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结伴同行,白天赶路夜里休憩。
阮媪等一行人按原计划五日后出发,因携带行装,又坐马车,速度自然比不上温惟三人轻装骑马快。
温惟提早出发还有另一目的,就是绕路去往济州。
一来要暗探一下济州矿区,卫接一事牵扯出走私银矿之事,温惟断定必定与济州有关。出发前她暗里已着人去查,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大批量运送银条,到底是何来历。
二来,她要以东平节度使当家少主的身份正式拜会一下这个济州郡守——袁克。
此人乃东平昔日旧主袁崇长子,袁崇年事已高,袁克算是子承父位。
在温莛知正式接管东平以后,袁崇带着他的旧部便退居济州,新旧交替表面上是为了避嫌,实则他分走了当时东平的大部分军力。
这些年在温莛知的管辖下也算安分守己,安于一隅。后来因年老体迈不问政事,由他的长子袁克接管济州,继任郡守。
这一来二去费了些时日,等温惟办完济州之事,继续出发上路。正好可以与阮媪一行人在京都之地汇合。
离开东平半月后,温惟三人终于辗转到达京都脚下。
当天天色已深,快至宵禁,城门将闭。
温惟没有着急进城,打算临时在城外先借宿一晚。
一到城外就被路上所见所闻弄的瞠目结舌,遍地逃荒流民,无家可归,守城士卒严把城门,对进城者一一盘查,按令不准流民进入京都城内。
城外房舍七横八歪,残破不堪已无人居住,已经成了流民暂时歇身之地。街旁寥寥无几的数家商铺大门紧闭无人营业。
流民中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嗷嗷待哺婴儿,有蹒跚学步饿的奄奄一息的孩童,有衣不蔽体衣衫褴褛的女子妇人,也有瘦骨嶙峋病痛哀嚎的老人。
情状触目惊心,温惟难以想象这就是天子脚下,这就是几年前她来过的京都。
一群流民一看到穿着还算齐整的三人,就跟蚊子见了血一般蜂拥而上,跪地祈求给他们点吃食,陶行云跟呼兰见状怕伤到温惟,赶忙上前护着,温惟让呼兰把路上剩的口粮分给他们,这点口粮对于这么多人来说九牛一毛还不够塞牙缝的。
越来约多的流民往这里涌来,就为了抢口粮食,场面一阵骚乱。
陶行云赶紧催促温惟离开此地。
夜已浓黑,三人还未找到可以歇脚的地方,放眼望去,四下满目疮痍,不见半点烟火气。因剩下不多的口粮呼兰全部分给了流民,三个人也都忍饥挨饿,陶行云不好意思地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说出去打听一下这附近哪还能找到栖身之地。
没过一会,陶行云从附近出入的士卒那里打听到,不远处的有座青凉山,山中有几户人家倒是勉强可以借宿。
将马匹拴在无人注意的的山脚下,三人动身上山,山腰上可见零星的简陋屋舍,黑灯瞎火不见灯亮。
陶行云暗骂了一句:“这他妈什么鬼地方,大半夜山都爬一半了,连个人影也没瞧见。”
正抱怨着,忽闻几声犬吠声。
温惟指着前面院内搭着草棚的一户人家说道:“去看看前面那户。有力气在这抱怨,不如瞪大眼睛好好找找,免得忍饥挨饿,露宿山头。”
陶行云无精打采,内心不抱什么希望,慢悠悠地走过去扣了扣柴门。
屋内竟然亮起了灯,三人心中一阵狂喜,犹如久旱逢甘雨。
借着从窗户纸透出的微弱灯光,走至近前,看到院内草棚前立着一个木牌子,牌子上用烧黑的木碳灰写着歪歪扭扭几乎看不清字迹的俩字——茶铺。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满脸褶皱,身形佝偻,口齿倒还算清晰,看温惟三人风尘仆仆站于门前,面容和善不像是什么野蛮凶恶之人,待问明来意,这才放心让他们进屋。
房子简单用砖石垒砌,外面搭了个草棚,棚内放着两张桌子跟几根长凳。屋内用油纸糊的窗户破了几个大洞,嗖嗖漏风,风刮着残破的门板吱吱作响。
屋内陈设简陋,几乎没什么东西。断了一条腿的桌子上点了一方蜡烛,桌上放了几个碰瓷缺口的茶盅跟两本已经翻的散页的破书,一本是千字文,一本已经旧的看不出名字。
一张用木板搭的睡榻上坐着两个孩子,看着像是两兄妹。一个十多岁瘦的皮包骨头眼睛硕大的少年。一个头发枯黄满脸灰尘五六岁的女童,娇小的身体裹着一件与自己身型极不相符的旧的看不出颜色的粗布大褂。地上还卧躺着一只大黄狗,伸着舌头,直愣愣地盯着他们三人。m.qikuaiwx.cOm
