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朮挥挥手让沙虎下去,自朝琉璃殿来。仪福突进琉璃殿,便有有一种相识已久的的感觉,那殿宇的一草一木,一楼一亭,都和她在宋宫住的紫霞阁像不差分毫,只是比她的宫殿更加奢侈罢了。
仪福环顾琉璃殿,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玉盘堆放着的小巧玲珑的美石,那些个美石五彩缤纷,红的胜赛过娇嫩嫩的胭脂花,白似冰块一般剔透冰凉,打磨的滑不溜的硬楞楞直映射出美人脸来。
蓝的就像深沉的海水一望无际。绿的如同刚染的丝绸绢帛。黄的又像弯牙儿一般,泛着淡淡光晕。形状更是姿态万千,圆的似亮晶晶的星星,方的似雕花碧玺,扁的就似荷叶圆盘一般,正托住露珠儿大小的一般的蓝宝石,红珍珠、绿翡翠。长的似擎天大柱,直挺挺的立在哪里,闪烁五彩斑驳的亮光。又像钟馗拿着的驱魔斩妖剑,银光刺眼,望而生畏。
忽又瞧见山石之中,开着桃杏梨、迎春、牡丹、芍药、荷花、蔷薇、塞金、茉莉、石榴、兰花、桂花、菊花、梅花、等一年四季的花儿。
仪福纳闷道:“今已将近深秋,合该是万物凋零的季节。怎能都开,岂不乱了季节,应是假花吧!”
仪福走进一瞧,果然是假花,可叹哪些假花雕的如同真的一般,比真的还似真的。
仪福望去,只见玉雕白牡丹,花心点缀着黄金做的花蕊,碧玉刻的蜻蜓蝴蝶饶天乱飞。珊瑚做就的菊花,这一朵千万条珊瑚丝攒成的菊花瓣,层层叠叠压满枝头,那一朵数十片珊瑚片嵌的雏菊娇艳可爱。
红碧玺石榴笑破了肚皮,只露出齐整整牙齿大小泛着油油亮光的红珍珠子。
仪福又闻见一股子香气扑面而来,四处寻了寻,只见前方的梨、杏桃等枝干是檀香、沉香木头做的,树上的花一半是绢纱裁、绫罗制的,一半又是白玉、黄玉、绿玉、金银片雕的。
一阵风来,薄纱花儿,轻盈起舞,金银花儿百般交缠,叮叮玲玲响个不停。
仪福正看着,金兀术从假山后面转出来,笑问道:“此景如何,娘子可还满意。”
仪福微微一笑,几分愁苦几分冷淡,道:“胜过苏杭,赛过艮岳。只是不知道此处美景,要多少赋税,多少人家流落街头。”
兀朮听出仪福话中有话,既暗讽他挥霍无度,又讥讽他奢侈,也不恼怒,只淡淡一笑道:“这本太子到不知,改日遇见江南的富商,知府知州,本太子好好问问究竟是搜刮多少民脂民膏,才建造的这般富丽堂皇,好给娘子一个答案。”
仪福被金兀术的话堵得无话可说,暗生闷气,话锋一转,带有几分恼怒几分挖苦,语气生硬冰冷道:“仪福孤陋寡闻,总见四太子舞刀弄棒,倒不知四太子也有闲情雅致欣赏阁台小景。”
金兀术听了心下不悦,微怒道“好的景色人人都爱欣赏,难道只有宋人懂得欣赏,女真人就不懂,娘子何必小瞧人。”
仪福冷笑道:“仪福不敢。”
金兀朮冷哼道:“你口口声说你不敢,其实你什么都敢,你胆子大的很。”
仪福闻言一愣,沉默良久道:“仪福不明白四太子的意思。”
兀朮忽然笑道:“你心里明镜似的,会不明白,只是你就是喜欢装不明白。”
仪福想了想,莞尔一笑道:“既然四太子如此想我,那仪福也认了。”
兀朮闻言怔怔愣了半天,无奈苦笑道:“本太子不想跟你争论,也不想下得战场,回得家里还是剑拔弩张的样子,你我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像那晚一样呢?”
