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去、夏来。
玲珑府后院的油菜田已经开始结出小小的花苞,过不多久,满园的油菜花竞相开放,阳光挥洒金灿灿的一片,花香浓郁,蝶舞蜂飞,煞是好看。
这几日,温惟除了每日去秘书监报到,偶尔去太学代课,闲暇时就在后院摆弄自己的小院子,抽空拾掇蚕舍。
在温惟的应允下,阮媼跟玉灵白天出城为京畿方圆几里的农户讲授专业的种植技艺,积极为农户答疑解惑,期盼着今年家家户户穰穰满家,五谷丰登。
掐指一算,离京都大军出征已经过了整整十日,按行军路程算,这会儿应沿黄河流域东逾河东道,行至昭阳与京畿外围管辖区的交接处,这也是此次李荣赈与西征军会合驻扎之地——邢州。
如今朝堂之上,庞敬宗因昭阳之事,处处掣肘不敢对朝政指手划脚多加干涉。
东陆此人依旧深居简出蹑影藏形,未曾见其入过宫门。
因李荣赈出征昭阳,带走了京都一部分防御兵力,且负责京都防御左骁骑卫的庞秋沉也应诏出征,京都城防卫暂由骠骑大将军晋如直接负责。
随着小皇帝元程的年事渐长,十五生辰已过,昔太后开始放手让他决策朝堂些许琐事,元程勤勤恳恳,遇事小心谨慎,一边精进学业,一边践学治国之道。
于朝堂上能从容不迫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对事有理有据,情法分明,就连那些个喜欢倚老卖老整日之乎者也的老臣对他也是刮目相看,昔太后更是对儿子赞不绝口。
太学里,因陈王元昱的离开,学堂上少了不少的欢声笑语,温惟已经适应了他在时聒噪闹腾的课堂气氛,这人一走,温惟竟觉得这偌大的学舍好似少了什么,安静的让人感到枯燥无趣。
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日,有宫人前来太学传话,告与温惟散学后请移步至毓禧宫,说是昔太后有事召见,温惟应之。
到了毓禧宫,见昔太后笑靥盈盈,心情看似极好,热情相待,关心备至。
见昔太后如此盛情款待,想必定有他事。
没等温惟开口询问,昔太后诉与她,自己终日居于这深宫大院,四处高墙林立,所见之处琼楼玉宇,丹盈刻桷,再好的地方呆久了、看久了也没什么新鲜劲。
所以借着先帝忌日来临,她想出宫转转,可身边除了宫女嬷嬷也么没个可心的人相伴,思来想去,就想到温惟。
昔太后已经话说的如此明白,无非是让温惟陪她出宫。
虽然语气婉转和善似在与她商量,既是太后开口,温惟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
温惟欣然爽快答应,说回去准备一二,待什么时候出发,随时吩咐便是。
昔太后满意客气地回两句,言近两日就上路……
此次出宫,昔太后轻装简行,化身商队微服出宫,晋如不放心,本想着亲自跟随,被昔太后以京都守备离他不可为由拒绝了,权衡之下派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随行保护。
在昔太后应允下,温惟带上了呼兰,全生一听,温惟要随昔太后离京,说什么也得想法跟着,李荣赈临走之前,特意把他留下不是为了让他看家护院,而是为了保护他心尖上的那位。
那么,问题来了,该如何说服昔太后同意自己一同前往,坦白说明原因定是行不通。
左思右想之后,全生找了晋如将军帮忙。
晋如告知昔太后,李荣赈走时甚记挂其安危,特意派亲信全生留下来护其周全,昔太后一听欣然答应。
昔太后出宫所去之地是先帝陵墓所在的芳榭,此地也是皇家西郊陵园的一部分,与祭祀陵园——裕陵隔江相望,依山傍水、七色花海,让人远离世俗的喧嚣,静心归于山林之间。
温惟本想着会直接去往目的地,却没想到半路改道南行,去了离芳榭约二十里远的一个乡下小村——南垆。
一开始,温惟也是一阵费解,后来全生告诉她,南垆是昔太后与李荣赈父亲,也就是敬国公李横常年居住之地。
温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昔太后是要顺道出来探亲访友。
