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月余时间是温惟这两年多过的最悠闲自在的日子,闲暇时做点小事情,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朝堂上的政事消息。
虽是朝廷五品官员,但因其女子身份,圣上特免去了温惟逢十旬休、每日卯时必至的朝会。又特许温惟休沐二十日后再到宫中秘书监报到,熟悉相关事宜。
进宫面圣的第二天,温惟一行人就搬至昔太后所赐的玲珑府,五间两架门房的玲珑府虽没有皇宫大殿气派华贵,但环境甚是清幽雅致,别具一格。
来之前玲珑府被内务府派来的几个宫人打理的井井有条,院外甬道台阶青石铺路,亭台廊榭白石精雕细琢。屋内陈设一尘不染,都是用当下时兴的工艺匠心打造,一看成|色就知是新归置的。前院种满了各色花树,正值春季,许多花草树木已经抽出嫩芽,白玉兰树含苞待放,鲜绿的颜色、卷起的花骨朵显得春意盎然,生机勃勃,院内搭有避暑专用八角凉亭和用木桩粗麻绳做成颇具童趣的秋千。
昔太后命人从宫中派来几个前来伺候的宫女,还有几个手脚勤快的太监。都被温惟以喜好清净为由打发了回去。出于礼仪,只留下了一个看着年龄不大的宫女,名唤玉灵。
因离宫咫尺,一墙之隔,依律不可有京都以外兵力驻扎入府,温惟为避人耳目,让此行与阮媪一同前来的几个侍从择日返回东平。
高门大院的玲珑府就只剩下温惟主仆四人居住……
后院鲜有人去,至今空置,温惟难得空闲,兴致一来,带着阮媪三人白天开荒,一身粗衣,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阮媪从东平带了些油菜籽,又外出买了些蚕种,正直春暖之时,温惟在后院耕种,洒上了油菜籽。待到七月,鹅黄色的油菜花花开满园,清香萦绕,蝶飞燕舞,蜜蜂蜜食,景色赏心悦目,尽收眼底。
几人又动手用茅草篱笆搭了个蚕室,室内搭有架子,打算养蚕,前院正好种了几颗桑树、梓树可以用来饲蚕,桑梓代表家乡、故土,也符合府上旧主—前朝长公主远嫁的归乡心境。
温惟虽贵为节度使千金,却不像其他女子一般十指不沾阳春水,娇生惯养。她从小野惯了,混迹市井乡野之间,脑子灵透,遇到什么感兴趣的事一心钻研,别出心裁。许多技能,连活了半辈子的阮媪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就拿开荒种地这种事来说吧,从选种晒种,翻地整土,施肥播种等等步骤,温惟无不轻车熟路,驾轻就熟。连挖坑沤粪这种肮脏活也是亲力亲为,身边的人对她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差顶礼膜拜了,要是传出去谁家大小姐会干这些估计,打死都不相信,可是偏偏温惟就是这么个奇葩。
白天府中劳作之余,没事就出府转悠几圈,除了听到些不着边际的奇闻逸事,鼓吹流言,倒也听说了几件正经事。
一、朝廷组建一支精锐新军已于几日前火速发兵南下,直奔湖南平定起义。
二、摄政王李荣赈已集合兵力主动出击乌孙、焉齐两国联军,大军已攻破禅关以北的焉齐领地,焉齐伤亡惨重,见势不妙,已经撤兵发了降书。只有那乌孙以卵击石,不知死活的硬抗着,眼看乌孙战败已成定局,待战事顺利结束,预计下月西征大军便可反京。前几日荣候早已派手下副将晋如率兵于禅关大漠出发,行进湖南。湖南起义军这次被朝廷派兵跟李荣赈麾下两只军力左右夹击,前后围剿,怕是凶多吉少。
三、近来,朝中有人上书参奏一向勤政廉洁的户部侍郎陶锦尧暗地里以权谋私,贪墨赈灾公款。事关重大,又牵扯到朝廷重臣,朝廷虽未明面上让刑部、大理寺,都查院三司会审,但对陶锦尧心有忌惮、有传言已让东陆派暗卫调查此事。此事一出,连前几日有意将小女儿许配给陶家公子陶行云的礼部侍郎祝裕都出尔反尔,对婚事闭口不谈,冷眼旁观。
……
来玲珑府的几日,陶府隔三岔五的派府中侍从送东西过来,吃的用的周到入微。
原本以为陶行云那猴急的性子定是在府中呆不住,可是这一连十几日踪迹全无像是人间蒸发一般。
温惟本来也打算待安定下来到府上拜会陶家二老。一听陶府出了事,事态紧急,不好再耽搁。
温惟去陶府之前,就提前备好了拜礼,在东平时,叶清澜与阮媪精心缝制了若干身男童的衣服,里衣,外袍,小帽、鞋子等,因主仆二人许久未见君徕,也不知他现在高矮胖瘦是何模样,就约莫着寻常五岁孩童大小,长短胖瘦样样做了几身,叠的板板正正装进箱子里,一路带至京都。
温惟带着呼兰携礼去了陶府,府上管事得知来者是温惟,赶忙通报陶家二老。
没一会的功夫,就见陶锦尧夫妇快步出门相迎,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侍从,唯独没见陶行云的身影。
温惟赶紧上前向长辈行礼,家常穿着的陶锦尧笑呵呵的示意温惟免了这些俗礼,嘱赶紧进屋。
一身银白色卷草纹锻袍,面容富态的陶夫人上下打量着温惟,热情地握住她的手,赞叹道:“阿俏长大了,越发端秀出众了”
温惟一脸谦和,微笑徐声道“婶母过誉了!”
