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假期虽然是一年中最长的节假日，但那并不就代表着他们会全程在太爷爷这里度过。
初二就是他们要各回各家的日子。
临走前，韦省觉终于向韦爷爷问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爷爷，我的高考志愿……可以不学医吗？”
彼时爷爷正在收拾行李。
老人接过老妻递过来的已经叠好的衣服，将它们放进手边的行李箱里。
又慢条斯理地扶了扶因为弯腰的动作而从鼻梁上滑落下来的老花镜，这才愿意转过身给孙子一个眼神。
“怎么，这就沉不住气了？”
表情看上去似笑非笑的。
这句话听着也不像是什么好话，带着浓浓的劝退意味。
韦省觉讪讪地，却还是停在原地，没有移动半分。
无论想要什么东西，想要做成什么事情，必然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要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被嘲讽两句又如何？
见他没走，韦爷爷倒还有几分稀奇。
自己这个孙子，扬言喜欢文学。小孩子的写作水平如何他不予评价，但那些文人的习气倒是学了一两分。
说好听点儿叫清高有骨气，说难听点儿，那就是受不得半点打击。
韦省觉没因为这句话拂袖就走，甚至脸色都没怎样变，这还真让他觉得有几分意外。
毕竟是自家后代，他也做不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答应一个条件。”
韦省觉没有贸然同意，而是先谨慎地询问了条件的具体内容。
“高考结束后到填志愿的这一段时间里，你要跟着我们了解一些医学方面的知识。”
“跟着我学中医也行，跟着你爸学西医也行。”
“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情，不是吗？”
老人家露出一个比之前更为真诚的笑容。
但在韦省觉眼里，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是一个即将向傻乎乎的顾客销售出自家劣质产品的黑心商人，又或者是哄骗着文盲签下不平等条约的甲方。
总之，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至于最后的结果么。
韦省觉同意了。
看似是给出了两个选择，但作为弱势的一方，其实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就好像一个循环，他的想法能够用这封信最开始时的那一段话来形容。
有关自主选择志愿这件事情，同意的话，还有一点成功的可能，不同意的话，成功率就必然是0。
虽然事情的发展和自己预想中的并不一样，但好在最终也阴差阳错的达到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
志愿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剩下的半个学期，他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复习上面了。
信的末尾，韦省觉也没忘了祝她新年快乐，还说，假如邮局允许寄钱的话，他都想把一两张纸币夹在信里头寄给她，当做是给她的压岁钱。
他这个寒假过的，还真的是挺一波三折的。
就连只是阅读了信件的甜妞，心情也跟着事态的发展不断变化。
看到最后，她松了一口气。
虽然多了一个附加条件，但这已经是韦省觉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甜妞也替他感到高兴。
结合之前太爷爷说的话，她或多或少也能想到韦省觉的爷爷是在打什么主意。
在填志愿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让韦省觉接触一些医学相关的内容，说不准他就会因为了解到的这些东西而改变心意，开始觉得学医也很好。
这其实是个光明正大的阳谋，还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那种。
相比起来，甜妞的寒假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她写了几件寒假里发生的事情，也提了一下家里头的大伯娘和二伯娘打算来市里开杂货店和小吃摊的打算。
写完之后，她在信纸中间杂了一张小面额的纸币。
这才高兴起来，甚至有心情哼起来最近街上放着的流行歌曲。
可别以为她不懂事，说什么要给她压岁钱的话，压岁钱明明都是长辈给小辈的，他这么一说，不是把自己的辈分拉高到了她的长辈那一层吗？
她才不让他占了这个便宜呢。
他只是口头上那么一说，那她就实际上做给他看好了，谁占谁的便宜，还说不定呢。
这才将那一碟信纸放入信封中封好口，准备明天拿去邮局里寄出去。
算算日子，等他收到信的时候，估计都已经开学了。
写完信，甜妞又补了几页寒假作业。离开学没几天了，好在她的作业也只剩下最后头那么一点了，九门作业总共只剩下二十页左右，花一个白天的时间就可以全部写完了。
“嘉嘉，阿晚。”
阮愉一边喊着两个人的名字，一边轻轻敲了敲门，给她们留出了大概半分钟的反应时间，这才推开门。
“有什么事吗，妈妈？”
甜妞抬起头。
小妹妹已经问出了这句话，欧婉就没有再重复，跟着抬头看过去。
“我去买菜的时候碰上了你石爷爷，老人家说，这是今年第一回见到我们，要请我们吃一顿好吃的庆祝一下。”
石弥诺的爸爸是个军人，现在好像在执行什么任务，几年的时间都不能回来，这件事欧家人都知道。
所以石家的年夜饭其实也就只有他们祖孙两个人吃，冷冷清清的，一点儿也不像其他人家那样热闹喜庆。
不是所有人都像韦省觉的太爷爷那样，越老越话少孤僻，更多的老年人还是更喜欢家里儿孙绕膝、人声鼎沸的样子。
石爷爷也不能免俗。
“你们两个去不去？”
阮愉确实是个很合格的家长。
她并不会直接替自家孩子做出决定，而是会先征求孩子们的意见，除非自家的孩子作出了非常不合理的决定，她才会给出引导和建议。
“去的！”
甜妞一点儿也没犹豫，很快就答应了。
欧婉其实有些不太想去。
她虽然是从物质和精神都不丰富的小山村里头出来的女孩子，却一点儿也不贪恋口腹之欲和名牌奢侈品这样的东西。请客吃饭，并不是一件能够打动她的事情。
再说了，她总觉得是在那个小子对自家的妹妹没安好心，恨不得小妹妹离他越远越好，而且老人家也在，她是做不出来当着长辈的面刺他这种事情的。
但既然小妹妹说要去，那她也要跟着去。自家小妹妹这么好这么可爱，她可得帮着盯牢了，免得一不留神就被这个小子给拐去了。
“那你们继续学习吧，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再来喊你们。”
