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梦,一个绮丽无比的梦。
父慈子孝,夫妻和顺,偶尔有点小争吵,也不碍事。
可是当梦醒来
我发现身后是悬崖万丈
那些谎言、伤害如同一条长满了毒刺的鞭子
一次次落在我身上,疼得我撕心裂肺
最终,我皮开肉绽,灵魂与自尊全都灰飞烟灭
我的眼里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黑暗
看不到明天,看不到希望
那么,就让咱们一起堕入阿鼻地狱吧
让烈火终结所有的罪孽和怨恨
……
#
朗月彻底被黑云遮住,天际划过条鲜红的闪电,闷雷轰隆隆响起,狂风骤来,将落在地上的花瓣席卷到半空,舞出一个荒诞可笑的梦。
屋里很暗,只点了一支蜡烛。
博山炉里的返魂散已燃尽,徒留了一室香气。
盈袖痴痴地站在梳妆台前,一会儿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一会儿看着案桌上袁夫人的灵位。
她已经重新换了寝衣,左手包了药,凌乱的头发梳顺了,脸上的血污也洗净了。
哭?
为谁,为自己?为母亲?
疼?
没有,一点都感觉不到。
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剩下的,只有恨。
想起这段日子与陈南淮床上欢好,与陈砚松一起用饭,每一件都让她无比恶心。
盈袖低头,看着母亲的灵位,手指轻轻地抚.摸上面的字。
她从未见过母亲,可是,母亲一定是个很美、很温柔的女人,而且很爱很爱自己的女儿吧。
母亲的后半生,被陈砚松伤害,而且每一天都在为她哭泣,想她想到发疯,最后选择在她丢了的曹县,结束掉自己年轻的生命。
当时的母亲,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么绝望、痛苦?
忽然,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年轻男人声音徒然响起,听起来很着急:“嬷嬷,到底怎么了,她现在还好吗?有没有看过大夫?孩子没事吧?”
赵嬷嬷哽咽着回:“谁都不让进去,也不叫大夫来,还是荷欢跪下哭求了一阵,才给她包了手,她一句话都不说,瞧着太吓人了。”
“知道了。”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不多时,陈南淮挑帘子进来了。
他还穿着下午那身吊丧的素色袍子,身上有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面颊稍有些红,呼吸也略急,一看就是急忙赶回来的。
“哎呦,侯府简直乱成一锅粥了,老侯爷旧疾发作,躺床上了,侯夫人和张氏的娘家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手一撒,不管了,老侯爷没办法,着人去王府请了几个管事,咱们大管家陈泰也去帮忙了。”
陈南淮笑着念叨,还像往常那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洗的时候,他斜眼看盈袖,观察着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手里的皂豆早都掉进水里,他浑然不觉,还来回地搓着手。
“今儿还遇了世子爷,他听说你有孕了,非拉着我喝了几杯……”
陈南淮越发不安,说到后面,声音也渐渐小了。
那会儿在侯府,海月忽然跑来,哭着说:大奶奶疯了,口里喊了一堆名字,有亲家大爷、咱们老爷、您、左良傅……哦,还有柔,柔什么光,她把自己手指割破了,血流了一地,还使劲儿揪自己的头发,又哭又笑,吓死人了,赵嬷嬷说大奶奶和,和太太以前犯病时候很像……
他一听这话,心就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完了,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终于记起了。
陈南淮装作没事人似得,用手巾擦着湿漉漉的手,笑着朝盈袖走去,走近后,蓦地看见梳妆台上放着袁氏的灵位,男人眼皮生生跳了几下。
“你怎么把太太的灵位搬出来了。”
陈南淮笑着嗔怪,伸手去拿:“老爷若是知道,又该生气了,太太的灵位他谁都不让动……”
啪!
陈南淮的左脸生生挨了一巴掌。
“谁让你动我娘的。”
盈袖将灵位抱在怀里,紧紧抱住。
“袖儿,你……”
啪!