陶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温惟往前厅走去。温惟吩咐呼兰将随身拜礼交与府中管事。
一进厅里,就见一老嬷嬷站在厅内一角向温惟行礼,身后还躲着一个个子及腰的孩童,头顶扎个小丸子,两只小手紧紧握住那妇人的衣角,一声未出,只将头从那妇人的背后探出直愣地看着自己,细瞧眉眼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小少爷吧?”呼兰一眼便认出来,情不自禁的问出声。
温惟看着那孩童,目光定住,这张肉嘟嘟的小脸确实与兄长有几分肖像。
“君徕,过来,快叫姑姑!”陶锦尧和蔼地招手唤他过来,弯腰张手欲将孩童抱起。
孩童往前走了几步,拉住陶锦尧的手,小声叫了声“姑姑”。
“唉——,好孩子!”温惟心中一阵欢喜。
上一次见君徕还是在两年前在东平的时候,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尚未记事,所以自己这个姑姑于他来说,充其量也只是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呼兰忙从兜里拿出一块来时路过西市买的糖膏,糖糕被捏成可爱小人的模样,递到君徕面前。
君徕两眼放光,刚要伸出手接住,又慢慢收了回去,默默咽了下口水,犹豫地看了陶夫人一眼。
“外祖母……不让我吃糖的”
呼兰一听,拿着糖膏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陶夫人。
陶锦尧连忙出声道“无妨,无妨!你外祖母今天见着你姑姑高兴,同意君徕吃糖。”
一旁的陶夫人也温言细语点头附和着。
君徕赶忙又伸出小手接住,裂开小嘴笑着,这一笑不打紧,温惟跟呼兰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陶夫人不让君徕吃糖膏,君徕露在外面的几颗小虫牙都发了黑。
看着两只小胖手左右开工地拨着沾在上面的油纸,呼兰突然间后悔买了这玩意,虽然只是个孩子,但送出去的东西又不好再要回来。
这时君徕又把拨开的油纸小心翼翼地包了回去,就在以为他改变主意不吃了的时候,温惟刚要开口夸他几句。
小家伙好像想起什么事似的,拔腿就往院子跑去,嘴里一边嘟囔着:“我要去给娘亲吃糖膏,娘亲吃了糖膏就会开心,开心了就会陪君徕玩……”
嬷嬷见君徕一溜烟跑了出去,喊着小少爷,快步追了出去。
陶夫人望着兴高采烈跑出去的君徕,原本挂在面庞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叹了口气,喃喃地念叨“苦了这孩子了”
温惟知道陶夫人话中所指,心里一阵心酸
“嫂子,这两年可有好转?”
陶锦尧夫妇俩一脸愁容,眉头紧蹙,一提起女儿陶成碧,陶夫人红了眼眶,忍不住就要落泪。
“宫里的医士跟京都有名的神医都看了,说是精神受了刺激,喜怒无常,不近生人。施针喝药、拜佛求神什么法子都用过了,病情反反复复,断断续续,也没有什么起色。行云这几日没事就陪伴左右,心情看着也似好了不少。今日一早行云又出府给成碧去找大夫了。”
陶成碧是温惟的兄嫂,自从她嫁到温家,虽然俩人接触不多,但温惟对她印象却极好。兄嫂貌美温柔,性情温良,能歌善赋,是当时京都有名的才女。
因温莛知与陶锦尧是同窗旧友,多年来,朝堂之中两人相互扶持,彼此信任,同视彼此为知己。两家门当户对,温弛与陶成碧又两情相悦,一拍即合,自然而然,两家便结成姻亲。奇快妏敩
温弛春闱殿试那年高中榜首,被圣上亲封右威卫,温弛带着已经快要生产的陶成碧迁居西关,这一年儿子温淳出生了,乳名君徕。
一家三口长居西关,偶尔回京都、东平探望双方父母。因那两年温惟恰好外出游历所以见到兄嫂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后来,直到温弛去世,陶成碧跟君徕被接回了东平,因丈夫的死,陶成碧受整日郁郁寡欢,精神受到巨大打击,好好的一个人突然间就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温莛知跟叶清澜中年丧子,悲痛欲绝,肝胆欲裂,身心倍受折磨。
