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店听说光装修就花了八位数,整体皇家园林风格,游廊曲折,进门还有提着灯笼、身着汉服的服务员引路,架势摆得很足。
用陈渤的话说,吃个饭搞得跟进宫面圣似的。
大方桌,四人各占一边。落座之前,冯殊和陈渤将桌子凳子擦了好几遍,坐下后又要了开水烫洗杯子碗筷,配合默契,有条不紊。
面对两人的职业病,夏知蔷见怪不怪。
等上锅底的间隙,陈渤率先开聊。
没急着招惹孟可柔,他拐了个弯先去问夏知蔷:“小夏妹妹在南大读哪个专业来着?听我姑说,是什么视觉系?”
孟可柔正喝着水,听到这句冷笑道:“能不能有点文化?她念的是视觉传达系。”
“我就说嘛,她一个视觉系的,怎么既没有烫杀马特皇族发型,也没戴唇钉鼻环啊。”陈渤装傻充愣地嘿嘿笑着,“你呢,也学的视觉传达?”
高中毕业后,孟可柔就在同学圈子里销声匿迹了,陈渤年年都去同学会,一次不落,愣是没见到过人,自然不知道她大学读的什么专业,中途又经历了什么。
孟可柔忙着低头回微信,似乎没听到陈渤这句问话。没一会儿,她开始对着话筒发语音,语气不太好。
“再来借酒发疯说些乱七八糟的,姐就把聊天截图放婚宴大屏上面去,字体加粗加特效滚动播放全程,让你家亲戚都看看,你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两个男的还没反应过来,陪闺蜜经历过不少风浪的夏知蔷秒懂:“又是男客户?”
“嗯,明天的新郎。”
“你不是没直接对接了么?怎么又有这样的。”
“忙不过来,只能亲自上了。”
孟可柔长得招人眼,穿t恤仔裤都能轻松艳压盛装打扮的新娘。之前,她不是被新娘恶意投诉“浓妆艳抹抢风头”,就是被新郎持续骚扰,无奈之下退居幕后,一般不轻易出面和客户对接。
喝了口夏知蔷递过来的凉茶,消了消火,孟可柔这才看向陈渤:“你刚刚问什么来着?”
陈渤被她喷人的样子震慑到了,当下正经了些:“问你学的什么专业。”
刚要回答,孟可柔扫到微信上的新消息,眉一皱,又开始发语音:
“就您这毕加索风格的长相,还真不配让我费神玩什么欲拒还迎……呵,跟我谈内涵?自驾去趟尼泊尔就把你能的,我大爷爷还徒步两万五千里长征呢,我跟谁吹过?”
夏知蔷拍着背给人顺气:“这个新郎怎么没完没了。”
“不是他,是另一个。四十多岁的老东西,皮厚肉柴嚼不动,结三次离了三次还不知道收敛,天天把尼泊尔自驾挂嘴上骗小姑娘,恶心。”
说罢,孟可柔接上陈渤的问题:“我学雕塑的。”
“哟,有点意思。你们系上课都做些什么啊?”
“也没做什么,就是玩泥巴凿石头,抡大刀掰钢筋之类的,偶尔也试试电气焊,确实挺有意思。”
陈渤面色僵住。
正好,一个文弱的男服务员端着鸳鸯锅底过来。
见他脚上打滑有要摔倒的趋势,靠得最近的孟可柔眼疾手快接过那锅热汤,将其稳稳搁在了炉子上。
想到夏知蔷还不能吃辣,她又端着十来斤的锅底换了个方向,全程气定神闲,喘都不带喘的。
陈渤干笑两声:“下回全院运动会,你来我们科当外援呗?有你在,拔河的时候妇科派一百个助产士也不怕。”
孟可柔说算了:“我收不住力,到时候伤着你们白衣天使可不好。”
“……”
菜上齐,夏知蔷涮了些黄喉,说自己最近有点咳嗽,得吃“气管”以形补形。
冯殊小声跟她科普:“这个不是气管。”
“那是什么?”
“主动脉弓,也就是大动脉血管。”他说罢仔细观察了下那盘黄喉的形态,“这盘应该是牛黄喉,比较厚,比猪黄喉口感好一些。”
夏知蔷嫌弃地将黄喉放回碗中:“不能治咳嗽啊,那不吃了。”
冯殊笑:“黄喉的主要成分是弹性蛋白、胶原纤维和平滑肌,挺有营养的,可以多吃点,对身体好。”
她便听话地再次将其夹起来,一脸崇拜:“你懂得真多。”
围观着这两人的腻腻歪歪,陈渤摸摸下巴,心思活络了起来。
见孟可柔准备煮点脑花,他拦住对方:“我先看看。”
“?”
