是依言,只见炼狱一甩手,就将那袭叠好的羽织如飞鸟的翅膀般尽数展开。
扑朔的声音在刹那间如旌旗猎猎飘扬,傍晚的风裹着飘雪,鼓动的羽织在眼帘中恣意扬起,一瞬间仿佛遮蔽了所有的光。
灯光朦胧,火热的焰纹在夜幕之下染着光艳艳灼烧着,最后服帖地栖息在了青年的肩上乃至身侧。
神黎看得出神,不禁呵道:“帅气!”
她兴奋地凑到炼狱身边去,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杏寿郎你真的好帅!!”
炼狱看得出来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了,他微微把脸埋进了围巾里,鬓发下的耳廓被晕成了淡淡的绯色。
偏巧神黎还在说:“最喜欢看你披着羽织的样子了!”
他眨了眨眼,好像将落下的雪絮眨进了眼里,于是瞳孔中多了几分流转的光华。
青年微笑的弧度不知不觉中染上了一层羞赧的意味。
这让神黎觉得十分稀奇,她微眯着眼,再接再厉,不断地夸。
片刻后,他不得不干咳两声,转移她的注意力:“等新年一过,又要紧张起来了。”
谈到这个,神黎安静了下来。
但是炼狱却只是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一起加油吧!”
神黎不禁抬头去看他,就见他笑得明朗,宛若晴天霁色。
她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哥哥!”
神黎和炼狱回到炼狱家时,还没入门,千寿郎小小的身影就奔了出来,欢喜地抱住了身披羽织的炼狱。
千寿郎笑着说:“欢迎回来!”
神黎看着这一幕,顷刻间也微笑起来。
她想起不久前炼狱和她说:“这次我会努力不再像上次一样的,为了不让父亲和千寿郎担心,也为了向你证明某件事。”
神黎一愣,就听到他继续说:“为了杀鬼我可以随时献出生命,但是当死亡将近的那一刻,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千寿郎,想起了鬼杀队和乡里的大家,还有你……”
“幸好我活下来了。”他笑着说。
“能向你证明,你是有保护到想保护的人的,我很开心。”
“所以神黎你也要努力活下来。”
“不管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事物,还是有其他的缘由,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当时的炼狱注视着她,在安静的飘雪中张开双手将呆愣的神黎拢入了雪白的羽织下。
冷凉的寒风中,他们彼此温热的触感比什么都来得真实。
“又下雪了……”
炼狱笑着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下了雪。”
神黎见他直直望进了她的眼睛中来,那双金红的瞳孔在暮色中似乎染上了那年的雪色。
与此同时,他用身上的羽织拢紧了她。
安静的街角,炼狱的那袭羽织将他们罩在了一起,飘飞的衣袂在暮色中翻出了柔软的弧度,灯火透过羽织将他们之间的光晕烘得暖而迷蒙。
恍神间,金红发的青年神色温柔缱绻,慢慢地朝她倾下身来。
去年的那一天,温热的血染红了他的羽织,黏稠的血色淌在了他鬼杀队的黑衣上,很快就在冷凉的风雪中凝固成暗色的血痂。
他说:「坚持一下!」
「请你再坚持一下!」
可是来自她身上的血依旧止不住地滴落,它们染红了山间的白雪,竟比三重村的红梅来得还要刺目。
初见时满身是血的人,不顾自身的伤势,在荒芜的山林中像只悲愤的野兽一般恸哭着。
乍一看如同怪物,表情狰狞,眼神凶恶,可是却好像正在拼命抓住什么似的,只知道遵从本能疯狂地破坏,就算敌人已不在也不愿停下战斗的拳头。
可是当她在黎明到来之际清醒过来时,她软软地坐下来,身上的血流了一地,脸上却是满足的神情。
天光倾落,他的长刀直指在她的眼前,她仰头看着他,微笑地问:「我……保护到了吗?」
明明眼中的焦距已经对不上了,甚至连意识都涣散得差不多了,可是出于保护的本能,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依旧如此问他。
他不可抑制地瞪大眼,觉得心间沸腾的焰火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惊穿了。
它们激荡,震撼,然后又如温柔的流水慢慢平静下来,化作了某种泛酸的情思涌上了胸膛。
半晌后,他在同伴依旧警惕的目光中收回了长刀,半蹲下来将那个已然什么都听不到了的人轻柔地拥住了怀中。
「是,你赢了,你做得很好。」
他以庄重认真的口吻道。
回程途中,他背着她,冬天的黎明带着日光而来,可是她身上的温度却不断流失。
因此,他脚下踩着白雪,却觉得背上伏着的人那般沉重,属于她的生命重量沉重得几乎要压垮他的背脊了。
可是心中有个声音在说:
不希望她就此死去!