乘坐马车本来就慢,这么一来原本两天一夜的路程,又平白加了一天。
一路辗转至南垆,弯弯绕绕到了山脚下一个的小山村,农舍星罗棋布,山间炊烟袅袅,此处乡民好像与世隔绝,一路未见有人出山。
不知道这里的农户知不知晓,大夏国曾经威名远播大名鼎鼎的敬国公李横也与他们同居于此。
几辆车马在一处普通农舍前停下,这个农舍除了比其它房舍大了些,其余并无多大不同。
因是微服私巡,几人都穿着寻常人家的衣服。不等侍从上前敲门,昔太后先行下车,大步上前拉开柴门,径直往屋舍走去。
“阿爹——”
昔太后朝屋舍内高声呼喊
此时简装素颜打扮的昔太后,不在是大夏国高高在上锦衣华服地位至高无上的女人,好似一个离家数载归乡心切期盼与家中父母团聚的普通游子。
她急切地屈指扣了扣老旧斑驳的舍门。
“吱——”
木门被慢慢拉开。
人影一闪,出来的并不是男子,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一看来者,面色一怔,瞠目结舌,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彷佛见了神灵一般,眼里闪烁着难以置信地惊喜光芒。
“琼姨”昔太后小声唤了一句,生怕吓着眼前的妇人。
那妇人一个回神,竟忘了行礼,结结巴巴地朝屋里头喊道:“……老爷……你、你快过来看……是谁来了”
良久、未听见屋内有人应话,那妇人这才想起来自己失礼,赶紧向昔太后行礼,人还没跪下……
就见一花白头发皱纹交横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屋里走出来,一身粗布青衫,脚上趿着一双草鞋,双手背于身后。
许是屋外阳光太刺眼,乍一出来睁不开眼,眯瞪着双眼走到近前。
驻步定眸一看,神色一晃,原本漠然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
昔太后唤了声“阿爹”
老人忙点头,而后躬身向昔太后行君臣之礼。
声音低沉沙哑“老臣见过太后娘娘”
昔太后赶忙走上前搀扶起父亲“阿爹,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那被唤作琼姨的妇人忙迎父女俩进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温惟不会想到,曾经叱咤一时曾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竟是这样一位其貌不扬,朴素无华的老头儿。
温惟一行人被安置在余下的几间房舍内,虽说是普通农舍,里面扫洒干净,所用物件一应俱全。
初来此地,难免新鲜,又不好在舍内叨扰,温惟与呼兰、全生三人稍作歇息,随后一起出门到村落里四处逛逛。
堂屋内,父女俩唠着家常,许久未见,昔太后顾不得一路上车马劳顿,开了话匣子,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李横坐在一旁耐心地聆听着……
待说到李荣赈的时候,李横似乎对儿子的事格外上心。
昔太后言:“女儿来之时,其右让我代其向阿爹问安,他言、待平定昭阳胜战而归必定亲自前来探望您。”
李横嗯了一声,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他可要娶妻了?”
被李横这么突然一问,昔太后尴尬一笑,回道“没!”
“他不是有意要娶温莛知的女儿?怎迟迟没动静”
“可能是不遂心思吧,女儿倒是觉得温莛知女儿很是不错,只是不知为何,本来说的好好的,又突然变了卦”一说到李荣赈的终身大事,昔太后一脸愁态。
李横冷哼了一声
“那强种若是没看好人家姑娘,当时怎么会轻易松口要与东平联姻,你当真以为他单纯是为了朝局大势,若是那样,这么多年比温莛知女儿更合适的女子比比皆是,为何皆拒,独独同意娶她!他是个什么性子,我这当父亲的怎会不知?”
