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惟低头看了眼那只插在自己肩臂上的铸箭,面色晦暗深沉,从头到尾没吭一声。
箭上被人动了手脚。
她屏住呼吸,咬紧牙关,不带一丝犹豫地伸出另一只手握住箭身,生生地将它从臂膀中连血带肉地拔出,仿佛拔出的不是插入肉中的一只利器,而是扯出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物件而已。
随着箭矢取出,一股血柱随之喷溅涌出。幸而今日穿的是一身深色的衣服,否则浓血沾衣更是触目惊心,温惟立马用手将伤口紧紧捂住,此时整只胳膊已感觉不到疼痛,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李荣赈见状,神色慌张,心咯噔一下,已经顾不得收拾那俩刺客。
一个翻身下马,用手粗暴地分开挡在前面的人群。
此时宫中守卫闻声集结而来,严阵以待,听候调遣。
李荣赈流星大步跑了过去,他看到温惟脸色极其苍白难看,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看了眼顺着衣袖滴落下来的血液,以手拭血,那血竟是墨黑色。
显而易见,箭头有毒!
李荣赈忙取出锦帕,于伤口上方紧紧扎了个死结。
厉声喝道:“备马车!”
“让庞秋沉带人把猎园给我围住,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让刑部给本侯去查!一个人一个人地查!”
守卫立即听命行事,将猎园围个水泄不通。
众人看着已经暴怒难抑,面容恐怖至极的李荣赈,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出声。
呼兰此时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泪眼汪汪,温惟自小身手敏捷,心思玲珑,遇敌总能逢凶化吉。她很少见过温惟受伤,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守卫森严的皇家猎场中了这阴招。
她哆嗦着双手不敢动她的胳膊,因为担心心疼,眼泪开始一个劲啪嗒啪嗒地往外掉。
温惟扛着最后一点清明,强打着精神,面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安慰道:“哭什么,我又没死!你看又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之伤”
说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受伤的胳膊来回摇动了几下。
呼兰看了,半信半疑“真的没事?”
温惟点了点头,此时她又觉一阵头晕目眩之感奔涌袭来,疲乏得竟睁不开眼睛。
她守着呼兰与众人,只能强装无事,她不想让人看出自己中毒的异样,父亲温莛知刚走不远,万一将自己中毒之事传出去,一怕父亲担忧,无心再回东平,二怕外人拿此事添油加醋大做文章。
李荣赈见她晃晃悠悠已然快要站不住了,忙上前将她扶住,温惟下意识踉跄的躲了一下,却被李荣赈一把紧紧拥住,不容她半分闪躲。
这时庞秋沉赶到,让人备好了一辆马车。
“侯爷,猎园已被封锁,卑职已命人将今日所有参加围猎之人一一登记在册,还有刚才那俩……”
没等庞秋沉把话说完,李荣赈已经将温惟拦腰抱起,大步掠过自己,完全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朝马车径直走去。
庞秋沉愣在原地,面无表情,衣袖遮挡下的双手紧紧攥住,青筋凸起,微微颤抖。
就连刚刚他说话时候,牙齿止不住打颤,语调起伏不稳,脑子一片空白。
眼睁睁地看着虚弱不堪的她被李荣赈从自己面前抱走,那一刻,他既愤怒又无奈。
带着惋惜与自责,担忧与后怕。
内心深处又被一股强烈无法压制的嫉妒之情所攫获。
她、为什么要去挡那一箭!
李荣赈把温惟抱进车厢,呼兰正要跟上前,就听李荣赈道:“你家主子去疗伤,你且回府候着,等候消息”
既然李荣赈都这么吩咐了,呼兰就算再心急也不敢出言拒绝,只能应下,任由他把温惟带走,自己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因为马车是临时从山上人家借的,所以空间狭小闭塞,李荣赈本就人高马大,俩人挤进去略显拥挤。温惟坐定忙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撑住身子,脱离了李荣赈的胸膛,斜楞身子倚靠在车厢横木上。
用虚弱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要去哪?”
