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的隆冬,总比别处要暖和些。
寝殿里烧着地龙,烘得阿桂浑身都轻飘飘的。
昨儿听了一宿的落雪声。
她站在窗牖前,刚想伸手推开看看外头的雪景。
可指尖才触到窗框的红木,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住。
“朕的皇后这是做什么?”
“想看看庭院的积雪有多深了。”阿桂睨他一眼,怪他忽然出现,差点吓了她一跳,“......这会儿不是该在前头上朝么?怎的这时候回来了,也不叫人同我说。”
吓到她不打紧,可吓着肚子里的孩子,那该如何是好。
“既是知道要护着孩子,就莫要被风雪吹凉了。”方喻同拢着她的手,“......左右不过再十几日便要临盆,你再忍忍。”
阿桂心想他实在太过小心谨慎,怎的怀个孩子,连窗牖都不许开一条缝了?
寻常人家,也没这样的道理。
只是想到他也是第一回当爹,难免紧张担忧。
她便只是笑笑,没倔着要开那扇窗牖,任由他拥着坐下,叫芦叶端上新沏的茶。
“这是我叫她们取了今儿花园里梅花上的新雪泡的茶,味道很有一股清甜。”阿桂抿着唇,温声笑着。
自成了皇后,她在这皇宫里将养着,气质更比从前温和谦贵。
且,在这儿的日子也很舒心。
方喻同虽是新帝,但因登位后那一番杀伐果断的清洗,在一众朝臣面前很有说一不二的气势。
他说娶了皇后,便不再纳后宫,就不再纳后宫,无人敢置喙。
再则他的文韬武略着实惊艳天下,不过短短三年,就赢得了许多天下百姓的盛赞。
又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所以这开枝散叶的事儿,也并不急。
后宫只有阿桂一人,用的宫人也只有之前皇宫的十分之一。m.qikuaiwx.cOm
她身为皇后,就算要管,也清闲自在。
何况,她的爹爹和三叔都得了恩令,可以随时入宫,与她相见。
她亦可以随时出宫,不受约束。
这日子说起来,便更加舒心了不少。
......
阿桂进宫一年多,才怀上头胎。
自然是让方喻同捧若珍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不仅将她安置在了他的寝殿,白日也要将奏折搬来,坐在她身旁批阅。
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一守就是整整十月。
都说十月怀胎,最是辛苦。
可阿桂瞧着,方喻同倒是比她还要辛苦许多。
转眼,就到了御医们预计阿桂要临盆的日子。
可是,过了三日,还是不见有任何发动的迹象。
阿桂心态平和,倒是不急不躁,每日还是吃喝如常,睡得安稳。
可方喻同却不一样了。
他每晚都睡不好,过小半个时辰就要睁开眼看看,听到阿桂平稳的呼吸声不够,还要坐起来摸一摸她身下的褥子。
白日则连奏折也没什么心情批了。
无事便揪着几个御医过来盘问,吓得御医们满头大汗地跪了一地,才算作罢。
......
又过了几日。
某日夜里睡着的时候,方喻同习惯性地撑起腰来,看看阿桂。
却发现她远山含黛般的眉眼轻轻皱起,光洁白皙的额间已沁满了薄汗。
“......阿桂?”他轻声唤她。
她仿佛没听见,又像是还浸在恐怖的梦魇里,阖着双眼的面庞上,越发透出惶惶的神色。
方喻同心头微跳,抬手触了触她的额头。
除了湿腻的汗珠,指尖全是滚烫灼人的热意。
再摸摸她身下的褥子,已是微湿。
“来人!快来人!”方喻同又急又气,连忙翻身下榻。
怪自己到了这等时候,不该睡下,就该整夜整夜守着。
幸好御医和接生嬷嬷都是他千叮咛万嘱咐,时时刻刻都守在离这不远的殿内。
一传唤,便飞快地来了。
他们进了早就预备好为阿桂接生的暖房内。
方喻同却只能焦头烂额地等在外头,踱步。
其实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可是听不到动静的方喻同却觉得像是不知等了多少时辰。
耐心告罄,他走上前去,想要推门进入。
守在门口的宫人忙跪下来劝他,“陛下,您万万不可进去啊。”
方喻同刚蹙起眉尖,里头就有御医擦着汗走小偏门出来。
看到这儿僵持着,御医连忙跪下来磕头,“陛下,陛下饶命啊!”
听到御医的这句话,方喻同的心里“咯噔”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直直坠了下去。
他几欲不稳的嗓音半哑着问道:“出什么事了?”