昔太后一脸愕然“父亲,您是说,其实……他看好了温惟?可……”
李横不置可否“其右这脾气也随了他那个娘亲,死心眼。”
昔太后对此感到莫名其妙,满脸疑惑“他既然看好温莛知女儿温惟,又为何表态说自己无意婚娶?”
“想必是人家姑娘没看好他”李横直白地道了一句
昔太后掩面一笑,怎么可能!李荣赈是何许人也,出身显赫,年少就身居高位,文韬武略,怎会有女子看不上他,除非眼瞎心盲。
想到这儿,她打算找个时机替李荣赈试探一下温惟心意。
说到李荣赈,李横突然表情严肃,语重心长道:“如今你已经贵为太后,既然得到了你当初想要的,就该懂得好好珍惜,珍惜的不只是地位与权势,还有身边的人。于朝堂之上他与你相互扶持多年,他做事执着,为人坦率,一心一意辅佐于元程,效忠于大夏,你俩虽是同父异母,却不分彼此,从小感情甚好……
为父说他是死心眼,死心眼亦有死心眼好处,就是你对他好,他亦会真心待你,我知元程早晚要亲掌朝政大权,望以后无论朝中局势怎么变更,为父都希望你能真心对待其右,莫让他失望!辜负于他一寸赤心!”
李横说这话知道女儿不愿听,但人都会变得,他不光了解自己的儿子,对这个心比天高贤淑温柔的女儿更是一清二楚。
有些话,他必须耳提面命,让她心里有数!
毕竟她这个太后位置,得来不易……
昔太后听了李横的一番话,心中莫名难受,刚要接话,却无言以对。
这时,琼姨就来敲门,言晚饭已经备好,让俩人挪步去餐舍用膳。
昔太后让琼姨去唤温惟,李横这才知道温莛知的女儿也来了,让其赶紧去请来。
温惟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本想着晚膳与侍从们一起凑合凑合。
没想到,琼姨亲自来叫她,昔太后家人团聚自己一个外人实在不好掺合,但盛情难却,又不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人至餐舍,恭敬向上座的李横行了后辈之礼。
李横打量着眼前礼数周到,举手投足之间大方端庄的女子,点了点头,让其入座一同用膳,温惟委婉道谢。
晚膳很简单,四菜一汤,温惟吃饭极快,又不挑食,吃嘛嘛香,没一会功夫就吃饱了,出于礼数不好提前离准,只得干等着。
待父女俩用完膳,昔太后说自己略有疲乏,想回屋歇息。
温惟见机也出言告退,却被李横叫住,问她可会下棋,难得有人来此解解棋瘾,温惟却之不恭,言自己棋技拙劣,班门弄斧。
俩人在小院的石台上摆上棋局,相对而坐开始走棋。
李横自认棋技也算出类拔萃,一般人难成他对手,他本意让温惟作陪也就是闲来无聊解解闷,借机聊上几句,看看能入儿子眼界的到底是何女子。
两人一开始,你一步我一步,并无多大不同,甚至一开始李横就以压倒性优势明显占据上风。
温惟下子如风,甚至考虑都不考虑,李横再心里默笑,年轻人大多没什么耐性,行棋做事潦潦草草,应付了事也是正常。
可随着棋局的精进,温惟开始后来居上,对李横的每一步棋似乎都谋划在心,落子坚决步步为营,其棋风诡道多变,虚虚实实出其不意。
一开始李横还应付自如,越到最后,每一步都举棋不定走的甚是吃力。
而温惟依旧从容淡定,就像背棋谱一般,见招拆招,以退为进,把李横逼得死死的,走哪一步似乎都要落入她的陷阱……
最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李横才与她打了个平手,李横心如明镜,她在故意收敛相让,若一开始她无所顾忌放手应对,那么以他的经验,她必会在二十招内制胜于己。
李横面露欣赏之色,对温惟青眼有加,赞不绝口。
身为女子,竟有如此心智,实在难能可贵!