一见有陌生人来,小姑娘就往少年的身后躲着,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
少年伸手紧紧搂住妹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三个人,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温惟微微一笑,柔声道:“莫怕,我们是来借宿的。”
说明来意,见小女童从兄长的怀里探出头,好奇地看着面带笑意的温惟。
老妇人进屋后,支使少年去烧水,少年点头,拉着妹妹便出了屋。
老妇人则径直走进用旧门板隔成两间的里屋收拾了一番。
陶行云跟呼兰帮忙在里屋支了张简易的床。温惟去了屋后灶间,见小女孩蹲在地上正往灶膛里添着柴火。许是天气潮湿,柴火未干透,不好点火,往外冒着滚滚浓烟,小女孩两只小黑手捂着口鼻也是无济于事,呛的小姑娘阵阵咳嗽,咳的满脸通红。
少年用扁担提着两桶水过来,麻利地倒进锅中,刚要去帮妹妹。
温惟走上前,蹲下来,把柴火支起,底下放了把干草,用火折将草点燃,从怀中摸出一把玉面镶金折扇,轻晃折扇,往灶膛里徐徐地送着风,动作娴熟,没一会火就升了起来。
蹲在一边的小女孩,看着温惟,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明亮的火焰映照在小脸上,更显乖巧可爱。
少年往锅里倒了些米,用勺子搅了搅。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温惟问道
“阿诚,十四”少年干脆地回答。
“爹娘呢?”
少年一怔,沉默了片刻。
“我爹被抓去充军,后来打仗死了,我娘知道后想不开上了吊。”少年冷冷地说道。
一旁的小女孩忙摇头,再不复刚才的淡然,生气地道:“哥哥骗人!爹爹跟娘亲,没有死,阿婆——阿婆说,爹爹跟娘亲在跟阿香捉迷藏。等阿香长大了,他们就回来看阿香!”
少年没有作声,脸色凝重,双目赤红,赶紧转身去了别处。
温惟伸出手抱了抱这个叫阿香的小女孩,看着这张稚嫩懵懂的面庞,竟一时语塞说不出一句话。
……
喝了粥勉强裹了腹,温惟跟呼兰睡在里屋,陶行云跟老妇人孩子四人住外间。
夜半,躺在这张硬的咯人一翻身就吱呦出声的临时床上,一身疲乏平时沾床就睡的温惟却失眠了,倒不是因为环境的恶劣,以前比这糟糕的环境她也经历过。
她轻轻起了身,想出去透透气。走到外间,见陶行云四仰八叉地独自躺在榻上,打着呼噜酣然大睡。那祖孙三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温惟出了门,四下逡巡了一圈,未见人影,心中正纳闷。
草棚下隐约发出窸窣声,借着朦胧月光,忽见草棚一个身影席地而坐,再一看,祖孙三人都在那里,地上铺着稻草,老妇人跟阿香挤在一起,身上盖着一条破的露着熏黄棉絮的被衾,二人已经睡下,旁边还躺着那只大黄狗,只有阿诚仰头望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见有人走来,阿诚忙从草堆里站起,做了噤声的手势。
“不是让你们在屋里跟我们一起睡,夜深风凉,怎睡到院外?”温惟问道
“阿婆说,你们是贵人,我们粗野之人不能跟你们睡在一起。”阿诚坦诚道,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天真无邪。
温惟眉头一皱,看了眼躺在草堆里,夜风中蜷缩着身体的老人跟孩子,心中一阵自责愧疚,转身就要进屋把呼兰跟陶行云俩货叫起来,准备离开。
前脚刚一进屋,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嘈杂的男人声,还有大黄狗的汪汪叫声。
陶行云一个翻身从榻上坐起,呼兰也从里间睡眼迷蒙的走出来,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又是几声刺耳的吆三喝四声音,三人赶紧出了门看看究竟。
只见四个穿着兵服的壮汉,破门而入。老妇人站在院子里紧紧搂住小孙女,小姑娘吓得抽泣着直掉眼泪。
阿诚站在最前面,横眉冷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小男子汉的样子。
老妇人带着哭腔,哀求着:“各位官爷,求求你们行行好吧,饶了我家小孙儿吧,他才十四啊,现在去充军等于死啊,求求你们发发慈悲为我家留点血脉吧!”
