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日暖胜一日。
陈府依旧富贵忙碌,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这一两个月的新闻,总和新娶进府里的大奶奶梅氏有关,有好亦有坏。
好话呢,无外乎说大奶奶命好。
娘家哥哥梅濂颇有才干,短短个把月,就把混乱不堪的曹县治理得井井有条,榷场重新开了,商贸往来,好不热闹。
这位大奶奶模样身段不必说,那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更难得的是,虽出身贫寒,可竟也会读书识字,言谈气度倒像是公门侯府教养出来的,宽待下人,可也绝不纵容吃酒赌博,每天入夜都亲自去各处查看,还蠲了一些太过严苛的酷刑,是个能管家的。
坏话呢,就说的难听了。
也不知从哪里飘出来些闲言碎语,说老爷对大奶奶有些太好,私底下瞒着太太给了不少田产铺子当嫁妆,还给了老大一只夜明珠。
为什么呢?
大奶奶像极了去世了的袁太太,老爷怀念亡妻,难免就对梅氏异常的好…老爷妻妾众多,贪色好淫…怕是,将来要出偷媳丑事了呢。
每每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盈袖就气得胸闷,不用问也知道这些浑话从哪里造谣出来的,江氏。
屋里已经将大红的纱帐撤了下去,换上了桃粉浅绿的迎春帐,天暖了,大白日的倒不用暖炉,门窗洞开着,既能通气,又能听见画眉鸟的啼叫,倒别有一番情趣。
盈袖近来身子越发犯懒,也没什么胃口,人瘦了一圈。
她这会儿躺在贵妃榻上,身上盖了块薄毯。
四下瞧去,荷欢、海月和青枝三个大丫头正在拾掇屋子,赵嬷嬷亲自去小厨房炖燕窝了,而在她跟前摆了只小杌子,上面坐了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美人,正是老爷近来颇宠的姨娘雁秋。
“大奶奶,奴给您弹唱个闹春枝罢,这曲子欢快。”
雁秋眉眼俱笑,把琵琶的音调好后,就开始咿咿呀呀地弹唱起来。
“好听。”
盈袖手指在膝头打着韵律,看向雁秋。
这妇人今儿穿了身桃粉色的袄裙,溜着头发,髻边斜簪了枝步摇,水乡女子眉眼本温婉,可她偏生施了红艳的脂粉,那么讨巧献媚的意味就过浓了。
“因着我身子不舒坦,老爷还打发你过来陪我说话,怪不好意思的。”
盈袖歉然一笑,用南方话问:“你是哪里人?”
“奴是吕县人。”
雁秋颔首,弹着琴,用南方话回复。
“呀,那我们两个的老家离得可近了,我是丹阳县人。”
盈袖登时来了兴致,坐起身来。
“是的呢,咱们两县相邻着,半日水路就到了。”
雁秋大喜,目中含着泪,不禁身子往前倾了些,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头先听说奶奶是南方人,不知是那个州县的,没成想这般近。”
盈袖虽忘了很多事,但乡音总未改。
如今逢着老乡,自然喜不自胜,将雁秋怀里的琵琶夺走,聊了起来。
还记得当日拜见老爷和江氏时,就遇见这雁秋,当时她准备和老爷提离去的事,谁知雁秋忽然打翻了茶,被老爷用竹片子掌嘴,牙都打碎了两颗。
盈袖心一阵疼,摩挲着雁秋有些粗糙的手,柔声问:
“脸上的伤好了么?”
“啊。”
雁秋被吓了一跳,忙道:“劳奶奶挂心,都好了。”
“你姓什么呀。”
盈袖轻声问。
“奴姓袁,没名儿,因在家中行三,都叫奴袁三娘。”
雁秋笑道:“老爷说奴的姓冲撞了前面那位太太,三娘这名儿太贱,便给奴取了雁秋这个名。”
“那老爷对你很好呀。”
盈袖莞尔。
“是啊。”
雁秋红了脸。
外人都知道她如今是陈府最受宠的姨娘,可好与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老爷虽常叫她过去伺候,但嫌她脏,连一根指头都没碰她。
更多的时候,是让她教他说南方话。
头先她不明白为什么,近来听多了府里的传闻,便隐约能猜到了,为了大奶奶梅氏。
“你是怎么到北方的。”
盈袖端起碗茶,抿了口,笑着问:“也是嫁到这边了么?”
