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万籁俱寂。
黑暗尽头处一轻骑踏着尘土奔来,像黄泉路上的幽灵,城门口的士兵猛地一震,立马握紧手中的武器,打算同这个不速之客豁出去性命,却见那人到跟前猝不及防下了马,一边亮起手中的腰牌,一边扯着嗓子喊:“奉节度使大人之命,特来巫州营请援,调千骑解充州燃眉之急,还请兄弟快快通知参将大人!”
那人身披军甲,长途跋涉下已气喘吁吁,半躬着身,虽着急却不逾越,守门的将士互相看了看,眼中满是戒备:“充州营发生了何事?”
“江南道率先举旗讨伐景王,朝廷已经有了动作,他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得知节度使大人身在充州便带兵围困,我好不容易从那里逃出来,两位兄弟快带我进去了,见了参见他就什么都懂了!”
那人说完,守将再次交换了眼色,没有因为那人的说辞而放下丝毫戒备,反而怀疑更深些,其中一个低头沉默片刻,看向那人:“节度使大人……哪个节度使大人?”
“自然是江南节度使刘大人!”
他刚说完,肩膀上就搭了一个东西,他立刻噤声,低头一看,铁枪尖已经快要抵上他的脖子了,他愣了愣,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再抬头时满眼不解:“两位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守将嗤笑一声,不屑地看着眼前之人,往旁边呸了一口唾沫:“呸,就你这样的杂毛还敢骗你爷爷我?说,是哪里派来的奸细!”
“说!”另一个也呵斥他。
传信之人开始慌张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两位爷再不通知参将大人,充州营就要被一网打尽了,刘大人和楚王都会送命!”
“哈哈哈哈,还在这演戏呢,不见棺材不落泪,”守将用长枪尖拍了拍那人的脸颊,像看傻子一样看他,“本来你的借口找得挺好的,真是不巧,江南节度使刘大人,现在不在充州,在我们这,现在怕是跟参将大人一起喝酒呢,我看你才是朝廷派来的吧!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守将立时变了脸,冰冷的枪尖也逼近几分,那人被要挟着,半边脸藏匿在阴影里瞧不清楚。这声质问过后,另一个守将似乎看到那人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他想告诉身边的人要小心,想了想,还是决定仰头通知城墙上的守卫下来拿人,这个突然出现的通风报信的人似乎不简单,刚一抬头,忽然听到一个怪异的响声,随即脸上被洒了温热的液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心生恐惧,他急忙大喊,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兵器已经贯穿了自己的脖子。
“果然是在宣州啊,将军的猜测从来不会出错。”
倒下时,他听到刀剑归鞘的声音,还有那人漫不经心的一句夸赞。
城墙上戍守的士兵也听到了城门的骚动,等了片刻却无声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跑下城墙将大门打开,却只见两具尸体躺在地上,旁边站着一匹骏马正悠闲地吃着地上的草,其他地方再无一人踪迹。
“快去禀报节度使大人!”
朱红大门一开,清晨的朝气才开始蔓延皇宫,将一整夜的漆黑驱散,骄阳升起,映照红墙金瓦,连枝头的花都开得更娇艳些。
陆陆续续的朝臣从执明门进入,三三两两说着话,平日里朝会他们都走孟章门,今日乃特例。
执明门是赤阳宫北正门,靠近北苑,宫门偏僻,平常只有出入北苑的玉麟军从这里进出。但是举行皇家祭礼的天庙却靠近执明门,而今日又是久违的天庙祭礼,朝臣们早就得了圣旨,今日不必到衡元殿点卯,只数着时间入宫,赶在天庙祭礼之前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就行,所以都不太着急。
陆十宴比众臣来得都要早,只是他静静站在宫门前久久不曾进去,就那么站着,好像一尊雕像。
过不久后,孟邵下了马车,看到陆十宴的背影,眼神微眯,神情耐人寻味,他走过去,站到他身边,也顺着陆十宴的视线去看。
“大人看什么呢?”
