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淡影,炊烟暮霭,树影婆娑,万鸟归巢,一切都变得沉寂,一切又都充满希冀。
静谧的房间内,只有铜壶水钟发出空灵的滴答声,水线随落水而轻颤,不知不觉酉时已过。
以冬好不容易顺着嘴角给温惟喂进些许汤水,准备端碗离开,看看后院的药煎好了没。
刚要挪步,就听见身后有人迷迷糊糊地问了句
“这是哪里?”
以冬听到动静一阵欣喜,忙回头看向温惟,见温惟双眸半睁半闭,许是屋内烛光太过刺眼,温惟下意识的想伸手遮挡光线,刚一抬手,就感到胳膊一阵酸痛,人立马精神了不少。
以冬赶紧吹灭屋内的几方蜡烛,只留了一盏照明用的落地灯。
“你醒了!”以冬面露喜色。
温惟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四周打量。
看到窗前浴缸里的凤尾小红鱼,又看了眼站在面前的以冬,房间内弥漫一股草药的清苦味……
她猛然惊醒,用一只胳膊撑着身体,颤悠挣扎地从榻上爬起,许是躺了太久这几天只喝了点薄粥,身子一晃眼看又要仰躺回去。
以冬连忙上前扶住温惟,将她小心扶坐起来,身后垫了个软枕。m.qikuaiwx.cOm
温惟脸色凝白,面庞因消瘦变得越发精小,干燥的唇瓣没有半点血色,一双长眸却迥然有神。
“我为什么会在这?”
她开口问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疏离,又有几分警惕。
温惟只记得那日狩猎她中了毒箭,后来是李荣赈带着自己回宫医治,再往后她就记不清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她人会在这光肇寺?
夜风微凉,以冬为她披了件衣服,回道:“大人你中了毒,太医说胳膊保不住了,是摄政王荣侯送你来的,幸好我家主子医术高明,见多识广,查书据典好不容易配出解药,这才保了你一只手。”
温惟一听,眼前婢女口中所说的主子,明显是指东陆。
他?
怎么会?
他为什么会要救自己?
温惟眉头紧蹙,脑子里无数个问题开始争先恐后往外冒。
以冬见她醒来,又想到两三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大人,你稍等,我去灶房为你备点吃食,药也快煎好了,我这就去端,你坐着别动,我去去就回。”
这个十几岁小婢女虽常在东陆身边服侍,也晓得她那主子不喜欢温惟,但对温惟却毕恭毕敬,照顾周到,没有丝毫敌意。
温惟看着小婢女跑了出去,自己费力挪动着僵硬的身子,慢慢移下了榻。
身上穿着一身洁白干净的家常中衣,将披在身上外袍放在床榻上,一个人拖着软绵绵的身子往屋外走去。
光肇寺的布局地形温惟了如指掌,看这方位,这里应是东陆后院个人居所,此时她站的位置应是位于西边的耳房。
既然自己已醒来也没必要留在此地。
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心里记挂几日未回,呼兰她们定是急坏了。
于是她凭印象,迈着略显虚浮的步伐穿过迂回的长廊,慢慢悠悠朝后院大门走去。
在路过一间单独成幢的屋舍时,渐渐放慢了脚步。
屋舍内散发出阵阵浓重的熏香味,房檐下挂着几串铜铃,铃铛随风轻荡,发出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伴随着节律而有力的鱼槌敲打紫木的声音,这里像极了一座祠堂或是庙寺。
像光肇寺这种杀气弥漫,阴森血腥的冷萧之地,竟然会有这种暮鼓晨钟、庄严肃穆之地。
出于好奇,温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穿过高耸空旷的堂屋,随声望去,就见着一身皓白长袍的身影坐在地上蒲团上,身旁燃着暖炉,一只手敲着紫木,一手捻着迦南串珠,双目半睁半闭。
烟雾缭绕,高堂素壁
那个孤独的身影在明亮晃眼的灯光耀衬下,周身反射着金色光芒,连披在身后的发丝都镀上一层细腻的金色光晕。
他盘腿端坐在那里、好像一尊静置的人像,一动不动。
此人正是东陆
让人感到怪异的是墙壁上挂着的几幅画卷上,竟空白未画一物。
看陈设布局,这里明显是一个祠堂,却不见供奉何任神灵或是祠牌,香案前除了焚着香的香炉和几盘供奉的水果点心,还放着一把古琴。
温惟虽然对吹拉弹唱这些个乐器没什么了解,但她也认识这是一把三弦琴。
据说此琴始创于秦汉,后来流传到东地,经过好乐懂音之人的改良,后来又传回本土,如今成了当下时兴为人所熟知喜爱的三弦琴。
温惟环视着这屋内的一切,悄然立在他身后,而他似乎并没觉察到身后有人。
温惟盯着个挺拔端庄的背影。
眼神凌厉幽凉,带着凛然寒气,全然没有半点温度。
那个让自己深恶痛绝、恨之入骨,曾无数次连做梦都要取之性命的人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面前。
一人独坐,没有任何防备!