仪福想起那晚的事,莫大的耻辱涌上心头,冷冷道:“那晚我醉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请四太子不要放在心上。”
兀朮闻言,猛的怒气横生,喝道:“娘子果真聪明的很,做过的事只想用一个醉字抹去。本太子也告诉你,不管你是真醉也好,假醉也罢,那晚的事我记得清楚的很,本太子不忘你也休想忘记。”说完,冷冷睨视仪福一眼,拂袖而去。
仪福一直回想金兀术的话,尤其那句“假醉”,更让仪福不安,难道金兀术看出她是装醉的,还是发现了什么。
仪福越想越不安,便想要去找白花探个究竟,一回身却见银环匆匆而来,喘着粗气道:“娘子可让奴婢好找,不是说只在回廊里坐一会,怎么跑到花园来了。奴婢打扫好了屋子,不见了娘子,急的不知怎么是好,整个西院都寻了一遍,就怕娘子出什么意外,娘子瞧瞧,奴婢先在身上还一身热汗呢?”
仪福紧蹙的眉眼展开一点微笑,语气中带着排解不去的忧思,看着银环着急的样子,温婉道:“我心里烦躁,就想着四处逛逛,看着这里景致好,不知不觉忘了时辰,让你担忧了。对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可有他的下落。”
银环环顾四周,见是无人,又不放心,又站在远处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影,把仪福拉倒假山后面,秘语道:“奴婢打听的五马山的贼匪全都逃了,无一人落网。想必帝姬的故人也逃走了。”
仪福闻言,沉在心中的千斤大石终于落了地。
银环见仪福有些微喜色,好奇道:“不知帝姬和他怎么认识的,奴婢见帝姬很是在意他呢?”
仪福面色一冷,随即又微笑道:“银环你帮我的忙,我很是感激你,只是有些事情你知道了,不但没有好处反而会害了你。”
银环自小服侍在朱皇后左右,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也知道有些事情做哑巴最好,拉着仪福悄悄道:“请帝姬放心,奴婢懂得规矩,不该问的不问,以后绝对不会多嘴。”
仪福原本是想找白花打探消息的,可一听到张仲卿平安脱险的消息,高兴的就把找白花的事忘了,由银花搀扶着回来房休息。
半眯了一会,听见珠帘外面有声响,仪福掀帘子出来,见五个婢女正在摆弄碗筷,紫檀圆桌子上摆放着竹茹煮鱼片,山药蒸素鸭,灵芝炖鸡肉,莲心白芍药汤,茯苓枣仁糕,一盘水晶馒头,一盘素菜包子,一盘热腾腾的不同口味的大饼,一碗洁白晶莹的大米饭,又摆了七八盘蔬菜,几样应季水果,还有些宋代小吃,满满的摆满了一桌子。
仪福暗暗纳闷,今日这饭怎会如此丰盛,一面容姣好,头梳着朝天髻,鬓旁插戴着几株珠花,穿黄裙蓝袍子的女子,笑盈盈道:“四太子吩咐,让奴婢给娘子送几壶酒来,让娘子好下饭。奴家放着这儿。”
那女子把托盘放在桌子一角,又躬身笑道:“奴家伺候娘子用餐。”仪福道:“不用了,你们回四太子去,就说仪福谢四太子赏赐!”
那女子道:“四太子吩咐让我们姐妹几个服侍娘子。”
仪福闻言,暗叹真是莫大的讽刺,她在上京四太子府里的地位跟她们一般无二,到燕京居然变成主人,一时落差变化,还真有些适应不来。
仪福淡淡道:“这儿有银环一人就够了,另外我也不习惯身旁有众多人伺候,姐姐们还是自便吧!”
那女子依然面带微笑道:“既然娘子用膳不喜欢闲人在一旁,我等不打扰娘子雅兴,我们就在外头候着,奴家名苏琼,这几位妹妹,穿绿衣绣花绿裙的名云影,绿衣蓝裙的名月英,高的那个叫琵琶,略微矮些的那个唤作素琴,娘子有事可记得呼唤我,我就先退下了。”
苏琼一招手,那几位女子退到苏琼身后,躬身向仪福行礼,面带微笑的退到殿外。
她们几个一走,银环忙道:“帝姬可知道她们来历。”
仪福道:“我第一次见她们,哪里知道,你知道吗?”
