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元殿内,灯火漫照。
几名老臣围坐在长长的桌案旁,个个神情严肃,李绩坐在上首,手里拿着一叠蓝封奏折正认真地看,时不时轻蹙眉头,无人敢靠近。
如果他身上没扒着个娃娃的话。
公主殿下两岁了,是个瓷娃娃一样的小可爱,就是有些淘气,衡元殿议事的场合,她无人拘着不说,竟然为所欲为。
公主生下来就胆子大,对他们这些面貌各异的臣子们一点也不害怕,就连能止小儿夜啼的萧文石萧大人,公主也是说拔胡子就拔胡子。
李惜宁看到李绩头顶的玉冠有颗好看的珠子,眼睛登时就亮了,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眸像黑珍珠,娇嫩的脸蛋莹白可爱,两颊却红扑扑,她找到了目标,便迈动笨拙的步子。因为实在太慢了,干脆改走为爬,到了李绩跟前,她一把抓住李绩的龙袍,凭借着惊人的臂力向上爬,给一众大臣看得心惊肉跳。
“塔羌下了降书求和,关于议和的条件都已经在这里,诸位爱卿有什么意见?”
李绩还是那样端坐着,脸色一丝都未变,大臣看着公主努力,心里也跟着使劲,竟然忘了回答陛下的话。
“卓东升,你说说。”
忽然被点到名的大臣浑身一震,卓东升紧忙收回心思,刚才准备一肚子的话竟然都被这一吓忘光了,他拿起桌案上自己写好的奏折,尽快扫了两眼。
“臣以为赔款都可再议,塔羌有好马,不如以金银多换战马,至于牛羊也可充数,可是卓依干一带草原,都是将士们用血换来的,这里的土地寸土不让,塔羌想越过卓依干草原划洛河为界,实在有些得寸进尺。”
“嗯。”李绩点了点头,“别人的意见呢?”
小公主还在费力向上爬,李绩不予帮助,光靠她自己着实还是挺困难的,她薅着李绩的龙袍,小脚踩到李绩腿上,还要继续向上蹬,可惜小脚丫落到李绩的手臂上却一滑,身子立刻往旁边倒去。
众大臣心里一提,也情不自禁地往边上倒。
快要掉下去时,被李绩伸手托住。
李绩抱着她,指了指头顶的玉冠,声音轻柔许多:“想要这个?”
“嗯!”小公主点了点头。
“用不用父王帮你?”
小公主摇摇头,态度恳切坚定:“不用!”
“好。”李绩将她重新放到地上,小公主不气馁,抓着他龙袍又开始努力,小手使了十足的力气,连脸都红了,李绩不管他,继续问:“还有谁有意见?”
大臣们看得正尽兴,没心情议事了。
李绩皱起眉头,声音冷了下去:“都没话说?”
众臣一凛,终于把视线收了回来,这才认认真真地思考起国事,萧文石是所有人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个,只有他没被小公主吸引注意力。
“陛下,臣以为,即便是在赔款上,我朝也不应该就此放过,这次议和本就是塔羌提出来的,如今他们退守王庭,再不议和国家就亡了,生死大权都握在我们手里,此时不逼一逼他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萧大人此言差矣,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狗急了还会跳墙,现在塔羌有意议和,对咱们也有好处,可以趁此机会休养生息,这些年边境战争不止,劳民伤财,若是咱们将他们逼急了,惹得塔羌要拼个鱼死网破,咱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塔羌非骆驼,我们也不是柔弱的小马驹。”
两种立场一出,众臣立马开始争执起来了,归结于一言,便是主战还是主和。
正热闹时,有人突然岔进一句话:“塔羌的议和文书上还有一条,说要送王室之女过来和亲……”
大臣们停止争吵,齐齐去看李绩。
小公主已经攀到肩膀上了,闻言一顿,好奇地看着李绩:“父皇,合心是什么意识?”
“和亲。”
“合心。”
“和亲。”
“合心。”
李绩叹了口气,道:“和亲的意思,就是……他们想要给你母后添堵。”
大臣们以为陛下要给公主正经解释,谁知道却听到陛下这么说。
小公主鼓起脸,狰狞地看着他:“谁欺负母后!坏蛋!”