陆十宴仿佛没听见,还是微微扬着头,认真地看着上面。
“陆大人在看什么呢?”孟邵咳嗽一声,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提高许多,陆十宴恍然惊醒,像个反应迟钝的老人一样,怔了片刻,才抬手指着宫墙边上一颗高耸的大树,“这里原来还种了一棵紫云木啊。”
孟邵怎么也没想到陆十宴会突然说这样一句话,跟着他目光看去,那实在是一棵看不出什么种类的树,没有什么叶子,也不开花,好像快要枯死了,他不知道这样一棵稀疏平常的树怎么会引起陆大人的注意。
“这树怎么了吗?”
陆十宴收回手,慢吞吞地长吁一声,轻道:“是紫云木啊,以前在清源时,经常能看到这种树,现在是五月末了,正是花开正好的时节……”
孟邵听他絮絮说着,本以为其中有深意,却只听到陆十宴将紫云木仔细描述一番,顿时有些不耐,今日皇后举行天庙祭礼,他们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商讨。
“所以这树到底怎么了?”他将陆十宴的话打断。
那人微愣一瞬,平静开口:“是苒儿最喜欢的花。”
陆十宴说完,突然低下头,在孟邵略有诧异的目光中迈步向前走去,他步子稳健,身形却有些佝偻了,这副模样的确不堪上阵杀敌,刚才那声轻叹,好像带了数不尽的落寞。
孟邵皱了皱眉,抬脚跟上前去。
“大人”
“今天就要做个了断了。”陆十宴突然沉声说道,跟刚才的垂垂老矣不同,这句话充满了底气,让人听着十分胆寒,孟邵刚刚有些动摇的心在他这句话渐渐平稳,什么陆清苒,什么紫云木,通通抛到了脑后,他笑着点头,又凑近些:“大人准备妥当了,确保万无一失?”
“怎么,你怕了?”
面对陆十宴突然移过来的冰冷视线,孟邵心里一震,背后发了汗,他尴尬地笑了笑,转移目光:“怎么会……”
“功败垂成,在此一举,成则兴败则死,很简单的道理,只要杀了狗皇帝,丰京自然归顺。”
孟邵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边才松一口气,但陆十宴的话也给了他莫大的安慰。只要李绩一死,哪怕朝臣再怎么忠心,也一样群龙无首,皇家只剩下一个楚王,手中握有传国玉玺和先皇亲笔写下的传位诏书,就算众臣再怎么疑心,除李缜外再无一人是正统血脉了,谁又会为亡魂卖命?
真相就是这么现实,没有永远的忠诚,只有眼下的得失与利益。
孟邵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天庙就在不远的前方,他迈着步子,脚下轻快,衣袂掠过青石板路。
黑鞋跨过水洼,深夜里突然下起了小雨,不大,淅淅沥沥扰乱人心,宣州城内的都督府上还亮着灯,飞奔而来的将士浑身湿意,带了重要的消息进了门,不久后领命出去,把门紧紧关上。
屋里灯火通明,沉寂的氛围像是外面酝酿雷霆的乌云,坐在首位的人神情阴鸷,冷峻双眉微耸,眸中充满深意,他身前站了一个身穿黑斗篷的男子,男子旁边则坐着一个脸色晦暗不明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说话的是江南节度使刘却,他满脸横肉,拳头砸在桌案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洒了出来,“守城士兵无故被袭,来者却无声无息消失了,所为何意?”
自己问完,他满心后怕,又抬头去看那个黑衣人:“韩兄,以你的身手,这世间恐怕没几个人能近得了你的身,所以,千万要保护好我们!”
韩适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然后转头看向前面。
上首那位端着茶杯喝了一口,忽然放下茶杯,起身走到书架前,挪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砚台,旁边出现一道暗门,他想也没想就走了进去,韩适看到也急忙跟上,刘却见状,也抬起屁股,还不等他抬脚,暗门已经合上了。
静室内空余一声咳嗽声。
沈佑潜走进暗门,顺着暗道走了没多远,就到了一个漆黑的铁门前,密室里有些潮湿,韩适点上灯,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突然被灯光充满。
这光刺得人眼有些疼,铁门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的人被迫睁开了双眼,看到外面站的人,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两个人视线相接,似乎都在等着对方说话,对峙时,只有后面的韩适躲开了眼睛。
李缜从床上艰难地坐起身,要用手挪动毫无知觉的双腿,他才能坐得舒服些。
“这么快就来看我的笑话了,”李缜整了整盖在双膝上的被子,语气暗含讥讽,“外面是不是下雨了?我的腿有些疼。”
韩适攥紧了手心,他知道李缜是在跟他说话,但他并未应声,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视线没有在任何一处落定。
李缜等了片刻,轻笑一声,低下头按了按腿,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待你不薄,舅舅走后,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只剩下你一个,就算我们之间恩断义绝,你也不再心存任何情分,我要一个答案,不过分吧?”
