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比刚才还要高,他们互相交换和强化蛋糕的味道。尤晏开始扯领带,冯师延说“留着”,他也不让她解吊坠。
织物随意搭在沙发和地毯上,没有盖上蛋糕大概是唯一残存的清醒。
她喜欢尤晏的恒温和生机,胜过机械的冰冷与规律。
他为纸,冰淇淋为墨。
冯师延画出虬枝,最糟糕的落笔也是最温柔的沦陷。
领带给尤晏戴上项圈,他看着乖顺听话又楚楚可怜,但实质一点也不,她的吊坠舞得愈发活泼。
……
到底是冬天,热度散得快,尤晏扯过邻近织物,盖住她。
他说:“里外的差别,我好像知道了。”
“嗯?”
冯师延望着剩一半的蛋糕。
这是尤晏第一次主动聊及,冯师延希望他多讲一些,以前两人各自发呆,然后自行收拾。那会还是半个陌生人,精神和行动分开,用语言守住底线,并未过多交谈,疏离也尊重对方。
尤晏说:“外面明显比较不一样。”
冯师延说:“你呢,——和——有什么不一样?”
平常讳莫如深的科普词汇更容易敲醒神经,尤晏清了清嗓子,“精神层面上不一样。一般用来吃饭的地方,如果突然用来忙其他事,等于挑战常规与禁忌。”
冯师延补充,“能怂恿对方完成‘挑战常规与禁忌’的事,本身就很有成就感。”
尤晏戏谑道:“表面正经,思想还挺不羁啊。”
尤晏卷玩她的一缕头发,察觉她要起来,赶忙松开,生怕揪到她。
冯师延支起脑袋,小臂横在两颗钉子间垫下巴,她每说一个字,尤晏肺腔便给轻碾一下,跟用刀面压碎花生米似的。
“我喜欢你的评价。——而且我比你多吃两年米,‘不羁’一点也应该。”
“……”
冯师延无意中踩到他胫骨,茬茬的像粗麻布,触感新奇。她张开脚丫刷了刷,尤晏过电般弹动,佯装炸毛甩开她。咯咯笑声又跑出来,花生米全给压碎了。
尤晏说:“能好奇一个问题吗?”
冯师延不置可否,“说说看。”
尤晏说:“你……既然对这方面那么好奇,也有挺多科学又正面的了解,为什么本科四年没‘不羁’过?”
冯师延不但独处时喜欢琢磨因果关系,更喜欢被人问及“为什么”,那是一个梳理知识和重塑观点的好时机。
趴着说话颈椎容易酸,冯师延倒向沙发外侧,想和尤晏并排,但所剩空间不多,险些翻下沙发。尤晏灵醒侧身,锁紧她,才面对面躺稳当,两个人像中间黏连的油条。
“我成年后基本没回过冯家,也没主动问我爸要钱。他想起来就给我打一点,后面大概想不起。我的情况在学校很尴尬,表面家境优渥,不能参与勤工俭学,也不好办助学贷款,实际上从‘家’拿到的生活费寥寥无几。好在农学院学费不贵,个人也没有奢侈消费,开头两年打点零工,加上奖学金,过得还算充实。所以大一大二学业兼职两头跑,碰到心动男生周末想约我逛街,跟兼职有冲突,常常因为这个烦恼,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但当时也说不清哪边是芝麻,哪边是西瓜。后来突然觉得恋爱等于阻碍,就没有然后了。后面大三大四两年想保研回老家,一来专业课增多,二来有对象毕业会分开,所以干脆放弃往这方面想。”
尤晏愣愣盯着她,冯师延无奈笑了笑,“长篇大论是不是很催眠?”
尤晏说:“我第一次听你说那么长的话,有点神奇。”
了解从坦诚开始,他好像重新认识了冯师延。
冯师延说:“因为你跟我认识时间不长。”
……实话伤人。
尤晏点点头,面容认真,“但是认识的程度不浅。”
他肯耐心听完,冯师延忍不住捧起他的脸笑着亲一下,尤晏仿佛怕她听不懂,再一次对上她妙语如珠的地方,诠释那个副词。
冯师延缓了会气,提出相同疑问,“高中虽然明面禁止早恋,据我每晚在篮球场夜读观察,还是有不少地下党晃荡。”她甚至怀疑,碰到尤晏抽烟那一次,他可能刚刚跟女生闹别扭,才会一个人出现。“你应该收到过不少告白信。”
尤晏嘴角隐着笑,“你这是变相夸我安分守己吗?谢谢,我很骄傲。”
冯师延像承认自己思想“不羁”一样,坦然承认对他的好感,“你的确挺招人喜欢的。”
气氛和谐让人忘记凉意,尤晏思想跟片刻前的身体一样酣然,“招你喜欢吗?”