得到了孩子们的回复，阮愉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哎呀，糟糕了！”
阮愉才走没多久刚刚还因为能够去外面吃饭而高高兴兴的小姑娘，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突然就皱起了眉头瘪了嘴。
甜妞的这句话声音很小，欧婉几乎都听不到，要不是两人隔的距离足够近，而且注意到她变了脸色，也许都会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了？”
欧婉着急地询问。
“我这个寒假光顾着玩儿了，忘记给学长还有石爷爷准备新年礼物了。”
小姑娘转过头瞧她，眼神委屈巴巴的，活像是被谁欺负过的可怜模样。
欧婉一见她这样子心就软了，几乎是下意识就开口安慰她。
“没关系的，忘了就忘了，寒假还没结束呢，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买。”
“嗯嗯，姐姐真好。”
小姑娘收起刚刚那副委屈样子，又露出了太阳花一样的灿烂笑容。
但欧婉把她刚刚的那句话从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之后，她又开始不高兴了。
“只给你的学长和石爷爷准备礼物？没有给三叔和三婶娘的，我的也没有？”奇快妏敩
在甜妞眼里，自家姐姐的笑容虽然没有半分变化，但语气听起来阴恻恻酸溜溜的，不自觉中就带出一份威胁感。
这让她一下子就领悟了姐姐没说出来的深层意思。
你敢说个没有试试？
她怂。
她确实不敢。
“有的，有的，都有的，但是，我这不是……忘了吗……”
她一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点头，一边解释着。
自觉心虚理亏，她最开始语速还很快，后面就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低，渐如蚊吟。
这副受气包的样子，看得欧婉心头无名火起。
是哪个人欺负了自家的小妹妹？她一定要把那个人打得满地找牙，为小妹妹讨回一个公道。
哦，原来是被我自己啊。
烧到一半的怒火戛然而止，不知道是应该就此消散，还是应该继续顽强的烧下去。
书房陷入一片死寂。
“姐姐？”
低了半天头的甜妞没有得到姐姐的回复，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摸摸抬起头，想要观察一下欧婉的神情。
得想个法子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欧婉的大脑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当她的眼神扫过桌子上摆着的小闹钟时，突然有了主意。
“嘉嘉啊，现在都已经过了五点了，过一会儿咱们肯定就要去吃晚饭了，你要不要收拾收拾，梳个头发洗个脸什么的？或者是换个衣服？”
甜妞的注意力立马就被引到了她说的事情上去。
“啊，也是。我这个头发确实要重新梳一下，谢谢姐姐提醒。”
午睡起来之后，原本梳得齐整的头发变得乱七八糟，反正也是在家里，她就只是随手绑了一下，等会儿要出门的话，那这样子随便可不行，头发还是得拆了重新梳。
至于脸，最好也还是洗一下吧，皮肤可是每时每刻都在分泌着油脂的，就算是在冬天里，她也不希望自己的脸上油光发亮的。
洗完脸还要再涂抹上一些面霜护手霜，外头风那么大天气那么冷，可不能把脸给吹坏了。不管是脱皮还是冻伤，都不是什么好事。
换衣服就还是算了，冬天里头也麻烦。
甜妞盘算了一下出门前要做的准备去盥洗室重新梳头洗脸去了。
留下欧婉一个人，她悄悄松了口气。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刚刚，是不是吓到小妹妹了？
她默默反思起自己的行为来。
这样做好像是有些不对的。小妹妹一向是个把身边的人都放在心上的人，既然会给石家人准备礼物，自然也就会有给自家人的一份。
就算妹妹没有想到要为自己也准备一份新年礼物，她也不应该用刚刚的那个样子来对待她。
她的小妹妹年纪还那么小，做事情一时有些疏漏也是难免，她不应该用太过严苛的规矩来要求她。
这都还是小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感觉到自己对于小妹妹的掌控欲和占有欲似乎过于强烈了一些。
希望她一直待在自己为她圈定的保护区内，一步都不要踏出去；希望她不要和任何自己觉得会抢走她的人接近；希望她能够听取自己的意见，按照自己的建议来作出决定。
不知道为何，欧婉突然想起了甜妞曾经告诉过她的，她的那个同桌的故事。
在她的讲述里，她最初遇到的那个女孩子，因为遭受过伤害，所以敏感又自卑，好像一直浑身都竖着尖刺，随时防备着身边任何人的小刺猬。
就是这样的小刺猬，也在她的帮助下，一天一天在恢复成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有的，生机勃勃的样子。
她的小妹妹善良又可爱，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
她想，也许自己说到底也还是自卑的，觉得自己不够好，才会担心自己会保护不好她，会守不住她，会让别的人轻易抢走。
会有别的人出现，他们会分去小妹妹对于自己的关注和喜欢。
这个事实让她感到害怕又惶恐。
她为此感到嫉妒，与深切地自卑。
所以才会有刚刚那样的表现。
看上去仿佛是吃醋，其实却好像是提出“对方重要还是我重要”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问题。
能够被相提并论的，都是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哪一个都是不能被舍弃的存在。
而她在逼着她从中作出选择。
这是一种因为自己的自卑而产生的对她的迁怒，这种做法其实也是对小姑娘的一种伤害。
欧婉握紧拳头，一段时间没有修剪的指甲深深的插进皮肉里，而她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一样，更是逐渐加大了力气，就好像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
她想要保护小姑娘，保护这个世界上对她而言最为珍贵的珍宝，她不能允许有人伤害她，任何人都不行，甚至包括她自己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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