他突然抬头,和韩适目光撞上,唇角的那抹凉薄笑意还未散去,双眸看起来了无生气,韩适抓紧了衣角边,神情慢慢松动。
沈佑潜好像知道身后之人在动摇,但他却并不担忧,犹有看好戏的架势。
“你跟丰京那位到底不一样,我好像终于知道为什么最后是他坐上皇位而你落败了,你就是太优柔寡断,心存侥幸,心那么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怎么做得成大事啊?”
隐隐灭灭的灯火衬得那人的脸有些可怖,寂静中,有人忽然轻笑一声。
“你心狠手辣,不一样被他当狗一样从丰京赶出来?”好像脱去了温润的外壳,李缜再抬眸时多了几分戾气,跟他一贯的形象不太相符,却又不似对方那样阴森狠辣,反倒有种置身事外的浑不在意,是彻头彻尾的嘲笑。
沈佑潜愣了愣,随即低头笑了笑:“是我看走眼了。”
“你若去争,未必争不过他,只是到底困于情之一字,”沈佑潜看了看李缜的腿,将讥讽还之彼身,“不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副模样,还被我关在牢里。”
“你已经悠闲到揣测我的心事了?”李缜蜷起右膝,放开手垂在两侧,向后靠了靠。
沈佑潜不置可否,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韩适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一怔,而后更加卑微地低下头去,沈佑潜笑了笑,转头看着铁门里的人:“你也不必心寒,韩适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人,他只忠心于沈家,从前是父皇,后来是我。”
李缜眉头一跳,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却没有出言质问。
看到李缜眼中的错愕,沈佑潜笑得更大声了:“你也怀疑过不是吗?卓家覆灭,徐家失势,这些都是父皇的手笔,既然都是我父皇的手笔,在其中居功甚伟的人,如果不是握在我沈家手上,父皇又怎么会放心?”
“但这些,跟韩适又有什么关系。”李缜面无表情。
“对,他的确没做过什么,”沈佑潜把手背过身去,好像洞悉了他心中所想,“身为徐亥门客,从他被派到你身边的那一刻起,你就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除了他的姓名,你对他一无所知,也从来没想过去问一问你的舅舅。”
看到李缜因为他的话开始沉思,沈佑潜好像颇为愉悦:“兰如玉,你还记得吗?”
李缜豁然抬头。
“她出自徐府,却并非你舅舅的姬妾,她只是你舅舅府上门客的一个女人,最后被你舅舅相中了姿色,奉到李崇演的御前,不仅成为惠妃娘娘,享盛宠,还变成了挑拨帝后关系的利器,没有她,就不会有卓家的今天。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所以这个门客,就是韩适。”李缜回答。
“毕竟是皇帝的宠妃,纵使大家都知道兰氏入宫前就已经是别人的人,也没人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大书特书这种事,人人闭口不言,不去打破宁静,与兰如玉有关的细枝末节就会慢慢淡去,最后谁也不曾提起。但如果我是你,想到跟徐府有关的人很有可能不干净的时候,我就会去查韩适的身份了,可惜,你没有。”
“现在来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李缜似乎有些心烦,他靠着墙闭上眼,将腿上的被子向上拽了拽。
沈佑潜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半晌后他打开牢门,站在李缜面前,挡住身后的光,一张脸突然变得阴鸷歹毒。
“我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笃定的,但是刚刚,我突然察觉到自己把你们似乎想的太过愚蠢了。”
“李缜,你真的,一点都没怀疑过吗?”
昏暗的密道里,幽幽的质问声盘旋回荡,于无言的尽头在人心底留下致命一锤。
“噹!”