老妇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不停地朝那几个人磕头。
阿诚赶紧上前要将人扶起,可老妇人就是不起,反而拉着阿诚跪下,一块跪着磕头。阿诚不跪,像一颗瘦弱的小树苗,倔强的挺立在寒风中,两眼恶狠狠的瞪着那几个大汉。
其中一个脸上有道刀疤大汉往地上呸一口,吐出一口浓痰,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道:“呦,这个瓜娃子,厉害的很,有点骨气!老子就喜欢这个样子的。”
老妇人一听,面色铁青,赶紧伸手又拉了把阿诚。
苦苦哀求道:“孩子不懂事,望官爷海涵。别与孩子一般计较”
“老子今天还就他妈计较上了,带走!”那一脸凶相的刀疤壮汉高声斥了一声
后面几个男人赶忙上前,要把阿诚带走,老妇人阻止,结果被其中一人抬腿狠狠地踹了一脚,顿时被踹的人仰马翻,顾不上疼痛,又一轱辘爬起来拉住阿诚,小姑娘跑过去,哭着喊着阿婆。
阿诚见状,握紧拳头狠狠地朝那人面门甩了一拳。
那人不备,结结实实的吃住了,瞬间鼻血横流,面容扭曲,痛苦哀嚎,叫嚣着:“给我打!打死这个小兔崽子!”
旁边的人刚一动手,就在朝阿诚出手的瞬间,胳膊就被强大的外力停在了半空中。
那人一愣,手臂动弹不了半分。
陶行云紧紧地攥住大汉的胳膊。然后用力一捏,只见那人疼的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温惟心中明白缘由,走上前去,最前面的刀疤大汉看见温惟走来,目光一亮。
温惟面色柔和,不见愠色,沉声道:“各位官爷,深更半夜出来办差,实在辛苦,孩子年少不懂事冲撞了各位,还请各位官爷大量饶他一次。”说着,温惟将阿诚挡在身后。
“说的轻巧,拒不从军者按律当诛,这龟孙又打伤我兄弟,这账怎么算?”
温惟耐着性子说了句:“既要算账,这事好说”。
她又看了眼呼兰,呼兰立马觉悟,立马从怀里掏出一锭亮晃晃的银元宝。
在场的几个大汉盯着呼兰手里的银子,目不斜视。
按现在物价,这一锭银子,够四口之家饱食终日足足用上两年。
刀疤大汉咧嘴一笑,赶紧上前接过银锭子。用袖子擦了又擦,又用牙咬了咬,就跟白日做梦发了大财一样。
确定是真的,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其他几个大汉也赶紧上前,直愣愣地瞅着那人手里的银元宝,垂涎三尺。
温惟转身,看了看老妇人,问了一声,是否安好。
本以为那几个人拿了钱就此作罢,没想到还杵在原地不动。
温惟回头看了一眼,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奸笑着,气焰嚣张,咧着嘴道:“这银子算是清了伤我兄弟这笔账,一码归一码,这龟孙我还得带走,要不抓不够数,回去老子没法交差。”
说着,眼瞅着呼兰,脸上露出贪婪无耻的笑容,明摆着又要银子。
温惟慢步走到那男人的面前,再不复刚才的和颜悦色,脸色肃穆,怒目而视,隐隐透着凛凛凉气。
敛声一字一字地道:“人不能太贪婪,不满足的人啊,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刀疤男人一听,以为这个眼前身板削瘦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在叫板威胁自己,顿时放声大笑,道:“就你!”
说着,朝着温惟脸上来就是一巴掌,温惟眸光一动,一个闪身后退,轻巧的避开,粗大的手掌划过面门,只差一点点。
与此同时,温惟眼疾手快,一个反手,快准狠地抓住男人的两根手指,借巧力猛然一掰。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之声,瞬间两根手指皮未破骨已裂,那男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手就不听使唤了,一阵钻心疼痛朝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而来。
呲牙咧嘴地抱着一只断指残废的手就是一阵狂叫:“给老子上!灭了他们!”