“脑质软,脑回清晰可辨认,表面未见血肿及蛛网膜下腔出血,颜色也还行,”陈渤用干净的筷子扒拉了一下那坨脑花,“不过,这里面都是神经元和神经胶质细胞,细胞膜成份多,胆固醇很高的,要少吃”
“罗里吧嗦的,烦不烦。”孟可柔把盘子抢过去,一股脑儿全倒进了锅里,然后去下千层肚。
陈渤开口:“这个牛瓣胃不错,新鲜,也不知道上面有没有还没消化完的青草芳香。”
她又去夹猪小肚,他笑嘻嘻:“想不到,连猪膀胱你也爱吃哈。”
“……”
陈渤每说一句,夏知蔷和孟可柔的食欲就跟着减少一分,冯殊正要拿话堵住他烦人的嘴,羊蝎子上了。
身为脊柱外科医生的陈渤,见到脊椎,就跟见了亲人一样。
他拿起个羊蝎子,端起副指点江山的模样:“你们看看,这羊啊,不行,太老,椎间盘都钙化了。”
忍无可忍,孟可柔啪地将筷子拍桌上: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再多嘴,我把你腰椎间盘卸下来信不信!”
中途,冯殊手机上收到了几条信息,发件人的备注都是“舒明君”。
他本不打算点开,可隔了几分钟,舒明君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冯殊起身走到稍远的地方接通。
舒明君在那边说道:“小殊,你爸他……陈少康的病情又恶化了,可能下周就得出发美国。留给你时间不多,赶紧来看看他吧。”
“我不会去的,也不希望现在的生活被任何人打扰,别打电话来了。”
“先看看我发的东西,再做决定也不迟。”
扫了眼舒明君发来的胸片和ct,冯殊大概判断出,陈少康已经是肺癌晚期了,基本不具备手术治疗的意义,更别提做肺移植。
他去美国,不过是拿钱续命、减轻痛苦而已,时日无多。
冯殊又去看同时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前面的男童,白净清秀,笑得很腼腆,是年幼时的冯殊,而他身后站着的,则是正值壮年的陈少康。
他也在笑。
冯殊依稀记得,五岁那年的儿童节,舒明君单独带着他去动物园游玩。等玩到一半,除了母子二人,又莫名多出来一个陌生男人同行。
他喊那人叔叔,对方纠正,说喊错了,却不告诉他正确答案是什么,只是在离开之前让舒明君拍下了这张照片,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稍作犹豫,冯殊冷着脸将信息全部删除。
父母、亲情、血缘,是人类感情链上最脆弱的一环。
这一点,冯殊知道,舒明君也知道。
他不想被它裹挟,只是,很难真正挣脱。
冯殊已提步往餐台那边走,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梅姨。
“小夏最近是不是很忙啊?”梅姨貌似是背着老太太在打电话,声音很小。
“嗯,怎么了?”
“也没什么,”梅姨说,“之前,小夏每个月月中不是会给老太太寄吃的来嘛,日期还挺固定的,老太太嘴上没说,心里等成习惯了,总盼着在。只是这个月都快过完了,我们还没收到她发来的东西,老太太天天心神不宁的,我就来问问,她这是忙忘了,还是……?”
冯殊不好说,夏知蔷只是生病住院了,这才耽误了几天。
来火锅店的路上她还在念叨:“东西早上发出去的,老太太那边最快明天才能收到,希望她别怪罪,”说罢还狡黠地跟冯殊眨眼睛,“这回我单独给梅姨也包了一份呢,各吃各的,互不打扰。”
冯殊将夏知蔷的原话转达给了梅姨。
梅姨笑呵呵地说她贴心,又道:“你有空,还是多回来看看老太太吧,也别再提什么要改姓的话,伤人心。老太太总说自己不想见你、不再认你,都是假的,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可是心尖尖上的肉啊,怎么会舍得往外推?我打扫屋子的时候可看见了,你的照片她藏了几张在床垫下面,那脸上啊,都快被手指头磨得没有颜色了。”
冯殊在这头沉默地听着。
冯家人对他是真的好,不管在那一年之前,还是之后。
冯老太太体面一辈子、骄傲一辈子,起初,心里当然是有疙瘩的,可再大的疙瘩,在几十年的祖孙情面前都不值一提。
她真正气的,是冯殊的主动疏远与不亲近。
就像有两只手同时在心脏上疯狂撕扯,冯殊左右为难,只觉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他在外面站了许久才返回。
消停没一会儿,陈渤不知何时开始又滔滔不绝起来,正从南大趣闻扯到医院八卦,聒噪非常。
他聊到普外有个男医生做手术时挂空挡,结果手术裤的裤带儿松了,裤子整个掉下来,场面那叫一个鸡飞狗跳云云。
夏知蔷不懂就问:“挂空挡是什么意思啊?”