天庙祭台的大钟被撞响,之后,是一下跟着一下的钟声,震得人心激荡,朝臣们并列两侧,恭谨地低垂着头静候他们的帝后,在长长的龙尾道的另一边,礼乐随钟声而起,顿时将荡涤人心的声音加上了几分尘俗的喜气。
容卿看着前方高高的祭台,这样的距离似乎有些远,远得看不真切,这样恢宏的龙尾道只有两个地方有,一个是每日朝臣与皇帝议事的衡元殿,一个便是天庙。
衡元殿前那个,只有皇帝有资格在上面走,只有天庙的龙尾道,上面可多行一个人,是她,是大盛的皇后。
她曾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站在上面,凤冠霞帔,享万人朝拜。
人这一生左手和右手能握住的东西有限,要么攥住权利,要么攥住人心,她很小的时候就懂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其实她那时候幻想的并非是至高无上封后场景,她也不在意踏上龙尾道时自己是不是尊贵无比,有没有人夹道恭贺。
她那时只想到了身边的人,想他是那个人而已,不管是万人朝贺,山河表里,他站在高处,她伴在他身边而已,其他全然不重要。
年少时的依恋和热切总是那么义无反顾,她其实并不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真实意义。
而今她站在这里了,才惊觉自己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众臣俯首,没有几个是真心恭贺,天庙祭礼,求不来她真正的欢愉,而身边的人,于埋藏在心事里的那个影子又有不同。
一切都不是幻想中的样子。
“在想什么?”
手心里突然被填充了温暖,容卿恍惚中回过神来,转头看到李绩站在她身侧,头探过来,一边拉着她向前走,一边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他掌心厚实有力,意图驱散她心头所有的顾虑。
容卿转头看着前面,声音清明:“我不喜欢这些。”
位列两侧的朝臣们看到陛下和皇后似乎在说话,可是并不知道两人在说着什么,只认定了是帝后感情甚笃。
李绩有一瞬脚步慢了下来,些许的落后甚至都不曾让人察觉,他紧了紧手心,余光瞥着身侧之人的神情。
“那你喜欢什么?”
容卿很快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还真是个朴实无华的答案,简单到三个字就能把人气得胸口发堵,准备了满腹的承诺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她若是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都有心应对,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别无所求,没有欲望,就没有满足,让人无从下手。
“你可以慢慢想,”李绩压低声音,出口便轻柔许多,明明胸中积压着不快,在出声之前就尽数消散,还故意表现出自己的放松,“反正还有很多时间。”
容卿睇了他一眼。
李绩伸手,将她搭在发髻上的金步摇坠子拨开:“现在也不是好时机。”
似乎因为李绩突如其来的亲密举止,跟随的宫人纷纷将头压得更低了,连吹奏礼乐的乐师好像都吹走了几个音。
容卿瑟缩一下,眉头忍不住皱起,刻意将视线移开,祭台越来越近,几乎能清楚地看到祭台之上那口四脚青铜大鼎的花纹了。
李绩难得看到她局促的样子,不经意笑出了声。
“你从前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所以我总能看透你的心,对谁不喜,对谁厌恶,一眼就能看出。”
属于两个人的心事,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细细密密的字句跳进耳朵里,堵不上,赶不走,容卿秉持着无动于衷的态度随着礼乐的节奏迈步,好像没听到身边的人在说话似的。
“后来就不行了,我一点儿也猜不透你心里在想什么,无法看破也不能理解,你总是一副神情,毫无破绽。”
“但是很奇怪。”
“如今,即便你什么话都不说,我却好像也能知道你的意思。”
“想了想,我从前能看懂,也许是因为你想要我懂,现在能懂,是因为我想要懂你。”
剩下的路都是他在絮絮叨叨说着话,容卿虽然始终看着前方但她一直在听,或者说她没办法无视,当他最后一个字尾音落下时,容卿感觉心上好像被一根绣花针刺了一下,细细密密的,带了些酥麻的痛感。
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人在放下一切防线动心的那一刻,心是疼的。
明明是这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祭台近在眼前,众人纷纷停下脚步,礼乐声音也随之停止,容卿转过头,看到对面的人伸出手,干净的脸上不掺杂任何其他神情,仿佛刚才的话他未说过一般。
容卿低头看了看,然后将手覆上,底下那只手很快给了她回应,有些谨慎又有些兴奋。
两人一齐踏上祭台,在王椽高声唱和祭礼繁复的步骤时,容卿只是随着礼数同他一起弯下身子,像天行礼。
“那你可知我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吗?”快要礼成时,容卿秉香,弯身行下最后一礼,突然开口问李绩。
然而还不等她听到答复,祭台之下突然传来了喝止声。
“陛下!卓氏德不配位,礼成前,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两人正是弯身的姿势,容卿听闻急忙扭头去看李绩,就见他面朝下,嘴角似乎微微弯起。
李绩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将容卿手中的香连同自己的一齐插到祭坛上,就算礼成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才笑着转身,看向底下那个出声制止的人:“都已经走上天庙祭台了,陆爱卿心中还有不满?”