“回宫,看太医!”李荣赈斩钉截铁回答道。
“你若不想让你父亲知道,玲珑府恐有不妥,况且宫外就医始终不太方便,我让你那婢女先行回府,等你无碍,再宣她”
为了避人耳目,眼下也只能这样。温惟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再没出声,双目微闭,思维开始涣散,陷入无知无觉的状态。
李荣赈用一方洁净的帕子裹着衣服将伤口扎住,渗血已渐渐止住,又用自己的衣袖将她额头细汗轻轻拭去。
车子突然一个不稳,温惟的身子随冲力向前倾倒,眼看就要从窄坐上跌落下来。李荣赈伸开双臂赶忙将其护住。
此时,温惟已经疲软的如一团棉花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一张秀面灰白的吓人,嘴唇泛着乌紫色,手上脉络纵横交错细密如网。
她在自己怀里开始瑟瑟发抖,透过贴身的衣料,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的体热,摸了摸她的额头,热的近乎烫手,两只手却寒凉如冰。
“快点!”
车厢里传出李荣赈急切的催促声,马夫紧攥缰绳,扬鞭急驰。
“温惟!温惟!”
李荣赈拥她入怀,将她护在自己坚实的臂膀之内。嘴唇附在她耳边低声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见她没反应,一时心急如焚,火急火燎。
李荣赈握住她冰凉的双手,本想把自己手温传给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也是凉的,手心因紧张变得汗津津的。
最后将温惟的手放于自己的嘴边一边不住地往手上哈着热气,一边为她揉搓着双手。
见她在自己怀里安静地倚靠着,呼吸还算匀称有力,揪着的心这才稍稍舒缓。
约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并驶进宫门,而是停在了荣国府,李荣赈下车将温惟抱进屋,迎在门口全生见温惟那副模样,悚然惊骇来不及多问什么,急忙差人进宫叫了医术最精湛的医士,来府上为其诊治。
来府的御医是宫里太医令王崇,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医者。
他为温惟把了把脉,又着人把袖子剪开,露出了一截占满血痂的纤细臂膀,仔细查验中箭伤口,用银针取了一点未干透的血渍,用粗布将其包裹。
此时原本雪白如藕的整条胳膊已经开始肿胀发黑。
王崇取出金针在手臂穴位处连扎了数十下,用手指来回轻捻针柄,看的人都觉得不忍直视,躺在床上的人儿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随后又将一瓶粉末状的药石均匀洒于伤口之上。
拿出笔墨仔细斟酌片刻,而后下笔如风走了几行小字,写得全是各色的草药名字。
王崇将李荣赈请出内室,神色郑重地说:“禀侯爷,温大人所中之毒我已用银针留取,与那只毒箭一并带回太医院再做详验,万幸的是没有伤及筋骨。我已对症施治,用金针扶正祛邪,固其心脉,以防余毒扩散。伤口用了宫廷特制的广阒散,此药有生筋化腐之功效,结合温大人脉象,配合内服三十二味配伍排毒养身的药方,内外兼治,卧床休养……”
王崇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慢条斯理说了一顿,李荣赈自然不能全然领会,出于尊重没有出言打断,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她到底有没有性命之忧。
刚要出声询问,王崇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话音一转,沉声道:“现在看,温大人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温大人的胳膊因淤毒未散,且路上颠簸耽搁,恐怕……”m.qikuaiwx.cOm
“恐怕什么?”
王崇连忙躬身,面露犹豫,吞吞吐吐、支支吾吾
“有话快说!”李荣赈失去耐性催促道。
“若明天还未有消肿迹象且伤口继续扩深,恐怕……恐怕……这只胳膊……不保!”
李荣赈一听,脸色立马变得极其难看,一字一句,语气极重
“回去给本侯查典用药,一本本查,用最好的药,务必给我保住!”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王崇见李荣赈动怒,吓得哪敢多留,提着药箱颤颤悠悠的退了出去。
这时,全生从屋外进来,看李荣赈怒目威瞪,表情肃穆,怯生生地走到近前,将来事禀报
“侯爷,刑部带话,刚抓的那两个刺客原是两名死士,没等动刑审问,就己服毒自杀。问下一步怎么办?”
“就这么死了岂不便宜了他们,光天化日敢刺杀本侯,谁给他们的胆子!
