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近前来时,仍旧记得端平手臂行礼。
“皇后娘娘。”
萧文石不知突然出现在此,容卿心如火燎,那颗心极难被抚平,却在外人出现后逼不得已归为平静,她沉着脸,眸中是死一般的沉寂。
“你是来救萧芷茹的?”
萧文石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她已经死了。”
容卿说完,看到萧文石身子顿了顿,他慢慢抬起头,眼中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视线越过容卿,透过她看了看里面,似乎是想要一探究竟。
但这样看是看不到的。
他只能想象着那人死之后是何种姿态,有没有特别狼狈,是不是依然体面。
当初从族中挑选她出来时,只看重了她藏于清冷外表之下谁人也看不透彻的心机与算计,萧文石喜欢聪明人,也喜欢冷静的人,他认为只有这样的人伴在李绩身边才能为萧家谋得最大的利益,同时,又不至于有损陛下心智。
想来他一开始就估计错了,人不可能永远无心之举,而陛下也不需要这样的人陪在身侧。
她死了,是因为她知道此时应该死了,她定然是想要奔赴死亡的。
萧文石忽然往旁边一站,让出一条路来,他淡淡道:“皇后娘娘请。”
除了听闻那句话后手臂微动,他再没有任何情绪外露,容卿在萧府杀了萧家人,萧文石非但没有借题发挥,还轻易就这样放她离去,容卿多少有些没想到。
她还以为萧文石突然出现在这,是要跟她多纠缠一会儿的,最不济也要入府杀人的事情闹大,再给她狼藉的声名填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见容卿并未动身,萧文石微微迟疑,又张口加了一句:“皇后想要见的人,现在正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牢房里。”
容卿一怔,豁然转头看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萧文石只是躬下身,压低声音道:“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他声音毫无起伏,不像在说着事关生死的大事,可是让人听着却毛骨悚然,容卿心上停跳一拍,再也顾不得猜测萧文石的险恶用心,急忙从他身前匆匆走过。
萧芷茹说的对,如可以不被任何人威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那个能威胁任何人的人给解决掉,由此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李绩总跟她说让她相信他,相信他……
但是这种两全其美的事,他是很可能会做的。
容卿不敢往深处想,出了萧府后就转道大理寺。
车轮滚滚,像在她心头上轧过一样,越是强迫自己不能多想,越是不能控制地妄下定论,她闭上眼,想起不久前的某个清晨,萱儿站在窗台前,把玉壶春瓶里快要枯败的花都一股脑扔掉了,转头笑着跟她说话时,眉眼弯成一对月牙:“卿姐姐,御花园的四季海棠开得正好,我给你弄来几枝?”
她们身处宫围之中,她能用来讨她欢心的东西实在不多,一直以来的坚持,也不过是想让她知道,她从来都在关心她在意她而已。
今日中午醒来时,那个玉壶春瓶里的花,依旧还是新鲜的,容卿只要闻到满室飘荡的清香,就会感到安心一点。
她常说要让她出宫,离开,要让她远离牢笼,有朝一日能摆脱囚鸟的宿命,自由地立在这天地间,但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妥协着,逃避着,自欺欺人地推迟着这一天的到来。
原来是她故意将她绑在身边,原来是她离不开她。
今日,该是这种贪念遭受报应的时候了?
攥紧手心,一颗心高高悬起起起伏伏没有定数,像随风而散的枯叶不敢落地,她正想着,却突然感觉到马车一晃,驱车的人勒紧缰绳,在长街上停了下来。
烟洛转头看了她一眼,弯身撩帘走了出去,还不等容卿问她出了什么事,烟洛已经又将车帘撩开,脸上多了一抹急色。
“主子,是金翎卫的孙队正!带了不少人”
“皇后娘娘,陛下有旨,特地要属下来接娘娘回宫。”烟洛话说半道,外面便传来孙乾的声音,这里距离大理寺衙门不过半条街的距离,眼见就要到了,却被孙乾带人拦了个正着,如果不是事先便在这等着,不会来得这么迅速。
“本宫要去一趟大理寺。”
外面孙乾的声音并无停顿,也没有一丝退让:“陛下特令要属下接娘娘速速回宫,还请娘娘莫要让属下为难。”
“若本宫执意要去呢?”
话音刚落,容卿就听到马车外面一声惨叫,御马人被人从车上赶了下去,原还在车窗处的孙乾已跳上马车,道了声“得罪了”,马车便转了个弯,风驰电掣般向前奔去。
容卿一时没控制好身形,差点摔到后壁上,好在烟洛拉了她一下,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疾驰了一阵,容卿撩开窗帘一看,方向冲着赤阳宫去,距离大理寺越来越远了,她心头火起,刚要说话,外面便传来了孙乾刻意压低的声音。
“娘娘莫要担心,陛下要属下转告娘娘,娘娘回宫一切自然明白,现在去大理寺,是找不到您要见的人的。”
容卿心头一动,才刚抬起的身子又怔怔地坐下去了。
她看着前面,循着孙乾话中的意思,她眸光一闪,声音几近冰冷:“车夫有问题?”