“陛下......只......只能保大或是保小......”御医颤着身子说出来这话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瑟瑟发抖。
沉默如乌云般压了过来,等了好久,都听不到陛下的回音。
御医不敢抬头,后背已经湿透,被夜里的凉风一吹,透骨的潮寒。
“......朕都要保。”方喻同磨着后槽牙,终于艰难的,有了回音。
他的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漆黑眼眸里不知何时,布满了通红的血丝,像是下一瞬就要索人全家性命的地狱罗刹,“若保不住,朕要你全家陪葬!”
御医抖成了筛子,绝望地哆嗦着嘴唇,“陛下就是诛臣九族,臣也做不到啊......”
这已是御医署的头号金字招牌,若他说没法,诛他九族都没法,那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方喻同望着那漆红描金的殿门,微熹的曙光打在门牖上,镀上一层浅浅的乌白色。
天将要明了,可他却好像站在黑暗中,听着里头阿桂撕心裂肺快要力竭的哭声,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他以为,他当了皇帝,富有天下,便可以护她、爱她,给她最好的一切。
可是他现在却发现,原来还是有他无能为力的事。
他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却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却要让自己的皇后受尽折磨。
早知道,就不要孩子了。
方喻同抬起脚步,又有宫人侧身劝他,“陛下,您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方喻同侧眸看那宫人,眼白通红,瞳眸无温,冷得吓人。
宫人全身打了个哆嗦,跪下来匍匐在地,不敢再言。
方喻同终于开口,半哑着嗓子,“......朕不进去,就将窗牖开一条缝,朕看看她。”
“陛下,皇后娘娘不能再等了,您要保大还是保小啊?”御医跪在地上挪过来,老泪纵横。
方喻同恨恨踹了他一脚,正中心窝,仍不解气,“以后休得再问这种废话!保皇后!保皇后!朕永远都不想再说第二遍!......便是朕要死了,御医署的人也得先救皇后的命,懂么?!”
御医被踢翻在地,心中震动,连连称是。
方喻同心中怒火未平,再回头时,却发现窗牖已开了一条缝。
他看到阿桂那张白得让他心慌的脸,唇瓣已毫无血色,眼角挂满泪痕,狼狈又憔悴。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心尖好像又被几架马车翻来覆去地碾了一遍,痛得已不能形容。
负在身后的手捏成拳,眸色又深了几分。
阿桂亦看到了他,弧度漂亮的唇瓣无力地喃喃着。
他勉强朝她笑了笑,却装作没听到她说什么。
其实他看出来,她说,要保孩子。
不过,这不可能。
他宁愿断子绝孙,这江山拱手于人。
也不愿让她独赴黄泉,而他独活于世。
御医重新回到了阿桂的身边。
他面色凝重,身子微颤地和接生嬷嬷商量着。
接生嬷嬷沉重地点了点头,忽然发现,皇后娘娘的手不知何时覆到了她的手背上。
那纤白细嫩的指尖那么凉,却又暗暗含着一股不容人置喙的力量。
她听到皇后娘娘温柔虚弱的声音,仍旧那么好听,却又那么心酸。
“保住......我的......孩子......”
接生嬷嬷为难地看向方喻同。
方喻同按着眉角,神色疲倦无奈又痛心。
他知道,阿桂舍不得这个孩子,甚至愿意牺牲自己。
他又何尝不是。
偏偏就在这时候,变故横生。
不远处传来侍卫们的跑动声,有人大叫,“有刺客,保护陛下和皇后娘娘!”
方喻同紧皱起眉头,回头看去,便见有一个身穿黑衣的影子落在了庭院里,提起那寒芒森森的银剑,直冲他而来。
方喻同正愁有气没处撒,见这刺客袭来,冷笑一声,“找死!”
随手抽出身旁近侍的剑,便迎了上去,还不忘嘱咐,“保护好皇后!”
近侍还未来得及应是,就听见那刺客同样冷笑一声,“晚了!”
方喻同很快便反应过来这刺客话中的深意,他心中大震,也不与那刺客缠斗,而是一剑伤了他的肩膀之后,便转身反手推开半开的窗牖,翻身进去。
刚进去半个身子,就看到一位接生的嬷嬷,高举起手中的剪刀,朝阿桂隆起的肚子扎去。
“不要”方喻同目眦欲裂,暴喝出声。
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阿桂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位身世清白,一直待她和蔼温柔的嬷嬷。
明明昨日,她还细心地教她孩子出生之后的诸多事宜,还宽心安慰她孩子在肚子里多留几日也不必着急。
为何......
为何会这样......
说时迟那时快,方喻同才翻进来,脚刚沾地,就见那透着锐利寒芒的剪子毫不留情地落下。
与此同时,一声清亮凄厉的婴儿啼哭响彻整座大殿。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欲买桂花同载酒更新,第 124 章 第 124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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