温惟谦虚客气了几句。
坦白说,下棋这事温惟没多大兴趣,因为从小没有对手,觉得没什么意思。
少时走街串巷,碰到路边有人摆放棋盘残局,对她来说都是信手捏来的小把式。就连父亲温莛知与师父玄弘都不是自己的对手,这样的人往往越是赢不了越揪着自己不放,非要让他们赢一局才可作罢,平时没事就喊自己作陪。
今夜看老爷子来了兴趣,第一次见面,不好让他输得太惨,只好平局收场,既不跌份又不失礼。
李横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不免觉得无趣,让琼姨把棋盘收了。
两个人坐于院中,温惟仰望浩瀚星空,仿佛这大山里的星空离自己格外近,近的好似一伸手就能摘俩星星下来。
“你父母可好?”李横问道
“劳烦国公挂心,一切尚好”
“我与你父母亲也算是一辈人,那时在西关,也曾并肩作战共同抗敌,转眼十多载,眼看我们都已老去。吾曾见过你少时,也作男童打扮,五六岁就能驱马自如,驰骋在广阔无垠的大漠之上,说话大大咧咧,伶牙俐齿,吃起东西浪吞虎咽,那时我以为你是你父亲的二子,后来你母亲不好意思得告诉我,说你是个小姑娘,老夫当时就憋不住笑,笑话那温莛知光风霁月谦谦公子怎教得这样一个小丫头。”
温惟咧嘴一笑,对李横口中少时的自己虽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这评价相当中肯。
“我少时顽劣,我兄长都喊我泼猴,父母亲对我颇费心思,奈何我不听管束,总让我父母亲劳心伤神!”
李横呵呵笑道:“如今,你可与以前大不一样,稳重成熟不少,我知你对东平影响,提起你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无不交口称赞,东平能有今日与你的深谋远虑密不可分,温莛知命好,手握明珠,生女如此,此生无憾!”m.qikuaiwx.cOm
“国公谬赞,我不过一普通女子,只是时世造人。如今我温家只剩我一女,父母亲年事渐增,我也只是迎难而上,劈荆斩棘,做未尽之事而已!”
李横颔首,见她不骄不躁,言语坦诚,又问道:“你年芳二十,可想着以后要嫁人?眼下可有心仪之人”
温惟一怔,没想到李横会问这个问题,她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世间男子皆喜欢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女子,我深知我不是那样的人,况乎,男子要求女子三从四德,传宗接代,大多三妻四妾,我这个人心眼小,不喜欢将就!”
温惟说自己心眼小,不喜欢将就,李横呵呵一笑目光慈蔼,心里想着,这一点倒是跟他那儿子挺像。
“乱世之中女子最好的归宿就是嫁个好人家,吃喝不愁,一辈子安稳度日”
“众星拱月、锦衣玉食谁人不爱,富贵如云烟,终究不可靠,人各有志,靠人不如靠己!敢问国公为何自己放着荣华生活不要,幽居这深山老林,想必心中自有所求。”
李横一下子被这小女子豪言壮语怼得无话反驳,果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精!
李横喟叹了一声——
“国公为何叹气?”温惟问道
“可惜了!”
温惟不以为然
“有些东西从来没见过,也没得到过,谈不上可惜。任红尘纷扰,心自清风月。万事皆缘,随遇而安。”
李横摇头一笑,没有接话,其实他口中所说的可惜,说的是自己儿子李荣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看了眼温惟,讪然一笑道:“我知你非池中之物,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让老夫失望,只要你东平安分守己,没有异心!我想你此生必遇良人!”
说着,李横站起身,双手负于身后,笑吟吟得踱步往屋内走去……
温惟心思玲珑细腻,她怎么会听不出李横的话外之意!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春朝辞更新,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