银环笑道:“奴婢知道一点,暂且说个帝姬听听,权当解闷。那叫苏琼的女子大有来历,听说她祖上一直都是做官的,后来家到中落,不得已卖身为奴,被燕京的富商买来送给四太子做侍妾。那几个女子都是燕京富商、地方豪绅、官员买来孝敬四太子的,以求官运亨通,财源广进。”
仪福叹道:“怪不得我见她举止落落大方,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段事故,岂不是很我一样。”
银环道:“她哪能跟帝姬比,帝姬是天上的凤凰,她顶多就是山鸡。”
仪福苦笑道:“那你可知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银环见仪福哀愁,打自己嘴巴道:“奴婢说个这个是想让帝姬开心的,谁知又勾起了帝姬的伤心事,奴婢真是该打。”
说着就真的一左一右的打起来,仪福笑道:“你呀!真是鬼精灵的很,我不开心,自是我的事,与你何干,何苦为难自己。也难为你成日里转爱打听别人的轶事,也不怕有人割了你的舌头。”
银环笑道:“奴婢爱打探闲事是不假的,可奴婢的嘴严实的很,从不不胡乱说去,顶多说一些陈籽麻烂谷子的事用来取乐吧了。若不然皇后娘娘也不会留我在她身旁这些年了。”
一提起朱后,银环眼眶一红,就要溢出泪来,又怕仪福伤心,忙忍住了,笑道:“奴婢心里装了几大车有趣的事,不如说几件帝姬乐乐。”
仪福望着笑靥如花的银环,既单纯又可爱,和方才院子里谨小慎微的她判若两人,一时间也分不清楚那个才是她的真性情。
银环见仪福望她发呆,喊道:“帝姬想什么呢?”
仪福笑道:“没什么。”
银环笑指着饭菜,问道:“帝姬可是有食欲了,若还是没有,奴婢的嘴可真是停不下来了。”
仪福开花大笑道:“我有了,你也停下来歇歇吧!”
仪福坐在软毛毡木墩上,银环递来一双玉箸,仪福拉银环坐下,道:“你成日说话,辛苦了,今日也犒劳一下你的嘴。”
银环惶惶不安,眼睛时不时朝门口瞟一眼,仪福安慰道:“你只管吃,没事的。她们不会告诉四太子,就是告诉了,也不关你事,我替你顶着。”
银环只吃一点,立刻站到一旁伺候,口里只道:“这里规矩严的很,奴婢还是站着吧!”
仪福不再劝她,自斟满一杯酒喝了,按说张仲卿脱险,她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她又是悲伤的,感叹命运,感叹家国,感伤自己,又想起在宫廷生活的种种,以及今日的落魄凄凉。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喝完了。银环劝道:“帝姬别只顾着喝酒,好歹吃些菜,酒喝多了容易伤身子。”说着就要夺酒壶,还没等她碰到酒壶,仪福已经醉了,手酥酥软软的,托不起玉壶春酒壶的重量,只听得一声响,玉春壶酒瓶摔得的粉碎。
里面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苏琼等人慌慌张张进来,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等了许久,未见人回应。
只见仪福自顾自的饮酒,银环抱起一堆碎瓷片站起来,见苏琼等人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笑道:“没事,一不小心失手打碎了玉壶春酒壶,请姐姐们多担待。”
苏琼笑而不语,只是望着仪福,银环忙道:“娘子你怎么又喝起来了。”
仪福此刻已经十分醉了,眼前的人一会大一会小,一会高一会矮,晃晃悠悠的看不真切。
苏琼走上前,端了一碗莲心芍药,道:“娘子快别喝了,喝碗汤醒醒酒吧!”
仪福趁着醉眼望去,只见苏琼像极了朱后,喜道:“皇嫂,皇嫂,原来你没死,太好了,柔嘉知道了一定很高心,柔嘉,柔嘉呢?”