“奴哪有大奶奶这样的好福气。”
雁秋眼圈红了,强忍住悲伤。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盈袖忙问,她瞅了圈四周,柔声道:“在这府里,咱俩才算是最亲近的,以后也能做个伴,没事的,她们听不懂咱们说南方话。”
雁秋犹豫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奴原本在两年前已经定亲了,谁料走亲戚那日,被人贩子拐走了,转了几道手,卖到了北方。”
许是说到伤心事,雁秋目中尽是泪,接着道:“头先,奴被卖到了李校尉手里,也就是咱们府里李良玉姑姑的胞弟李良平家里。我这样的人,其实就是逗爷们取乐的玩物,李校尉家的夫人好厉害,容不下奴,原本要把奴往越国卖。这不,当日您和大爷成亲,李校尉也来洛阳参加婚宴了,他在老爷提了一嘴,说奴是打南方买来的,老爷当晚就让校尉大人把奴带府里瞧瞧,后来,奴就留下了。”
“可怜哪。”
盈袖不知不觉掉了泪。
原本她以为自己失去了记忆,已经够悲惨了,谁知,雁秋比她还要可怜,被人当成玩物似得欺辱。
忽然,盈袖心里一阵恶寒。
老爷不会因为雁秋是南方人,能同她说话解闷,才把人留下吧。
呸呸呸,瞎想什么呢。
盈袖啐了口自己,自古以来,就没听说公公为了讨好儿媳妇,去娶姨娘的。
“那你没有联络你的家人么”
盈袖拍了拍雁秋的手背,轻声问。
“有的。”
雁秋眼里的凄楚甚浓,叹了口气:“奴的未婚夫这两年一直在找奴,从南到北,从未放弃。年初,奴与他相见了,只可惜,奴已经伺候了老爷,他是个痴人,不愿回南方,便是讨饭,也要同奴待在一个地方。老爷开恩,让他在酒楼做事,赏了他口饭吃。”
盈袖忙道:“或许,我能求老爷网开一面,成全你们。你能舍了这身富贵,同他再在一起么?”
“富贵又算什么,奴从未放在眼里。”
雁秋毫不犹豫地回答,转而,妇人眸中的惧怕甚浓,低下头,抿唇一笑,将眼泪擦掉,叹了口气:
“老爷是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的,大奶奶,您的好心,奴心领了。”
说到这儿,雁秋警惕地看了下四周,佯装说笑,用难懂的南方话,对盈袖道:“大奶奶,您一定要小心老爷,他梦魇时喊过您的名字,头几日您和大爷陪老爷用饭,你们走后,老爷吃了您剩下的半碗饭。”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盈袖吃了一惊,朝前瞧去,陈南淮端着个漆盘,从外头进来了。
她赶忙收拾好情绪,用眼神示意雁秋把眼泪擦干。
雁秋见大爷来了,赶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了个万福。
“聊什么呢。”
陈南淮径直走了过来,没看一眼雁秋。
他将漆盘放在矮几上,打开炖盅,舀了些燕窝出来,刚准备坐到小杌子上,忽然意识到雁秋方才坐过,男人眼中闪过抹嫌恶,坐到了贵妃榻边上,用小银勺舀了点燕窝,喂到了妻子口里,笑道:
“赶紧吃,赵嬷嬷巴巴给你炖的。”
盈袖嫌味儿膻,忙扭过头。
蓦地瞧见雁秋尴尬地立在一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抱起琵琶,屈膝福了一礼,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哎,你怎么走了。”
盈袖忙起身,准备留雁秋再多说会儿话,谁知被陈南淮按住了。
“她好歹也算是伺候老爷的,你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呢。”
盈袖嗔怪道。
“呵。”
陈南淮吃了口燕窝,轻蔑一笑:“她就是老爷养的八哥,不值得主子正眼瞧。”
说话间,陈南淮又痴缠了过去,嘴里含住燕窝,嘟囔道:“我这样喂你,你吃不吃?”
“你少恶心人了。”
“恶心?”
陈南淮坏笑了声,凑近了,故意瞅了眼自己的下边,坏道:“我还可以给你吃更恶心的东西。”
“行了,正经些,别让丫头们看笑话。”
盈袖懒懒地窝在贵妃榻里,闭眼假寐。
自打那晚同陈南淮争吵又和好后,这男人跟变了个人似得,不再像以前那样痴缠,而是在书房里睡了好些日子,仿佛在躲她。
她建议他,去给张涛之的太太赔礼道歉。
没成想,他竟然听进去了。
头先呢,他回家后阴沉着脸,没发脾气,但却埋怨了她很久。
说张家太太当着众人的面给他没脸,揪打他的头,弄得他被满洛阳城的贵公子笑话。
后来呢,他就越来越高兴,抱住她不撒手,说自己怎么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儿。
原来那长宁侯得到了赔礼道歉,果然没再计较下去,反而劝亲戚张家太太高抬贵手,莫要伤了陈张两家和气。
王爷呢,没口子地夸,说他成亲后就是不一样了,更稳重老练,可以继承陈家的家业了。
“今儿怎么如此高兴,是哪位王爷侯爷又夸你了?”