许多大臣似乎也没想到陆十宴会突然发难,天庙是大盛最为庄严神圣的地方,敢在此处撒野的人都是会掉脑袋的,的确如陛下所说,都已经走到天庙祭礼这一步了,再大的不满都应该搁置,卓氏成为大盛被承认的皇后已经是既定的事实,这时候闹事又是意欲何为呢?
陆十宴出列,对祭台上的李绩行了大礼,动作还是那般一丝不苟,他跪伏在地,旧事重提:“卓承榭身为一军主帅抛弃将士,张成玉屡战屡败,江南道反贼异军突起,南境及其沿线危在旦夕,陛下却不听臣等劝谏,一定要立立场不明的卓氏为后,为此,甚至不惜私下安排大理寺杀人灭口,这一桩桩一件件,历数来触目惊心,倘若陛下还为大盛的江山社稷着想,现在就应该杀了卓氏,以平群臣之愤!”
一些不明情况的大臣都瞪圆了眼睛,看陆十宴都觉得他疯了,孟邵在另一边,却没有看陆十宴,而是不停四顾,好像在焦急地等着什么。
“怎么,看陆爱卿的意思,是想要以死劝谏吗?”李绩冷笑一声,看不出眸中是玩味还是怒气。
“只是本着君臣本分,最后再奉劝陛下一次。”陆十宴声音坚决,他直起身,抬头看着上面的人。
李绩双眸一寒:“若朕不听劝呢。”
陆十宴笑了笑,他豁然转身,看着两列大臣:“你们听清楚了,这就是我们的陛下,为了这个红颜祸水弃江山社稷于不顾,哼,也是了,轻而易举握在手心的江山当然不珍惜,为了皇位不惜残害手足,手中既无传国玉玺也无先皇遗诏,他根本得位不正,卓氏不堪为后,李绩也不堪为帝!”
“陆大人!慎言!慎言!”
有个老臣听到陆十宴这大逆不道的话都要急哭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让他住嘴,差点一口气没顶上来。
几日来困扰朝臣们心中的疑惑此刻被陆十宴就这样毫不顾忌地捅破了,顿时有些人心不稳,可即便再不稳,丰京依然是李绩的天下,皇宫依然是李绩的天下,他们不可能跟着陆十宴一齐质问李绩。
但这样微小的怀疑种子能在心里中下,也够了。
李绩忽然伸手把容卿拉到自己身后,瞥了一眼围在外侧的金翎卫,得了眼色的金翎卫刚要动作,空中突然响起凌厉的破风声,浮云遮挡烈日,天庙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李绩抱着容卿向旁边一躲,利箭擦过两人,“锵”地一声钉在祭坛上。
“你说什么?”