温惟不自觉地收紧五指握紧拳头,一只胳膊因用力过度,开始隐隐作痛,一阵酥麻感又在一瞬间袭来。
余光瞥见身侧的窗台正好摆放着一个空置烛台。
她一向下手狠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想象着如果趁这个时候就地取材将烛台刺入……
她脑子勾勒着将要发生的画面,血流突然加快,心跳咚咚地撞击胸口,对面白腻的墙壁上投射出一道纤纤细手的暗影。
一念之间
不知为何,伸出的手在空中一顿,又悄无声息地落下。
刹那间,她想起刚才那个婢女的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又迫使她动摇了心中那个邪恶的念头。
他救了自己,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这是事实!
尽管她不愿与他有除了仇恨以外的任何牵扯……
可如今,面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她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至少今天,她做不到!
温惟像一只瘪了气的球囊,无奈而沮丧,自顾冷笑了一下,悄然转身准备离去……
“为何不动手!”
刚转过身,背后就传来一声冷漠低沉的声音,声音在诺大空旷的房间被瞬间放大。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面墙一个对门。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温惟未回头,语调倒是温和自然。
两个人各问各的,谁也没回答谁。
东陆慢慢睁开双眼,放下手里的鱼槌,保持端坐的姿势不动。
抬头仰看挂在墙上的几幅空白画卷,面无表情,双眸寒光四射,如坠深潭。
良久,才开口“我救你,并不代表我想救你,你不用感到矛盾纠结。你我之间无情可欠,从前如何,往后亦如何!你若想动手亦无需顾忌,只要你办得到。”
东陆语调虽轻,却字字珠玑,意思简单明了。
“不管怎样,你救我一次,我温惟恩怨分明,今天!今天我暂且留你一命!”
“你说你今日留我一命,那我真得感谢温大人刚才不杀之恩”
温惟哼笑了一下“没那个必要、下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东陆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先是微笑,慢慢大笑,笑得整个后背都在微微颤抖。
笑到最后又蓦然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温莛知这老家伙虽然人不怎样,竟能生养出你这么一个有趣的女儿,好!如你所言我东陆等着,等着有朝一日,你来取我性命。”
“你我早就势不两立,如同水火,陈年旧账早该了清。”
提到旧仇,温惟突然有事想问个明白,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开口
“能不能把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恨我温家,当初为什么要害我兄长?我兄长与你素无往来,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了什么?”
温惟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一直以来,这个问题困扰温惟多年,冤有头债有主,万事皆有因果,她不明白自家到底与东陆有什么恩怨纠葛,原本以为是朝党之争,从中渔利。
可是当时他已经是先帝身边第一红人,呼风唤雨,炙手可热。以父亲的地位根本威胁不到他,显然原因不是这个。
她曾问过父亲温莛知,就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如今她见了东陆,她更加疑惑了,忍不住要当面问清楚。
她转过身,等着他的答复。
不知何时,东陆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晃动跳跃的烛光下,两人蓦然相对。
东陆一身白衣长袍,衣袂飘然,眉目如描似画,墨发长披于身后,一双琥珀色平静如水的眸子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一手缠着串珠,一手拿着暖炉。
轻言细语道了句:“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有的只是有所感触罢了。恨一个人,最直接的报复方式,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等量交换,如此而已。”
“可是我的父亲并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
“以后不要出现在我光肇寺!”东陆答非所问,故意避而不谈,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带着警告意味的狠话。
此时,屋外疾风骤起,乌云蔽月,看着样子就要下雨了,堂屋的窗户被咣当一声掀开,帘幔也被吹得呼呼作响。
话不投机半句多,见他这个态度,温惟转身欲要离去。
“你的手虽然保住了,尚有余毒未清,需要时日恢复,至少半年不能运气动武,否则余毒发作,后果不必我多说!”
“……”
温惟刚跨出屋门,就见以冬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压低声音小声嘀咕着
“哎呀!温大人,你怎么来这了,让我一顿好找,快随我回去,我家少主不让任何人来这里”
正说着,刚走到近前,就见屋里立着一个人,定神一看正是自己那位主子。
赶忙闭上嘴,一时语塞。
温惟看了眼以冬,颔首点头,朝院门走去!
以冬看了眼天色,忙上前追了几步。
“喂!这天快下雨了!你还生着病,穿的这么单薄……”以冬好心出言挽留。
温惟却没有停下脚步,一头青丝及腰未束,随风飘逸起舞,回眸一笑,道了声“多谢!”
“哎,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把伞”
“不必了……”
东陆站在屋内,一言不发,看着消失在长廊转角处的身影,久未离去。
以冬想追出去,却被东陆拦住。
“主子,你明明可以将她身上的余毒全解,为什么不立马给她全部解药?”
“给她全部解药,让她肆无忌惮再闯我光肇寺!还是指望李荣赈能信守承诺不娶她!”
以冬被怼得说不出话,不禁腹诽她这位主子既腹黑又小心眼,说话还不算数。
东平刚刚除了卫接,东陆就出主意力荐温惟来京做官为质,让她远离东平故土。
温惟不过来光肇寺转悠了一圈,东陆就动小心思不给人家解毒,让她半年无法用武。
以冬虽为俾,但心思灵透,跟随东路多年,对她这个主子的行事路数也略知一二。
要不是因为东陆,俩人立场不同,她其实对温惟并不讨厌,反而有点喜欢和崇拜。
她实在不明白、
他为什么那么讨厌她,或者那么讨厌东平!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春朝辞更新,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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