陈南淮的左脸又挨了一耳光,他皮肤白腻,脸上立马生起坨红。
“谁让你和我说话的。”
盈袖慢慢地抬头,目光冰冷,瞪着陈南淮。
“你这是怎么了……”
陈南淮按捺住怒。
就在此时,他看见盈袖扬手,又一耳光打来,他反应快,一把抓住她的右手腕子。
“打两下就够了吧。”
陈南淮咬牙,此时虽怒,但更多的是慌。
他垂眸,看见盈袖左手的指头用纱布层层缠住,血隐隐渗出,男人心里一疼,叹了口气,柔声问:“手指怎么回事?”
盈袖只感觉想吐。
她死盯着他,盯着这张漂亮的脸,迷人的眼,会说谎、会说情话,还会说这世上最恶毒话的嘴;
往下,看他的脖子,曾经这里戴着块平安扣,在她眼前疯狂跳跃;
往下,看他的腰,在失忆的夜晚里,她的腿缠住他的腰,在他背上抓出一道道红痕;
再往下,看他那里,在她生命里烙上耻辱的那里。
越想越恨,盈袖提膝,用力顶了下去。
登时,陈南淮就痛得弯下腰,可饶是如此,还不放开她。
“你,你……”
陈南淮又气又疼,抬眼瞪向盈袖,喘着粗气,一声不吭。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此时,外头守着的海月、赵嬷嬷和荷欢等人赶忙冲进来,可都站在门口,谁都不敢上前。
荷欢捂着口哭,姑娘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大奶奶啊,你打两下就行了,怎么能,能踢哥儿的那里啊。”
赵嬷嬷急得直跺脚。
即便她再糊涂,也察觉到大奶奶变了,不在似以前般温柔沉默,眼里流露出来的阴冷愤怒让人害怕。
“哼。”
盈袖用力挣脱开,她紧紧抱住母亲的灵位,盯着陈南淮,问:“陈砚松呢,让他来。”
“怎么说话的!”
陈南淮脸色也阴沉下来:“父亲大人的名讳,岂是你随意挂在嘴边的?”
“那我叫他什么。”
盈袖冷笑了声:“老畜生?下三滥?”
“你!”
陈南淮气急,扬手准备打。
“你想打我?”
盈袖双眼微微一眯,毫不畏惧地走近他。
“陈南淮,我全都记起了,你凌.辱了我。”
陈南淮呼吸一窒,他想道歉,求她的原谅。
可是自尊、愤怒和心虚让他毫不相让,男人挺直了腰,勾唇一笑,慢悠悠地退到了绣床边,坐下,手拂了把床面,道:
“这又不是我的主意,当时药是你嫂子端的,我是被爹强迫的,后来你失忆,也是老爷子作主,让杜太医扎针的。包括娶你,掐算着日子和你行房事,怀孕,也是老爷子一手安排的。”
“你可真无耻。”
盈袖恨得咬牙。
陈南淮心猛跳,却故作镇定,让海月去端盆洗脚水来。
水来后,他慢悠悠地将鞋袜脱掉,将脚浸入洒了花瓣和蔷薇露的滚水,闭眼,舒服地呻.吟了声。
“随你怎么说。”m.qikuaiwx.cOm
陈南淮伸了个懒腰,斜眼瞅着盈袖的肚子,冷笑了声:“夫字天出头,不管你什么身世,背后有谁撑腰,你都是我陈南淮的妻子,我对你做的任何事,都是理所应当的。”
盈袖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在恢复记忆这段时间,讨好他,与他卿卿我我。
正在此时,她看见陈南淮将脚抬起来,搭在蹲着伺候他洗脚的海月肩上,暧昧一笑,用脚背碰了下女孩的脸蛋儿,下巴微微抬起,暗示海月亲他的脚。
海月知道这会儿气氛不对,连连往开躲,小声哀求:“大爷别这样。”
“我想怎样就怎样。”
陈南淮一把拉起海月,将她按在床上,同时将帘子用脚挑下。
不多时,床上咯吱直响,传来男人欢快的笑声和女孩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盈袖感觉眼前阵阵发黑,她看着露在帘子外男人的脚,看着晃动的床幔……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想起自己被陈南淮压在身下的那些夜晚……
她觉得恶心,想拿剑杀了他,可又觉得,让他这么死了,白白便宜了他。
她现在,只想找陈砚松,找到这个罪魁祸首。
想到此,盈袖抱着母亲的灵位,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哥儿,你这是做什么呀。”
赵嬷嬷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掀开帘子,没看到让人羞耻的画面,只看到海月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脚,而淮哥儿正面朝下,趴在床上。
他不动弹,不说话,忽然闷闷地嚎了声,双拳用力地锤了下床。
“哥儿,你怎么了,别吓嬷嬷啊。”
赵嬷嬷单膝跪在床上,妇人满脸的泪,想把南淮往正掰,却掰不动他。
那个疯了,这个也快了。
“好孩子,你别这样,嬷嬷知道你刚才只是慌了,不是诚心气她的,咱们去给她好好说说,行不行?”