利剑“锵”地一声刺入墙缝之间,距离李缜耳边不足一寸。
烛火骤然熄灭,密道霎时陷入黑暗之中,沈佑潜终于撕裂嘴脸,眼眸中迸发吃人的恶意,死死盯着李缜。
韩适走过去,将墙上的烛火一个一个重新点燃。
光亮重现,只看到李缜偏头看着耳边的利刃,神情不为所动。
“怀疑啊,当然怀疑了。”
“我跟四弟早就知道有一天你会卷土重来,只是想不到你会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回来。”
李缜看向铁门外面的韩适,目光幽幽:“原本我没有怀疑过他的。”
“原本?”沈佑潜跟着念叨一句。
“恩,原本,直到燕还寺我的长生牌位屡屡遭窃,”李缜扭头看着他,眼神讥讽,“你急了,否则不会这么迫切。”
提到燕还寺时沈佑潜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你让韩适搜遍整个楚王府,却也找不到传国玉玺和父皇遗诏,最后只能寄希望于我在回到丰京后,从燕还寺请的长生牌位,况且我还在燕还寺周围布下护卫,若非有贵重东西,一个小小的长生牌还不值得我如此大动干戈。”
沈佑潜急道:“为什么就一定怀疑是韩适出了问题?”
“因为楚王府从未闯过人。”
沈佑潜一怔。
“如果不是我身边的人,遭受最多侵入的就不该是燕还寺,而是楚王府。”
沈佑潜忽然一把抓起李缜衣襟,将他整个人从床上提起:“这么说,你那时就知道韩适有问题了!为什么还放任他留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不等李缜亲口回答他,沈佑潜像是已经想出其中关隘一般,怔怔地放下他,脚步忍不住后撤两步,嘴上喃喃:“莫非……莫非……”
李缜轻笑一声:“我为什么要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到燕还寺,你就从来没怀疑过吗?”
就如他开始那般半含笑意地问出那句话,此时李缜也满是玩味地问了同样的话,回敬给他,不同的是,沈佑潜就没有沉着的定力来应对了。
他冲上前,一把拔下插在墙上的剑,抵到李缜胸前,刚要用力刺穿,突然听到暗道外传来阵阵猛烈的敲击声。
咚咚咚咚咚咚!
“不好了!城外突然出现好多兵马,已经杀进来了!主子快逃吧!”
听到外面的呼救声,沈佑潜先是目光一怔,转头看向成竹在胸的李缜,心里突然什么都明白了,自己是彻头彻尾地被人摆了一道,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占据上风,他不过是别人搭完戏台子在上面丑态频出的笑料罢了。
“是谁来得这么快?”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
李缜闭了闭眼,舒心地叹了口气,再睁开眼后,脸上只剩下干净的笑意。
“你猜。”
沈佑潜一口气涌上喉咙,一丝体面都不留,扬起手中长剑愤而挥下,冷刃之上的寒光晃过人眼,逼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陆十宴伸手遮住眼,破云而出的日光太过耀眼,他下意识闭眼,同时平复急切的呼吸声。
“陆十宴,你现在似乎已经不是劝谏,而是在造反了。”有人冷道,将恍惚的陆十宴一下拉回现实。
他抬起头,祭台边上已经站满了持刀的“玉麟军”,整个天庙也被他的人控制住了,天庙地处北门,靠近北苑,在这里做手脚,安插自己的人,要比皇宫外其他地方容易得多,他甚至感谢李绩送了一个天庙祭礼到自己眼前。
眼下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他本不该如此紧张的,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祭台上的李绩一点也不着急?
“这皇位本就不该是你李绩坐的,先皇真正要传位的是楚王殿下,我此举,乃替天行道,而非造反,杀了你,推举楚王得天下,才是万民归心!这下面站着的许多人心里跟我想的一样,他们不过是不敢开口罢了,只要你死了,一切迎刃而解!”
陆十宴高举双手,说得慷慨激昂,仿佛真当自己是替天行道的英勇人物了。
金翎卫的圈子越来越小,危机眼见着就要一触即发,陆十宴丝毫没有打算放过这些大臣的意思,大臣同样被逼至同一个包围圈里,孟邵等了很久,似乎就等这一刻,作出一副被陆十宴说动的样子,急忙倒戈:“国公大人说得没错,既然先皇留有旨意,皇位正统就应该是楚王殿下,他才是逆臣贼子,他才是逆臣贼子!”
大臣们看着孟邵拙劣的演技,差点当场翻白眼翻过去,谁不知道平日里孟大人和陆大人是穿一条裤子的人,不,说孟邵是陆十宴的狗还差不多,陆十宴今日这么大动作,作为他心腹之最的孟邵如果不知道,鬼才信,现在在这装什么孙子呢!