“喜欢啊。”
尤晏那颗心要鼓破肺腔,作为证据蹦出来呈现给她看,“有多喜欢?”奇快妏敩
冯师延笑,“像你和我接触程度那样‘不浅’。”
纵使魅力得到间接肯定,答案也偏于预期,尤晏用笑意掩饰小小的失落。
冯师延用小动作敦促他回到主题,尤晏只丢出一个关键词:“麻烦。”
冯师延:“嗯?”
“高一宿舍有两个人谈恋爱:一个女朋友在其他班,他每天第一个起床给女朋友打包早餐,第一个下自习,偷偷摸摸陪女朋友散步,最后一个熄灯回宿舍;另一个的在其他学校,他经常课堂发短信,睡前煲电话粥,周末还去营业厅把短信清单打出来收藏,我印象最深他抱着电话说了一句,‘你不要哭了,再哭我也要跟着哭了’,我没有哭,我被吓到了。——这两人给我感觉,恋爱太累人,懒觉都不能睡。”
后面这两对,高二散了一对,上大学异地又散了一对。不过尤晏没有说出来,分手这个话题,还是挺微妙。
现在气氛和悦,不宜谈分。
尤晏再进一步琢磨,中学时期,大概也没有喜欢到非要在一起不可的人吧。
尤晏应该算关注自己比较多。
冯师延想起高三有段时间坐朝向一二年级教学楼那边窗户,经常在快上早读时,看到尤晏和路弘磊那几个男生从小卖部方向过来,啃着手中三明治,走得懒散拖拉,跟一群伏枥老骥似的。
G市冬天不冷,除周一校服日以外,尤晏通常穿兜帽卫衣加牛仔外套,卫衣一天一个颜色,暗红纯白灰黑等等,一周少有重色,兜帽一定罩头上,牛仔外往往是不同鲜明度的蓝。
只当把三明治包装袋塞路弘磊兜帽的时候,尤晏才会跑起来,连早读铃声也不能把他鞭笞得快一点。
下学期冯师延又调回这个“风水位”,偶尔能看见尤晏和路弘磊好几个男生聚在一把雨伞下,像几只蚂蚁一起搬动一颗糖,吵嚷着移向教学楼大厅,然后集体炸开,各自甩着身上的水,仿佛给雨烫着了。——也是这时候她才认出尤晏,即使隔着重重雨帘,他的个头也很出众,更别说身边有一个标志性的路弘磊,这两人就像马克思和恩格斯,提起一个必定让人想起另外一个。
冯师延说:“挺像你的作风。”又推测道,“你是认为我不算麻烦,才会同意‘订婚’的吧。”
此话一出口,尤晏刚才的失落更鲜明突出。这等于把两人关系归于“泡友协定”,不必谈情说爱——虽然他们一直这样实践,冯师延当面挑开遮羞布,确实有点伤人。
但他也不能跟她发脾气,那样很无理。
尤晏一言不发,到底第一次经历亲密关系,心思还没能完全掩饰与自我消解。
冯师延读出他的凝滞,察觉踩到底线,手按着他,软了腔调道:“沙发有点冷,你抱我回床上吧。”
尤晏给捏到七寸,无半点抗拒余地,从眼神到动作开始妥协。
冯师延忽然叫停,“等下,蛋糕没收好。”
尤晏说:“等下我收拾。”
“今天可是你生日。”
尤晏顿了下,点头道:“今天要把蛋糕吃完。”
“我的意思是,生日等同免除劳动日。”
尤晏坐起弯腰捡起地上衣物,分辨出不是他的,转头轻轻丢给她。
“圣诞节却是圣诞老人的劳动日。”
冯师延说:“圣诞老人一年可只上一天班。”
冯师延坐起来后发觉肚子饿,不再与他争辩,抱起衣服进浴室清理自己。
拾掇完毕后,冯师延和尤晏又堵在沙发茶几间过道,一人一叉子,继续对蛋糕城堡进行拆除工程。
冯师延说:“我明天中午的飞机,圣诞节再过来看你。”
尤晏停工,看着她说:“圣诞节我过去。”
冯师延盯着他的眼睛,不想解读深层情绪,单纯注视一双好看的眸子。
尤晏以为她不信,又重复一遍,发誓一般,“圣诞节我会过去找你,像暑假时候一样。”
冯师延展颜,“冬天更适合吃羊蝎子。我每年冬天都能吃胖四五斤。”
一只手忽然轻轻托握她下巴,捏了捏,冯师延停止咀嚼,有点痒,淡淡笑着。
尤晏收回手,“没发现胖啊。”
“冬天才刚开始。”
尤晏说:“那今年我和你一起分摊这四五斤。”
“我和你”仿佛一种祝词,拉近彼此距离,成为联盟,听着格外美妙。
冯师延颔首,“说不定不止四五斤了。”
两人在一起,快乐容易加倍。
尤晏说:“那就十三十四斤。”
次日中午,机场场景似曾相识,不过主客位置调换,尤晏默默推着冯师延行李箱,一边扣着她的手。本来十指相扣,手背察觉到她指尖有点凉,于是改为握着她并排的四指,孤零零的拇指卡在他虎口上,还是受凉——尤晏干脆都揣进他衣兜。