下令一律株连九族!没九族,把祖坟给我掘了!
去!让刑部继续查,我倒要看看是谁活够了!”
“诺,属下这就去办!”
全生知道李荣赈此人一向杀伐果断,有仇必报,但从来没见像今日这般不顾身份大发雷霆,怒气冲天,怒目切齿面色极是骇人。
李荣赈从回来以后就没离开过房间,滴水未进,晚膳未食,有事上府求见者皆拒之不见。
李荣赈让府上管家找个手脚利索勤快的婢女前来伺候,自己毕竟是个男人,许多事着实不方便。
来的婢女见温惟静静地躺在那一动不动,在床前的烛光映衬下,面容愈显苍白憔悴。衣服上血迹斑斑,手臂上沾着药粉,衣袖已被剪开。
见状赶紧出去打了盆干净的温水,又拿了套崭新的白色中衣打算为温惟收拾换洗一番。先是避开包扎伤口把手臂上的血痂仔细擦洗干净,准备把旧衣服换下。
她小心翼翼解了衣带,掀开衣领,将衣服退至肩头。
一下子露出里面水青色绣有百蝶的锦缎亵衣。
一片半遮半掩细嫩无暇的雪肌之下,在精致凸起的锁骨处有一处醒目的粉色胎记,宛若一朵娇美粉嫩的小花点缀在莹白的皮肤之上,眼前一亮,好看的让人挪不开视线有种想要触摸的冲动。
就在婢女打算将衣服全部除去的时候,面色一窘双手一顿。
突然想起李荣赈此时还在自己的身后,下意识的又将解开的衣襟往身上一搭。
“咳、咳”婢女故意发出两声轻咳声。
李荣赈一怔,一个回神,立马转过身去。
因尴尬闹了个大红脸,随后敛声嘱咐道:“动作仔细着点,别弄疼她!”
说罢,跨步拂袖朝门口走去。
一整夜,温惟都没清醒过来,迷迷糊糊中,她感觉自己轻如羽毛,全身无力,身体飘荡悬浮着。
脑子昏昏沉沉,好像沉浸在梦海里,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睁开了双眼,恍然不知置身何处,朦朦胧胧看到一个黑影坐在自己的榻前,看不清模样,只感觉那人身形高大而挺拔。
她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一只手好似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包裹着。她手指微动了一下。
耳边立刻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她想回应,却没有一丝力气,干裂的嘴唇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再无任何反应,仿佛又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太医令王崇就来荣国府求见李荣赈。
李荣赈衣不解带一夜未睡,眼窝深陷,眼底泛着青色,面上长出了新的胡茬,模样甚是憔悴。
待王崇为温惟重新把脈后,两个人挪步去了前厅。
王崇把查验结果告诉李荣赈
“侯爷,微臣回去作了仔细的比对,温大人所中之毒,乃七步蛇毒外加夹竹桃甙与夜香配比所制,此毒一旦扩散便很难排出体外,温大人虽未伤及筋脉,但毒已入肉,虽无性命之忧,但那受伤之手……如若不及时……截去,耽搁下去恐淤毒扩散至肺腑,到时……”
王崇在一旁劝解着,依他几十年的从医经验,这是眼下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虽难以启齿,但又不得不说。
李荣赈听后,面如三尺寒冰,目若无边黑洞,未回一言。
他抬头仰望,残星晓月,白夜相接,一片无声寂寥……
他的呼吸深重,浓眉紧蹙,五脏翻滚,内心一阵绞痛,仿佛是他的手正被无情撕裂斩断。
她还年轻,她是如此出色而骄傲,她还有自己的理想与信念,还有那无尽的未来。
如今、却因为他,一个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人……
想到这里,生平第一次对自己感到如此失望,他感到自己的无能与无助。
自责、愧疚、愤恨在这一瞬间化成了死寂的沉默。
他的双目赤红发涨,双腿如灌了铅挪不动半分,眼角一阵阵抽动。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身正要拔脚往后院走去、
“侯爷……”身后王崇唤了他一声
他停住脚步,未转身,双手背于身后。
“或许……有一人可以一试,说不定还有可能”
李荣赈眸光一动,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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