有人是真的鄙夷,有人也是真的动摇,不出片刻,就有四五个人高声应和,不出差错,这些人都是陆派那一波人,威逼利诱下,终于也有平日里不站队的软骨头妥协了。
“周大人果然识时务,懂得大道先行,过来这边!”孟邵冲那个刚刚投降的软骨头抬手。
周大人尴尬笑笑,一边抬脚走过去,一边心说我要是不倒戈你不得捅我一刀子?什么大道先行,为了活命罢了。
继他之后,再没有人愿意归顺陆十宴。他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人,似乎有些不满意,这些人里,没有一个人是朝廷大员,最高的官位也不过四品,三品以上一个没有。
“太傅大人,难道还要继续追随李绩,为虎作伥吗?他为了保护那个女人,连你亲孙女都不顾,杀人灭口,太傅大人难道心中就没有怨气!”陆十宴最终将视线挪到了楚克廉身上。快要年过古稀的人,现在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花白的眉毛垂在两侧,身上精神气却好像比陆十宴还足。
“聿国公还是快快放下屠刀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陛下或可保陆氏一族不死。”
看楚克廉气定神闲的模样,陆十宴脸色更加难看了:“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看清楚,现在你们的命在谁手上!”
楚克廉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绩突然出声:“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匡扶正统,江南道如今是谁掌权你真的不知道吗?”
陆十宴神情一震,骤然转头看向李绩,眼里写满不敢置信。
李绩笑了笑:“不必露出这副惊讶的神情。”
“若你真心只为匡扶正统,朕或可饶你和陆氏全族的性命,可你偏偏跟沈佑潜勾结在一起,”李绩声音冷若寒冰,语气中满是杀气,“五年伐贼,你手下的儿郎们死在其中的不计其数,而今你竟然为他所用,利用的还是追随你十数年的江南道!”
不明真相的朝臣再次遭受重击,陛下说的每个字他们都知道,可连在一起为何就这般惊世骇俗呢?
连才刚倒戈的墙头草都忍不住去看陆十宴,心中冰凉一片。
陆十宴不知道李绩从何得知,可是那看透一切的双眼太过可怕,既可怕,又可恨,恨得他一看到那张脸,就总是想起自己女儿单薄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都知道……”
陆十宴双唇止不住发抖,心里无意识地想到自己功亏一篑的画面。
“你等着沈佑潜能给你千里驰援呢?他怕是自顾不暇,就算你杀了我,也吃不下整个丰京。”
李缜的话似是激怒了陆十宴,他忽然踏前一步,近乎发泄般地吼道:“那就杀了你!”
“那就杀了你!”
“我本就没想要一举功成,我从来不赌大事成败,我就是想杀了你!”
陆十宴拍了拍自己胸脯:“不管怎么说,我陆家对得起你!是你,是你对不起我们陆家!”
他说着,满是褶皱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不再满腔激昂,剩下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愤恨,他说了那句积压在胸中很久的话,当初在紫宸殿,在衡元殿,或者在更久之前,把女儿送给李绩之前,就应该这般拍着胸口说:“我陆十宴对得起你,不需要我女儿维系这份对得起,让你记得这份对得起。”
可他从来不敢说,他只有此时说出来了。
可是女儿已经不在。
看着祭台之上李绩那张沉默的脸,渐渐被泪水遮挡,模糊不清,其实他从来也未曾看清这个人,当初择木而栖时,他看重的也是李绩比李缜更加绝情,为什么要看重这点呢?重情不好吗?
他无数次问自己,可是也已经晚了。
陆十宴抹了一把眼泪,伸手一挥,可是下一刻,他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痛呼,反而感觉到自己肩膀一凉,紧接着是撕裂皮肉的疼痛,他骤然捂上肩膀向后踉跄一步。
天庙对面的房脊上忽然站起一人,烈烈红袍随风飘荡,他一手执弓,叉腰站起身。
“墨迹太长时间了吧,本王都要在房顶上睡着了!”
李准从高处跳下,一落地,天庙四处藏匿的玉麟军黑云一样跟着出来,每个人右臂上都绑了一条红绸。
“怎么样,陛下,没晚吧?”朝臣面前,李准多少收敛一些,没有直呼李绩“四哥”。
那些刚刚打算追随陆十宴的臣子们一看到这个架势都傻眼了,恨不得拽出旁边同样傻眼的“玉麟军”手上的刀直接抹脖子得了!