“就是说要和亲的人。”李绩循循善诱。
“合心!坏蛋!打他!”
“好,打他!”李绩揉了揉小公主头发,这时殿门突然打开了,王椽脚步匆匆地赶过来,走到李绩身前,弯身道:“玉照宫的烟洛姑姑过来传话,说皇后娘娘肚子不舒服。”
李绩腾地一下站起身,小公主搂着他的脖子,稳稳当当地扒在他身上。
“喊太医了吗?”李绩匆匆向外走。
小公主也很着急:“父皇父皇快点!”
两人眨眼之间就没影了,大臣们早已经熟悉这样的场景。
“所以最后怎么做呢?这议和议不议了?”有人不满。
萧文石白他一眼:“打他!没听到吗?”
立储
李绩想早早立储,按理来说,他只有一任皇后,后宫再无其他妃嫔,立储这样的事应该很容易,不会受到任何阻拦才对。
但他却犯难。
李绩膝下两儿一女,儿子是双生子,一起从娘胎里出来,同吃同住,虽然性情各异,可是在李绩心里哪个都好,终归太子只有一个,立谁为储君,更是让他分外纠结。
晚上就寝时,李绩辗转难眠,折腾地容卿也睡不好觉。
“四哥,你怎么了?”容卿不解,话音里有些埋怨他不让自己好好睡。
李绩望着床顶,惆怅啊。
“卿儿,你说,章儿和桓儿,我立谁为储君比较好?”
容卿瞪大了眼睛,翻过身来看着李绩:“你疯了?他们才两岁,这么着急做什么?”
李绩平躺着,两手交叠搁在腹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叹了一声:“要早早打算啊……”
“立嫡立长,那就立章儿。”容卿觉得这没什么好纠结的,可是李绩却不满意:“长子为储君,话是这样说,但两人年岁相同,早了一时半刻而已,我怕到时桓儿心中会不高兴。”
“你心中意属谁?”容卿也被他挑起好奇心了。
“我自然哪个都满意,”李绩偏头看了看容卿,“咱们两个的孩子,我自然哪个都欢喜,哪个都想给他最好。”
听他这么说,容卿忽然也觉得立储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皇位这个东西,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古今多少人为了争夺这个位置手足相残,就是她身侧躺着这位,手上也是沾满了鲜血。
“那就等他们长大些,再看看?或者,等他们意识到储位之时,问问两个孩子心中的想法,别让章儿和桓儿任何一个人觉得自己被忽视了就好。”
李绩深以为然,容卿让他别着急,那他就踏下心来等一等。
于是,等到两个孩子长到五岁时,有一日,李绩把他们招到身前,态度严肃。
两个小包子正挣着抢着要骑大狗,四四已经九岁了,立起来有一人高大,但它已到暮年,经不住两小孩的重量,干脆卧倒在地上,耷拉着眼睛看着李绩,像他寻求帮助。
李绩皱着眉:“章儿,桓儿,过来。”
李修章和李修桓听着父皇喊自己名字,互相看了看,一齐手拉手癫癫跑过去,在李绩面前立正站好。
李修章声音奶奶的:“父皇,什么事?”
他比李修桓早出生一刻,所以是哥哥,现在两小孩才五岁,看不出性情上有太大差别,就是哥哥比弟弟话多。
听话嘛,两个孩子倒是都挺听话的。
“我问你俩,你们想不想当太子?”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
李修章问:“什么是太子?”
这件事从来没有人跟他们说过,即便李绩让朝中大臣为两个皇子启蒙,皇上没提之前,他们也不会愚蠢地给他们说有关储位的事。
李绩解释:“就是将来会继承我的皇位。”
两兄弟又对视一眼。
李修章问:“就是会像父皇一样,别人说什么就得听什么,然后除了母后,谁都会怕的那种人吗?”
李绩眉头轻皱,觉得这话怎么听着怎么别扭:“我何时怕过你们母后?”