场面顿时一阵混乱,其余三人见状,不甘示弱,准备摩拳擦掌朝着温惟三人大打出手。
陶行云跟呼兰都是练家子,收拾这几个看似膀大腰圆实则没什么路数的大汉,小菜一碟,轻而易举,根本用不着温惟出手。
果然三两下之间,其余三人纷纷倒地,打的满院哀呼告饶。
温惟示意两人收手。
说着,扶着老妇人往屋里走去。
呼兰弯腰,伸手从疼的满头大汗刀疤男人的衣袖里,一把捞出刚才送出的银锭子。
“还不快滚!这银子给你们这帮恶吏,白瞎了!”呼兰面带憎恶,将还沾着大汉体温的银锭子又揣回怀里。
这时,院门外又忽传来一阵马蹄声,顺着声音,夜色中隐约能看见几个黑压压的身影从马上下来,看样子要打算进屋。
今晚真是不安生,走了又一帮,又来了一群。
陶行云踱步走上前,看看来者何人。
地上那几个大汉挣扎着爬起,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打算离开今晚这个倒霉之地,正在此时,刀疤男人用余光扫了一圈,看众人的注意力已不在自己身上,又见温惟正搀着那老婆娘往屋里走,想起今晚自己受的恶气,人财两空不说,又断了两根手指,一时五内俱焚,怒气难抑。
愤怒冲动之下,伸手便从腰间悄悄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奋力向前一掷,利刀夹着冷光寒气,向温惟后脑勺径直飞去。
“少主!小心——”一旁的呼兰惊呼一声,目眦欲裂,再出手已经来不及。
温惟眼观鼻鼻关心,鹰觑鹘望,刚才就警觉到那个刀疤男人在身后鬼鬼祟祟,表情诡异。
果然,如自己所料,贼心不死!
就在刀子距温惟一臂之遥,温惟反射性地侧头躲避的一瞬间。
“叮——”地一声
飞刀并没有预想着冲自己而来,而是换了个方向斜飞了出去。
温惟低头,看到地上竟然躺着两把刀。
抬头望去,月光之下,一身着墨色暗纹长袍,身披银灰色貂裘大氅,腰间悬着香囊跟莹白玉佩的少年,簪星曳月,面如冠玉,立在离自己数丈远的地方。
身型英挺健硕,五官隽刻。
他望向自己,两个人登时四目相对。
毫无疑问,刚才出手相救的正是此人。
陶行云快步走到那刀疤壮汉的面前,看着眼前失手后瑟瑟发抖的男人,拔刀出鞘,长刀一挥,没有一丝犹豫。
“啊——”伴着一声与这原本寂静夜晚格格不入的撕心惨叫,一只手臂被硬生生的砍了下来,血柱喷溅而出。
几人见状,赶紧扶着人,顾不上掉在地上的残臂,落荒而逃。
场面太血腥,温惟示意呼兰先让祖孙三人进屋。
自己则徐步走到那少年的面前,抬手作揖,表情和善。
“感谢少侠仗义,出手相助”
温惟向他真挚道谢。
少年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声音低沉柔和,笑靥盈盈的温惟,幽幽道了句:“夜宿路过此地,举手之劳,公子客气”
温惟点头再次道谢。
这么一折腾,再继续留下来也是不方便,况且又来人借宿,随后唤了呼兰跟陶行云,向老妇人致谢辞别,临走时向老妇人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三人刚走出门外,温惟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又折回屋内,对着正安慰着受了惊吓妹妹的阿诚说:“这几天我会居于京都官驿里,你若有意,可去寻我”
说完,将自己的通关金节塞到少年的手里,眼睛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放在桌子上的书,瞟了眼书里的几个字。
桌案上那一本掉了书皮的书——《捭阖术》。
转身快步而去,削瘦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阴森如海茫茫的夜色中……
立在院内的锦衣少年嘴角一勾,躬身捡起地上自己的那把象纹鎏金短刀,用锦帕轻轻擦拭着刀面的尘土,稳稳地插进刀鞘中。
身旁侍从看着温惟消失的身影,小声道了句:“主子您这一刀可算使得出神入化,救了一个这么俊俏模样的小公子……”
少年长眉一挑,眼眸一亮。
摇了摇头,不以为然。
道了句“有或没有我出手,都一样”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春朝辞更新,第 9 章 第九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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