“不穿内裤,真空上手术呗。”
她啊了一声捂住嘴,等联想了下陈渤说的“鸡飞狗跳”的画面,尤其是那个“鸡”字,脸腾地红了起来。
陈渤笑得前仰后合,拿胳膊肘戳刚坐下来的冯殊:“老实交代,你肯定挂过空挡吧?反正你们科大姚是挂过的,他还说,那感觉就一句话风吹屁屁好凉爽。”
“无聊。”
冯殊只答了这两个字,心不在焉的。
以为这位资深闷骚又在装x,陈渤嘿嘿笑了两声,讲冷笑话:“从前有个狐狸洞,里面呢,总传出来臭味。几个勇士约着一起去探险,第一个勇士刚进去就跑了出来,大喊骚死了骚死了,又一个进去,也跑出来说骚死了骚死了,最后,我们的冯医生进去了……”
他顿了顿,看向冯殊:“这回是狐狸先跑了出来,还边跑边喊哎呀骚死了骚死了!”
孟可柔差点喷出来一口水来:“有这么损人的吗?明明你自己才是最骚的!”
“别,我只是看起来活泼,内心老实得很,某个冯医生可不一样,骚得无形,最为致命。”
“你是内外兼修,谦虚个什么啊。”孟可柔无意中瞟到他衬衫领子上绣的蜜蜂,“骚就算了,还死要面子。这件gucci多少钱买的,两百?三百?”
陈渤不着痕迹地点头:“不要那么贵,一百多买来穿个样子。像我们这种小医生,哪买得起什么哭泣。”
孟可柔了然地说“就知道”。
她犹记得,高中时的陈渤穷得连个水壶都买不起,每天拿绿茶饮料的瓶子接水喝,衣服只穿校服,一双球鞋从夏天踩到冬天,边缘起毛了都没换过,别提多寒碜了。
孟可柔那会儿还是千金大小姐,实在看不过眼,甩了300在人抽屉里让拿去买鞋穿。陈渤很感动,说一定全力报答当牛做马,孟可柔却嫌弃:
“别,我们家可不缺安保,也不缺司机。”
陈渤现在逮着机会问道:“你怎么自己出来开公司了,我还以为,你会去你爸那儿上班呢。”
孟可柔夹菜的手一停,又很快恢复自然:“无聊呗,想找点乐子,试试自己单干能不能闯出点什么来,反正也不缺钱折腾。你说是吧?”
说完,她不着痕迹地拨弄了下耳坠。
这个香奈儿的珍珠耳坠,是孟可柔全身上下各种大牌里唯一的一个正品,还是夏知蔷当生日礼物送的。
除了那辆充门面的二手大黄蜂,她已经很久没给自己买超过1000块钱的东西了。
陈渤笑着说她是大小姐下凡体察民情,可以理解,然后,看了眼孟可柔那个五金掉了色的a货包包。奇快妏敩
他很快将眼神撤回来。
两个老同学在这边你来我往地聊了好几句,猝不及防的,夏知蔷突然咦了一声。
她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手指向陈渤,气极了:“你、你居然讽刺我老公!你才骚呢!”
陈渤哭笑不得地看向冯殊:“你老婆这反射弧也太……”他却发现,对面这位竟是一样地后知后觉,像是才听到一般,正温言细语地询问夏知蔷在生什么气。
不正常,很不正常。
他正要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冯殊电话响了起来。
也就三五句话的功夫,冯殊已经站起身,神情肃然,隐隐藏着焦虑:“得去趟医院,你们慢慢吃。”
闻声,夏知蔷仰起头。
房梁上的宫灯晃晃悠悠的,照得人眼底一片血红,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无法看清冯殊的脸。
难以描述的心慌感蓦地袭来,夏知蔷不自觉拉住冯殊的衣袖:“你今天明天不是调休吗,能不能……不去啊?”
冯殊反握住她:“人手不够,听班的人里我离得最近,我不去谁去?”安抚式地将她的手捏紧,他在猩红色的光里笑。
“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可不可以热闹下,或者来点不明液体,让慌得一批的渣南感受下温暖?我家楼下都来救护车了,瑟瑟发抖tat
这是年前最后一更,下一更是初几还没定,会在文案和围脖儿通知哒!
今天是50个小红包,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安康顺遂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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