冯师延没法读懂他一连串动作后的动机,只觉他好像有点烦躁,用回握、轻晃、偷挠等小动作悄悄安抚。
值机后走到安检入口,冯师延抽出手说:“好了,我要进去了。”
尤晏拉起她的风帽,低头含住一瓣浅红,吮了下,将绵长的分别吻兜进两人的风帽里,发酵成秘不可宣的记忆。冯师延的手又悄悄潜入他的衣兜,拦腰拥抱像用绳索扎紧袋口,把秘密记忆封存进袋子。
安检护栏像迷宫口,冯师延进去便再也不出来。
尤晏没再揣衣兜,好像那里保存着她最后的体温,怕袋口一张开就凉了。也没回公寓,那里也是一个巨型口袋,怕一开门,一个人在里面呆久了,独居记忆会覆盖掉两个人的那份。
尤晏打车去找路弘磊,他去了一家常去的俱乐部,在场都是熟人——自然少不了江笑雯和万欣。室内暖和,尤晏脱开外套坐角落玩手机,冯师延最后的消息说准备起飞。
万欣主张出来玩就好好玩,当低头族多没意思,建议大家都把手机摆茶几上。
路弘磊组局的,出来给尤晏解围,说人家对象刚走,让他抱着手机失魂落魄一会。
尤晏笑骂一句,倒是把手机塞裤兜里。
玩的还是老几样,唱歌喝酒玩骰子,尤晏参与几回,又兴致缺缺坐回去看了下手机。
飞行时间两个小时,这才不过半个小时。
路弘磊输了一局,嚷嚷笑笑,习惯性摸口袋找烟,没有,又去翻衣架上的外套。
尤晏说:“我翻我那干什么,我也没有。”
路弘磊:“咋的,翻翻都不行,你还有秘密了。”
有个哥们接话,“就怕翻出让你单身狗眼红的东西。”
在场男性会心一笑,女性当没听见,沉默尴尬着。
尤晏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路弘磊还真翻出一盒东西,朝他晃晃:“还说没有,看我找到什么宝贝。——哟,还是新的。”
路弘磊笑嘻嘻避开扑过来的尤晏,拆开塑封,摇出一根香烟。尤晏满屋子追得紧,路弘磊差点直接叼嘴上——幸好没有,不然定会死无全尸——他瞧见香烟上的小字。
尤晏搭着他肩膀捞回来,路弘磊乖觉将整盒交还他手中:这可是人家的宝贝,出差池可要掉脑袋。
然后脑袋还舍不得离开开光现场。
另外几颗脑袋也凑过来,像瓜田成熟的西瓜滚一起晒月亮。
路弘磊摇出的那根用他熟悉的小楷写着:好好吃饭。
烟是他抽过的牌子。
尤晏拈出第二根,上书:好好学习。
第三根,依旧体现中国人对四字词语的执迷:少抽点烟。
路弘磊插嘴:“卧槽,我们延姐真是体贴又浪漫。”
另一颗脑袋:“千万不要让我女朋友看到这个,不然学了逼我戒烟。”
江笑雯也想凑热闹,“你们在看什么?”
尤晏握紧三支烟,退出晒月亮队伍,笑容像晒痕似的明显,“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
他回到角落,把香烟逐根看完,多是常见祝福语,唯有一根他抚摸许久,像戒断期的烟民在对抗最后的欲$望:偶尔想我。
尤晏选了三支香烟和烟盒平行横排在手掌,闪了一张照片。然后把三支烟装回盒子,像小时候把刚买回来的烟花翻出来,珍而重之数一遍,才能安心回屋睡觉,等除夕夜到来。
他更新荒芜许久的朋友圈:「开始戒烟」。
配图的三支烟上分别写着: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偶尔想我。
不一会,底下多了一条评论。
Lonely:「你小魂丢了」
尤晏点进去要回复,系统提示:「此条评论已删除」。
“……”
转瞬间,Lonely又冒出来:「你魂丢了」。
……延姐四字精神影响深远。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闪闪而恋更新,第 21 章 第 21 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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