“不是。”
孙乾驱着马车,停顿片刻,才回道:“娘娘的目标太大了,现在去大理寺,对娘娘不利,最近的传言,想必娘娘也听到了。”容卿一怔,似乎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
沈采萱一直跟在她身边,眼下她身份暴露,有关她同大延余孽勾结的传言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倘若她此时还去看萱儿,不管狱中的沈采萱发生任何事,恐怕都和她逃不开关系。
活着,她有包庇之嫌,逃了,她有放走的理由,死了……她更有杀人灭口的可能。
楚克廉被迫自证清白推出萱儿,是因为王氏,王氏说出萱儿身份是因为萧芷茹,萧芷茹又是从萧家兄弟两人的谈话中得知了萱儿的秘密,其实这连环里,没有任何一个外人参与进来,却又是一个能拿捏住卓家的绝妙“机会”……
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了,孟章门近在眼前,孙乾没有停下,在腰间扯下个腰牌扔给门前值守的侍卫,马车畅通无阻地驶了进去。
回到玉照宫,宫人们见皇后娘娘回来了,纷纷低下头,比之往常恭谨许多,踏入正殿,果然就看到硬榻上端坐着一个人,他握着茶杯,修长的指节微微弯曲,在杯盖上轻轻敲着,紧抿的唇线在她进来的那一刻才有一丝放松。
五月阳光热烈,背后那扇门慢慢阖上,被阻断的光才没那么耀眼,容卿脚步略略一顿,片刻后她走上前去,指尖蜷缩,问道:“萱儿呢?”
她一问出口,话音不经意间带了几分颤抖,不易察觉,却还是让李绩眉头轻轻皱起。
他觉得他们之间一定还有更紧要的话,或者不必上来便是这般干净利落的质问。
李绩慢慢昂起头,嘴边泛起几丝凉意:“你怕我把她杀了?”
尾音扬起,是一声掷地有声的问句,明明底气那般足,说出口后那神态却又卑微弱小到根本不能震慑别人,李绩抬头看着身前的人影,固执又刻意地不肯多说一句话,但眼眸期冀,大概是希望她能说出让他高兴的话来。
容卿却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反问他:“你难道做不出来吗?”
那话其实是在说“你能做的出来”。
李绩心头一哽,立时便低下头去。
“你今日出去,都知道什么了?”良久后,李绩轻声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无力,连肩膀都向下塌陷了几分。
容卿看他那副可怜的样子,像是要将整个人埋在土里,不肯直视她,不敢也不去妄想,只因她一句话就立刻熄灭了嚣张气焰,拿她无可奈何似的。
要想成为一个杀伐果断的人其实很容易,但要成为一个杀伐果断却仍有心的人却很难,一个人只要有了软肋,身上铠甲皆竖起,可要顾及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今后每行一步都会变得小心翼翼,路漫长而艰难。
他其实,应该不会伤害萱儿的,容卿知道。
“萧芷茹说她喜欢借刀杀人,但这次借刀的人,是你吧。”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埋藏于心的话并未说出来,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件事。
李绩突然抬起头。
容卿却低下头去:“你想要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你总是将所有都算计好了,那些被你当作棋盘上无关痛痒的弃子的人,怕是到了阴曹地府都想不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还以为赢了所有人,含笑九泉呢。”
她似乎很累,说这些话时眼睫向下垂着,轻慢的语气虚虚实实,听不真切,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李绩却从硬榻上起身,他看了她半晌,没有反驳一个字,只是声音格外清冷。
“你信有绝对无辜之人吗?”
绝对无辜的人,要么是从未被世俗沾染,要么是纯真到还未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罪恶,前者太少,后者,也未必是真的无辜。
她忽然想起陆贵妃,想起皇姑母,想起陆清苒,想起洛甯,想起萧芷茹,想起楚氏,又想起她自己。
冷绝的眼神慢慢变得挣扎,她先是点了点头,又怔忪地摇了摇头。
李绩眸光一黯,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忽然上前将她一把抱住。
不同于以往那般软硬兼施又图谋不轨的,这次,他就仅仅只是抬起手,在她背后轻轻安抚。
李绩叹了口气:“我气你始终不肯相信我,也气你永远将我排在最后一位。”
容卿埋在他怀里,眼睫轻轻扇动着。她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真正相信他,也永远无法真正将他放在心中第一位。
“你不要被萧芷茹三言两语搅乱心神,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咎由自取,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李绩继续道。
容卿却觉得那句话里的人,应当也包括她和他自己。
李绩紧了紧双臂:“我是将一切都算计好了,唯独,就怕你是那个例外。”
说完李绩便放开了她,看着她时,眼眸里盛着点点星河,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容卿静静等着,半晌后,就听他温柔道:
“沈采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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