竟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聪明一点的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姜太公钓鱼,傻者上钩!再看看那些气定神闲的朝廷重臣们,一个个脸上丝毫惊讶都没有,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给他们做一个局呢!他们为什么这么快就投降,不再等等?
倒戈的人特别后悔,又十分狼狈地被玉麟军三两下制服了,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就更显得他们屁用不顶。
李绩从祭台上走下去,慢慢走到陆十宴跟前,容卿跟在他身后,心底的石头落定,也知道今天的事情终归做了一个了结了。m.qikuaiwx.cOm
只是面前这个捂着肩膀的人,看着有些可怜。
他似乎是卓家的另一面。
容卿不敢去深想。
“难怪……燕还寺的传国玉玺我会拿得那么容易,原来陛下一早就下套了。”陆十宴脱力地跪在地上,肩上不停地流着鲜血,李准故意避开了要害,流血而已,还不至于马上就死。
“所以,南境军情,也是假的吗?”他抬起头。
“半真半假,”李绩顿了一下,“十三部内斗而已。”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南境告急,卓承榭到达边境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对南域十三部采取了远交近攻的对策,眼下十三部急着内斗,无暇顾及大盛,张成玉一个人镇守那里也足够了。
“所以,汝阳王是去对付沈佑潜了,是吗?”
容卿看向李绩,虽然之前早有猜测,可是亲耳听到别人印证猜测,心情还是有些不一样,李绩好像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捏了捏她的手,又回过头去。
“现在,沈佑潜应该已经不再这世上了。节度使世袭罔替,是该好好清洗一遍各道的藩镇节度使了,短期内他回不来。”
看似在跟陆十宴对话,却又好像在说给身后的人听。
还是等不到大哥啊,容卿心思飘得有些远。
陆十宴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着身躯,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是该好好整顿……咳咳咳……臣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陛下……”
李绩眯了眯眼,眸中好像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问。”
“陛下待臣……也如待汝阳王一般……信任吗?”
“是。”
“如果臣的女儿没有成为陛下的妃子呢?”
“……也一样。”
陆十宴突然揪住心口,趴在地上低低哭起来,直到哭声和哀嚎声交缠,分辨不出他是伤心还是懊悔。
也可能什么心情都有吧。
陆十宴匍匐在地,哭声越来越小了,直到没有声音,李准察觉出不对,急忙走过来,要扒开他的身子,却被李绩挡下。
“他死了。”李绩沉声说道。
“可我避开了他的要害!”
“吞毒了,一早就吞毒了。”容卿突然插上一句话,她静静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那人偏着头,临死前,眼睛好像在看着什么地方,容卿顺着他的视线扭过头去,只在远方找到一棵树。
一棵快要枯死的树。
作者有话要说:紫云木,又叫蓝花楹,是一种在南方才能看到的树,文里的丰京大概一辈子也种不活,所以就当我杜撰吧。
蓝花楹花语是: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最近我更新很拖沓,小伙伴们可以看看俺基友的追妻火葬场文她存稿比我多嚎
合衬娱乐圈
苏意迟和黎越交往三年,一不接感情戏,二不接女主戏
与异性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把自己一片光明的星途硬生生作成了一条黑的小巷子
众人都笑她傻,笑她长得像玫瑰一样娇艳却生了个恋爱脑
苏意迟笑而不语,只道
人生多路,条条都是光明的路。
直到她无意中看见了年少时黎越的那封情书
才惊觉原来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也只是个替身而已。
苏意迟干净利索与黎越分了手
走的那天黎越无动于衷,只觉得她闹够了就会回来了
直到他在某个觥筹交错的晚会上
撞见苏意迟笑眼盈盈挽着另一个男人进场时
他难以自持,面前的女人眼波流转,眼里盛满了星星
她薄唇轻启,漫不经心地说道:“黎总,请自重。”
他才反应过来,苏意迟好像真的没那么爱他了。
分手后一心想搞事业的娇艳美人x分手后一心想复合恋爱的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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