半辈子见过大风大浪的叶清澜情绪几近崩溃,温莛知连续几天几夜不睡觉,经常坐在儿子的房间一个人发呆到天亮。夫妻俩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远在京都陶夫妇俩得知女婿丧讯,痛心疾首,久久不敢相信。女儿精神失常,年轻守寡,还留下一个不懂人事的小外孙。两人也是心如火煎,度日如年,日子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后来经两家人商量,陶家先把女儿接回京都治病,那时,温府上下已经乱成一锅粥,全府都沉浸在一片悲痛哀悼之中,陶锦尧知道温府现在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此时接走陶成碧跟君徕实在不合适,但又怕女儿留在东平,触景生情更受刺激,反而不利于病情的恢复,再三犹豫终于为难的开了口。
温莛知跟叶清澜都是同情打理之人,同意让陶成碧跟君徕暂去京都,陶锦尧心中万分忐忑愧疚,没几天又得知师兄温莛知病倒了,府中一下子没个能主事的人,遂决定让儿子陶行云去东平协助理事。
两家人,这一来一往就是两年多,两年多的时间里,温、陶两家感同身受、同病相怜中,相互砥砺扶持。
朝堂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陶锦尧就马上告知温莛知。温莛知经常会在陶锦尧遇到什么棘手难解的事情上为其出谋划策。
温惟看着鬓染霜华,和蔼可亲的陶锦尧夫妇俩,心里惆怅不已,感慨万分。
陶锦尧见气氛凝重压抑,赶忙转移话题,让陶夫人去后厨着人备上茶水点心,呼兰见陶锦尧与温惟有事要谈,也跟着退了出去,说要去瞧瞧小少爷。
陶锦尧屏退了身旁伺候的人,堂内就剩他与温惟二人。
陶锦尧神色转为严肃,沉声道“前几日,朝廷派兵南下,出征湖南,队伍从河南道出发,我又听行云言及你们此次来京,你已见过袁克,此兵力可是出自东平济州?”
温惟嗯了一声:“叔父果然料事如神,前些日子东海卫接之事,想必叔父肯定有所耳闻,实际上卫接早已与济州暗通款曲,私下挪用银矿,除了袁克,卫接背后还另有其人。济州所产银矿竟出现在东海驻扎的贼寇窝里,他难辞其咎,再怎么推脱辩白,也是无用。济州一直以来拥兵一隅,表面安分守己与我都护府相安无事,其实不然,卫接一事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也早已视济州为东平的隐患,要除袁克,就必须先将他的利爪砍掉,地方军队绝对不能留,这也是如今风雨飘摇残垣断壁的大夏国的前车之鉴。我来之前见过袁克,以卫接之事协迫他交出兵权。要知道按律法走私银矿,私通外敌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他纵然万般不愿,也是无计可施,只得顺从。”
“那为何不将济州兵权直接纳归东平?”
温惟摇了摇头道:“济州兵力归都护府,一来东平刚接管东海海卫司,再收归旧部军力,树大招风,更惹朝廷忌惮不满,二来,济州那些个兵头子都是袁崇的旧部,一心效忠于他,就算归顺我都护府,也不好管置。前几日我正考虑着怎么将这支地方军队安置收编,就见朝廷为湖南起义无兵镇压之事殚思竭虑,踌躇不决。既如此,不如借此机会,顺水推舟,借花献佛。既帮朝廷解了湖南之困,又为我东平肃清隐患,岂不两全其美,一举两得”
温惟慢条斯理,分析的头头是道,陶锦尧看着眼前语气温和,侃侃而谈的温惟,面露赞许之色,他很难想象这些政见是出自一个年轻女子之口。
他早就知道温莛知这个女儿不简单,今日一见,其胆识魄力更让他刮目相看。
温惟又想起前些日子,听到关于户部的一些消息,事关陶家安危,向陶锦尧说明此来的又一目的。
陶锦尧神色平静,心情看似未受什么影响
“前些日子临近京都的骆城闹饥荒,朝廷下令拨款两万量白银赈灾,结果地方赈灾不利,导致流民四蹿至京都城外,地方以未收到如数救灾款为由推脱责任,当时负责下放赈灾款的户部计史吴华突得急症去了,蹊跷的是当时在册的账本也跟着莫名遗失。后来就有消息传出我陶某人贪赃枉法,贪墨私吞。”
陶锦尧又苦笑了一下,无奈道:“身正不怕影斜,朝廷没有证据,暂时不会无凭无据迁怒于我。”
“可是如果此事朝廷让东陆暗中介入,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东陆此人做事心狠毒辣,我怀疑户部赈灾之事没那么简单,温陶两家素来交好,看这架势,他这次是要出手对付叔父您了”
陶锦尧颔首默认,目光幽暗,面色深沉。
慢吞吞地道了句:“该来的,处之绰然!”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春朝辞更新,第 13 章 第十三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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