盈袖淡淡道。
“你倒聪明。”
陈南淮脱了鞋袜,挤到榻上。
他喜欢现在的这种感觉,盈袖虽说还不太喜欢与他接近,但也没当初那么防备了。
“头先因张涛之的事,着实得罪狠了一些同行,都与我断了生意往来,而今见我为一个妇人低头,又纷纷找我谈生意了。”
陈南淮不禁喜上眉梢,他隔着薄被,摩挲这盈袖的腿,双眼死盯住女人的脸,唇角勾起抹浅笑,真是怎么看她都不腻。
“那很好啊。”
盈袖翻转过身子。
“好人,能不能再帮我件事。”
陈南淮侧着身子躺下,手轻抚着女人的黑发,哪怕看她的后脑勺,都高兴。
“说呗。”
盈袖往前挪了下。
“先前老爷把我手头的生意全都收回去了,你去求求他老人家,还给我罢。”
陈南淮掀开薄被,钻了进去。
他搂住妻子的腰,顺势,腿上行,将她锁住。
“哎,你是不是胖了。”
陈南淮按住盈袖的小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坏笑了声,轻声呢喃:“昨儿诊脉,大夫不是说你没怀么,那怎么肚子有肉了,是不是趁我不在时偷吃什么好吃的了?”
“哎呀,别乱动。”
盈袖扭动着身子。
其实昨儿诊脉,怀了,但还不到三个月,胎气不稳,赵嬷嬷说暂时还不能说出来。
按理说,她有了身子,应该高兴才对,可心里总是不安的很。
“怎么又发呆了。”
陈南淮亲了下盈袖的侧脸,笑道:“去帮我求求老爷呗,他最听你的话了。”
“我不去。”
盈袖直接拒绝。
“为什么?”
陈南淮手扣住女人的娇.乳,见她要躲,立马抱得更紧了。
“难道你愿意我一直呆在家里,被人笑话没本事?”
“那倒不是,我,我,”
盈袖越发慌了:“反正就是不想去求老爷。”
她现在有些害怕陈砚松,怕这位面慈心狠的公公真对她有别的什么想法。
“那算啦。”
陈南淮笑了笑,并没恼。
他把盈袖掰正,让她正面对他。
“你在家待了这么久,估计也闷了,下午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不想去。”
盈袖闭眼,强忍住恶心。
自打怀孕后,身子就犯懒,还爱吐,一看见陈南淮的脸,闻见他身上的龙涎香,就反胃。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很怪。
“去杏花村酒楼见那个昆仑,也不去?”
陈南淮微笑着,观察她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不去。”
盈袖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真的?”
陈南淮坏笑。
“嗯。”
盈袖打了个哈切。
这些日子,她找到机会和荷欢私下说了几句话。
她问荷欢,左良傅是不是曾经真把她玩弄抛弃了。
还记得荷欢当即就红了眼,偷偷对她说:姑娘,奴对你们曾经知道的并不多,但,奴确实看到左大人要带你走,他在求你,你不肯,还冷脸对他。
“哎呦,我头有些晕,懒得出去。”
盈袖翻转过身子,背对他。
在转身的瞬间,她睁开眼,盯着眼前的绣花软枕头。
她一直不相信自己是个荡.妇,陈南淮果然在骗人。
那么,陈南淮为什么上次要带她去见左良傅?
耀武扬威?还是有事要左良傅做?
前者他已经做到了,瞧,上回在玄虚观,左良傅神色是那样的落寞悲伤。
那多半就是后者了。
如若这样,那么,他会想法设法带她去见左良傅的。
“好姐姐,走嘛。”
陈南淮轻轻地推搡着盈袖的肩,柔声道:“那昆仑其实是咱们的一个旧友,今儿特特在杏花村酒楼摆了桌饭。”
“不去。”
盈袖故意摆着架子,吊着他。
她不知道陈南淮到底要左良傅做什么,但是,用妻子去要挟别的男人,挺无耻的。
“除非……”
盈袖转过身,直面他,食指点了下他的鼻头,挑眉一笑:“除非你学一声狗叫,我就去。”
她就是想辱他,故意的。
“过分了啊。”
陈南淮脸登时拉了下来,阴沉得紧。
他扭头瞧去,见屋里伺候的丫头们都出去了。
男人立马换了副面孔,笑吟吟地看着她,一把将被子拉起来,全全将他们裹住,他凑近了,在她耳边,汪汪叫了两声。
没想到,这冷心冷肺的丫头也是个知情知趣的妙人儿。
“小贱人,想不想知道被狗干是什么滋味,嗯?”
陈南淮呼吸已经有些粗了,手抓住她的腿。m.qikuaiwx.cOm
这些日子忙乱张家寡妇的事,再加上红蝉在他胳膊上留了伤,一直没碰盈袖,早都想的不行了,今儿被她言语一勾引,简直心痒难捱。
“行行行,我跟你出去,你离我远些。”
盈袖忙挣扎着躲开,没忍住,趴在贵妃榻边又开始吐了。
刚要解释两句,她这反应真不是厌烦,陈大爷您可千万别误会,谁知一回头,就用余光看见他一边拍打着她的背,让她吐得舒服些,同时偷偷把手捂在口边,哈了口气,猛闻了下,自言自语:
“我这中午啥都没吃,嘴不臭啊,她吐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记住雁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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