陈南淮的双肩直颤抖,没有动,显然是在极力压抑悲痛。
“她怎么就给记起了。”
赵嬷嬷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哭。
原本以为,她的淮哥儿能和心爱的人高高兴兴的过一辈子,没想到……哎!
“嬷嬷。”
陈南淮猛地坐起来。
男人此时双眼通红,丝毫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她,她还会原谅我么。”
赵嬷嬷刚准备说会,忽然想起那些糟心往事,轻抚着陈南淮的胳膊,柔声道:“到时候让她老爷劝,哎!让她哥嫂,哎!”
赵嬷嬷连连叹气,还能找谁呢,正是她的这些至亲把她推上绝路。
“没人能帮我了,对不对。”
陈南淮头凑近,轻声问。
他忽然抬起,用力地抽了自己几耳光。
没了,全都没了。
陈南淮如同喝醉了般,身子左右摇晃,蓦地看见床脚的海月,他好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抓住海月的腕子,急切地问:
“你说,她会不会原谅我,还愿不愿意和我过下去。”
海月此时大窘。
她是依附着大爷,讨好大爷,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瞎子,是聋子。
有时候,就连她也觉得,大爷有些过。
“奶奶大概,大概……”
海月咽了口唾沫,换了种说法:“大概不会像之前那么哄你了。”
陈南淮的心瞬间凉了,仿佛这辈子都不会笑了。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方才不会说那样的话,当初不会做那样的事。
“袖儿,你,你让我怎么好啊。”
陈南淮重重地叹了口气,下床穿鞋,追了出去。
……
雷声轰鸣,黑云越压越低,积压了数日的闷热,终于忍不住,开始飘起冷雨。
盈袖抱着灵位,从小院奔了出来,豆大的雨砸在她的头上,身上,凉意席卷而来,可是,绝不会熄灭她心里的怒火。
陈南淮不可原谅,但陈砚松才是原罪。
“姑娘,你要去哪儿,慢些啊。”
荷欢急得直哭,根本追不上姑娘。
盈袖只是跑,她想找到那老畜生,和他同归于尽。
不妨头,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那女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地摩挲她的背,柔声道:
“袖姐儿,咱们不跑了,好不好?”
盈袖抬头一看,是李良玉。
这女人也穿着素色裙衫,耳环戒指全都撸了下来,髻边簪了支银凤钗,戴了多白绒花,身上烟烛气甚浓,一看就是刚吊丧回来。
盈袖一把推开李良玉,借着小白灯笼的微光,她看见这女人身后站着的数个健壮仆妇。
她将母亲的灵位抱得更紧了,往后退了几步,冷声问:
“陈砚松呢?他回来没?”
“他……”
李良玉眼神闪烁,给身后的仆妇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趁机拿住大奶奶。
“谁要是敢碰我,我就弄死她!”
盈袖大叫着退后了几步,大雨倾盆而下,将她的衣衫头发全都打湿。
“我问你话呢,陈砚松去哪儿了!”