希望她能活下去!
美丽坚韧的灵魂,应该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光才对。
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是那么轻,她贴着他后背的胸口传来了愈发虚弱的心跳。
大雪凛冽,腥气笼罩,在呼呼的冷风中,他的眼睛被吹得生疼,可是却在风雪中近乎大喊道:「请你不要死!」
「再坚持一下!」
不希望她就此死去……
「马上就要到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只剩模糊的音节:「请你,一定要活下来!」
想要拯救她……
想要拯救这个人。
……想要拯救这个既强大又脆弱的女孩。
然而,她的血依旧不断往外冒。
灯火昏暗间,医疗室里似乎能听到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至今都能记得那个令人窒息的画面。
她在昏迷中紧紧抓着他的羽织,不肯放开。
衣物尽数褪去,狰狞的伤疤陈横在漂亮的酮体之上,可是满目的血红却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的脸和伤口,脸上一派肃然,转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停下……
快停止……不要再流了……快点止住血……
求求你,快停下……
再流下去的话……
他看着好几个医生一起拿白棉和净布止血。
浸红的东西扔在了清水中,很快被也染红了。
于是,至今都不清楚当时心悸的心情称得上是什么。
只知道,当时他心中的声音是这样的:
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
……
炼狱轻轻吻上了神黎的嘴角。
温柔的,小心翼翼的。
在取羽织之前,他们还去了一家器械店取了一枚怀表。
据说那是他母亲留下的,可惜里边的指针不动了,所以拿来修修,看看还能不能转。
可是店家遗憾地告诉他这块表已经转不了了,那些指针永远定在了某个时间。wWw.qikuaiwx.Com
拿到了怀表的青年也不失落,他只是看着那表盖上一小张的黑白照片出了神。
神黎探头一看,发现那是他们的全家福,里边一位黑发的端庄女性应该就是他的母亲。
她还很年轻,正面对镜头温柔微笑着,可是却被定格在了那一瞬。
正如江华。
神黎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安慰还是沉默,但片刻后,她在灯火倏微的暮色中笑道:“令堂正看着你呢,杏寿郎。”
闻言,炼狱一愣。
他低头来看她,神黎温和地笑道:“她会一直这样看着你的。”
照片中的女性神色温柔,面对镜头的眼神比那蓝天还来得辽阔。
仿佛知道今后看到这张照片的会是何人,也知道她所注视的会是谁,她温柔的目光穿透粗糙的黑白镜面而来,借由这张照片永存。
时间永远定格在了她注视着眼前人的时刻,让她得以在逝世后依旧以此方式来看着思念自己的亲人。
怀表停住的指针将此刻黑白与彩色的两个世界连接了起来。
无关时间,无关生死,所谓思念与爱就是这些都无法磨灭的东西。
神黎微笑地向他表达这个意思。
炼狱会意,他用拇指抚了抚照片,很快就合上了表盖。
他神情轻快,笑着道:“嗯,修不好也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紧接着,他轻轻拉过神黎的手,注视着她含笑的眼睛。
他想,就让时间永远停在此刻吧。
如果可以的话。
因为她正在说:“我们回家吧,杏寿郎。”
他满心欢喜地点了点头。
而此时此刻,属于她的柔软温热的触感比这个冬天里的任何东西都来得可爱又醉人,叫他闭上了眼,什么都没想。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
恍惚间,过去与现在交织。
去年雪天里的悸动与他此时的心声重叠:
我要和你,忘掉时间,直到永远。
「我想要去了解她,我想要认识她,我想要保护她,想要去拯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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