俩人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意思是怕不怕你自个心里知道。
李绩重重呼出一口气:“你说的,不全对,但也差不多吧。”
两兄弟再次对视一眼,然后转过头,一齐说:“我想。”
异口同声的模样把李绩惊到了,他最怕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两个人都想,势必少不了争夺,手心手背都是肉,到时候要如何割舍呢?
李绩脑门生出了汗。
“可是太子只有一个。”他郑重道。
两兄弟一听,也不对视了,两人甩开对方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李绩。
“我要做太子!”
又是异口同声。
李绩心烦意乱地回到寝宫,看到容卿正在教李惜宁梳头,不去打扰母女两个,神情困扰地坐在床上,按住眼睛思考人生。
李惜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母后好厉害!这个发髻真好看!”
她今年八岁,虽然还是个女娃娃,可模样里已有几分容卿的影子,将来必定也是个叫人一见倾心的美人。
容卿瞥了一眼李绩,见他独坐床上,好像遇上了什么难事,皱了皱眉。
她回过头抚了抚女儿的头发:“母后无聊时打发时间罢了,你想要学也可以,但是烟洛姑姑会的更多,母后不如找她来教你?”
李惜宁摇了摇头:“宁儿不喜欢,看着虽然好看,但是宁儿不想学。”
“那也行。”容卿倒是不会强迫她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惜宁眼睛忽然亮了亮,转身抓住容卿的手:“母后,儿臣摆脱您一件事好不好?”
“恩,你说。”
“儿臣想……想习武!”
容卿刚要张嘴说什么,李绩忽然睁开眼睛,坐正身子:“你说什么?”
“父皇也在?”李惜宁好像才发现李绩回来了,但是脸上也没有多少害怕,“儿臣想习武,想跟弟弟一起上课。”
皇子跟公主学习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教习的老师自然也不同。
“习武很辛苦,你不怕吗?”李绩倒是没说身为女儿家就该怎样怎样,让容卿松一口气。
她也转头看着女儿:“是很辛苦,你父皇身上好几处刀疤,都是习武弄的。”
李绩眨眨眼,看容卿说谎不打草稿。
李惜宁“嘶”了一下,好像有多疼似的,可是那也不能动摇她的决心,她斩钉截铁道:“我不怕,我还是要习武。”
容卿看了看李绩,又转头看她,最后一槌定音:“那行,等过几日,母后就给你找师父,让你去跟章儿桓儿一起听先生讲课。”
“真的!”李惜宁高兴地站起来,看到容卿点头,不住的拍手。
“你先出去玩会儿,我跟你父皇有事要说。”
“儿臣告退!”李惜宁得到应允,自然好说话,碰碰跳跳就出去了。
容卿转身走到李绩跟前,挨着他坐下:“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本来要跟容卿说女儿要习武的事,经她这么一问,李绩顿时想起自己的心事来。
“章儿桓儿都想要当太子,你说这可怎么办?”
容卿不太敢相信:“你问他们了?”
“嗯。”
“他们今年才五岁!”
李绩扭头看她:“都五岁了,我着急啊。”
“有什么可着急的,他们现在懂什么,一听说当太子好,肯定挣着抢着要当,你问了,也是自讨烦恼。”
“再等等。”容卿安抚他。
这一等,就等了十年。
李绩虽然再未提过立储的事,心里却总不免想,容卿嫌他想太早,他便一直一直压着,终于等到两个孩子都年过十五了,李绩把兄弟俩又叫到跟前,神情严肃。
“父皇,什么事?”李修章还是比弟弟更爱说话。
李绩板起脸来:“这件事,父皇一直忍到今日才再问你们两个。”
“现在你们两个都长大了,也知道江山社稷为何物,为君者,胸怀万民,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坐在这个位置上,有时要想得更多,很多时候会身不由己。但是同样的,也会被万人尊崇拥护,受万人跪拜仰望,会拥有许多人梦寐以求却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父皇今日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兄弟两个认真听完,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不想当太子了。”
李绩正准备苦口婆心的劝两个孩子要以亲情为重,不要伤了兄弟之间的情谊,更不要伤了他们母后的心。
谁知道,谁知道!两个人竟然都说不当了。
李修章看着弟弟:“二弟,你合适,你来做。”
李修桓看着哥哥:“大哥,我不行,还是你来。”
兄弟两个竟然开始谦让起来。
李绩胸口一闷,两眼发昏,纠结了十年,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改变主意了?”他沉声问道。
一看父皇脸色黑了,两人停止推托,看着父皇。
“做皇帝太难了,儿臣恐难胜任。”
“儿臣也一样……”
李绩也想说,当皇帝太难了,怎么选个储君都这么费劲!