“王爷临时有事,让老爷去办了。”
李良玉抹了把快糊住眼睛的雨水,笑道。
这丫头怎么就恢复记忆了呢,以后可麻烦了。
“他躲我。”
盈袖冷笑了声。
“怎么会呢。”
李良玉接着哄:“他真有事,要出门好些天呢。”
李良玉目光下移,看见盈袖怀里的牌位,叹了口气,没娘的丫头可怜,偏生还逢上这么个爹。
“好孩子,跟姑姑回屋里好不好。你看这雨多大,仔细病了,对你肚子里的……”
李良玉不敢往下说了,她也是女人,知道这事的耻辱。
“孩子,你听姑姑说。”
李良玉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发现大爷跑来了,那位爷这会儿脸色也不好,生生停在盈袖五尺之外,深深地看着她,不敢上前。
“咱们要算账,可也不能把自己个儿的身子弄坏了,对不对,你……”
“哼。”
盈袖冷笑了声,就拧身离去。
陈砚松这老东西像个缩头乌龟似得躲起来了,不敢见她,好,好得很,她会逼他出来。
雨越来越大,地上渐渐生起层水雾。
树上鲜红、粉白的花被这无情之物拍打,垂头丧气地掉落在地,飘在积水上,不知去往何处。
如果雨水能洗清罪孽和耻辱,该多好。
盈袖一路狂奔,好几次差点跌倒,小腹疼得厉害。
她知道身后跟着很多人,她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快撑不住了,但是,恨让她走下去。
眼前是一处明亮的厅堂,叫德佑堂,是供奉陈家祖先牌位的地方。
她刚要进去,就发现陈南淮紧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
盈袖厉声喝住男人。
“我……”
陈南淮默然,拳头攥得紧紧的。
男人的脸有些苍白,黑发被雨水打湿,有一缕粘在额头,越发显得清俊无双。
他垂眸,目光落在盈袖身上,她这会儿浑身湿透,寝衣紧紧贴在身上,依稀能看见鲜红的肚兜,肚兜上绣着缠颈的鸳鸯。
“我不放心你。”
陈南淮抿唇,叹了口气。
“要将母亲的灵位放进去么?我陪你吧。”
“站着!”
盈袖仰头,尖刻道:“这是陈家祖先的祠堂,你配进么?”
说完这话,盈袖闷头进了门,咚地一声,将门摔住。
四下瞧去,厅堂很宽敞明亮,靠墙供着十几个灵位,左昭右穆,案桌上摆着香炉,灰烟袅袅,萦绕着那些朽木。
盈袖抱住母亲的灵牌,冷笑数声。
怨不得陈砚松让她日日跪拜祖宗,怨不得当初给公婆奉茶,陈砚松只让她跪。
好,好得很。
“娘,您冷不冷?”
盈袖轻轻地抚摸着灵位,低头,轻吻了下母亲的名字。
“我冷,可冷了。”
盈袖不知道为什么,眼里忽然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就像跟人耳语似得,偷偷对着母亲道:
“我给您放烟花,好不好?”
盈袖咯咯地笑,她慢慢地往前走,地上拖了一条长长的水路。
走到案桌前,盈袖盯着那些冰冷的牌位看,拿起烛台,笑靥如花,她知道从哪里放火合适,瞧,这纱做的长幔,一点就着,很快就蔓延上去,灰黑色的烟登时升起,松木见火就着,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门咚地一声被人踹开。
外头瞬间涌进来数人,陈南淮、李良玉、赵嬷嬷、荷欢……众人急的大喊大叫,走水了,快救火啊。
“哈哈哈哈哈。”
盈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得肚子都疼,她指着燃烧的灵牌,快活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么?
瞧这些人,又是跪又是喊,求她快出去,让仆人们赶紧灭火。
“造孽呦。”
赵嬷嬷急得直跺脚,指着狂笑的盈袖,怒道:“你,你大逆不道。”
“什么?”
盈袖忽然停住笑,甩开荷欢拉着她的手。
“我大逆不道?”
盈袖脸色忽然阴沉的可怕,她紧紧抱住母亲的牌位,咬牙切齿:“他残害手足,抛妻弃女,还有脸供奉祖先?”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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