现在如果让卿儿再给他生个老三,晚吗?
四哥
李修章刚学会认人时,喜欢举一反三,聪明得很,朝中大臣和后宫里的人,被他前前后后认了个便,因为他喜欢说话,所以比李修桓显得更活泼些。
看见烟洛,就喊:“烟洛姑姑!”
看见萧文石,就喊:“叔父!”
看见卓承榭,就喊:“舅舅!”
某天李绩回玉照宫时,看到他落单玩耍,将他一把抱起,李修章抱着李绩脖子,喊:“父皇!”
李绩高兴,在他脸上啵了一口,抱着他进去,看到容卿正在写字,就凑了过去。
容卿抬头看到他,有些惊讶:“四哥?”
“你不是该在早朝吗?”
“今天没有早朝。”
李修章搂着李绩脖子,忽然问了一句:“父皇,我为什么不能管你叫四舅舅?”
从此,李修章就再也没有逢人便喊的毛病了。
老了
容卿早晨梳头时,发现自己鬓角长了一根白头发。
趁着烟洛不注意,她偷偷给拔了。
晚上李绩从紫宸殿过来后,容卿就多看了他两眼。
李绩的两鬓都已经白了,玉冠下的白发不知道该藏着多少。
她有些恍惚,没想到时间一下子过得这么快,眼看两人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他们竟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下来。
李绩答应她的话,也守到今日。
她原没觉得惊奇,现今这么认真一想,竟然觉得有些感慨。
李绩留意到她的视线,先是张开手臂低头看了看自己:“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容卿摇了摇头。
李绩将龙袍脱下来,放到一旁的衣架上,好好整理一遍,才坐回到床上,一挨上床,他舒服地喟叹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最近总感觉手臂又麻又疼。”
容卿起身走过去,扶了扶他肩膀,又将手指慢慢上移,落到他斑白的两鬓上:“是啊,老了,头发都白了,身子骨当然没以前好。”
李绩握上她的手,用她的掌心抚了抚自己的侧脸,仰头笑看她:“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奇快妏敩
“怎么可能?”容卿不信他的话。
“怎么不可能,在我眼里,你永远是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
李绩不说了,搂着她的腰,将脸贴过去。
容卿知道他的意思,脸上莫名一红,还是不免被他的无耻惹得心乱如麻。
她挥开李绩的手,将他推出去:“你快去沐浴!”
转身时,却被李绩抓住手腕,带着身子撞到他怀里,李绩抱着她,亲了亲她脖颈:“卿儿,幸好。”
“什么幸好?”容卿不知他为何突然冒出这句话。
李绩却道:“什么都幸好,一切都幸好。”
李绩一生别无所求,生同衾,死同椁,唯此而已。
虽然他还是不敢问那句话,但是所有的恩怨纠缠,情情爱爱,终归都消散在细水流长里。
而她能陪在他身侧,就是幸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完结了啊啊啊啊啊啊
我感觉我整个人都交代在这篇文里了,真的。
写完了好感慨,谢谢那些一直陪我过来的人,还有火锅小姐妹。
我真的一到完结之前更新会非常非常烂,但是没有一个人苛责过我什么,我真的,五体投地的那种感激哈哈。
李绩这么狗,我们却坚持下来了,好在所有坚持都没有白费,他终于还是挺起了身为男主角该有的脊梁。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
哈哈。
但是我可能一段时间都不要写狗男人了,我要写小甜文!
记住我是个甜文作者!
咱们下本书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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