苏琼唬了一跳,连连道:“娘子快醒醒,奴婢是苏琼,不是娘子的嫂嫂。”
银环也来唤仪福,仪福定定神,清醒过来,见是苏琼,脸一红尴尬道:“让姐姐见笑了,只是姐姐这般贤惠端庄,像极了我过世的亲人。”
苏琼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娘子定是想念的紧了,才出现幻觉。”
仪福点点头,又道:“我没事了,姐姐把这饭食撤了吧!”
苏琼让人把果品撤了去,仪福又道:“我头疼的很,想要睡一会,姐姐出去吧!”待苏琼、银环都走了。
仪福站在高阁上,望着巍峨的山脉跌宕起伏,似乎像是一条长龙,在云层中来回穿梭,若隐若现的关口,在日光照射下,如同鳞甲一般散发着寒光。
忽然天空中一个惊雷,震的天空裂开万道缝隙,闪电从裂缝中跳将出来,噼噼啪啪的闪个不停,闪的仪福睁不开眼睛。
紧跟其后就是一阵伤心雨,带着千斤愤恨,万般悲愁,数不清的失落无奈,心不甘情不愿的从空中被人一脚踢洒下来,落地生恨,渗入树中,恨意就像树根一般入地三尺,盘根错节,拨不出来。
仪福感慨万千,不由得泪如雨下,泪声伴着雨声,雨水夹杂着泪水,湮灭在悲凉的秋意中。
仪福的哭声引来了银环,银环见仪福哭的凄惨,心下难过也哭起来,苏琼见主仆二人哭的伤心,一时也没了主意,让云英、素琴去唤兀朮来。
仪福忽然起身,让苏琼拿来笔墨纸砚,赋诗一首,诗名为《十六州》,只见诗中写道:“揽青叠翠几千重,玉砌冰雕十六州。龙城飞将今若在,胡马焉敢犯边关。”
写完诗句仪福心里更是难过,恨生了一颗男儿心,却长在了女儿身上,又恨自己精通史籍,熟读百家,却无人一点用处,与国与家与民与自无望,只能过着仰人鼻息,苟延残喘的日子,且又不知这种日子何日何时是个头。
又笔写了一首自嘲诗:“自幼曾通经史,琴棋书画亦通。与国与家无望,不如做个顽童。”
仪福此刻的恨比山高,比水深,却不能说不出来,只能深深的埋在心里,仪福只觉得她的心要压塌了,人都要逼疯了。
此刻唯一的想法是永远都不要清醒,便让苏琼取酒来,苏琼不敢阻拦,只得依了仪福,仪福时而自酌自斟,时而大口狂饮,反复几次,一壶酒又喝完了。
仪福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难受的很,身子又热得难受,只想在雨水里浇一个透心凉。挣脱众婢女的劝阻,任由雨水冲个湿透。
巧好兀朮赶来,见仪福直挺挺站在雨水里,两个臂膀伸的直直的淋的落汤鸡一般,苏琼等人跪了一地,惊怒道:“你干什么。”
仪福在兀朮怒喝下,艰难的睁开眼睛,一见兀朮,便想起了亡国之恨,宋室皆成俘虏,黎民之苦,尸骨遍野,血流成何,被迫承欢,百般屈辱,皆是拜他所赐,不觉恨上心头,胸中熊熊烈火燃烧,烧的仅有的一点理智也消失殆尽,猛的拔下发间的银簪,喊道:“金兀术我要杀了你。”
兀朮一把抓着仪福的手,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却望见仪福的眼睛红似火,只看一眼,就能被燃成灰。
金兀朮只觉心里被狠狠的剜了一刀,疼的说不出来,良久道:“你真这么恨我。你为什恨我?我自认为对的起你。”
仪福怒道:“我为什么恨你,难道我不该恨你吗?你毁了我的国家,使得中原遍地狼烟,大宋子民生灵涂炭,我大宋宗室流落异国他乡,为奴为婢。你毁了我,使我无颜见先皇宗族。”
兀朮凌厉道:“只怕你无颜见的人是张仲卿吧!”
仪福悲愤道:“是,我无颜见他,可我心里永远只有他,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恐怕你做梦都想不到那晚只是我使一个计吧!枉你金兀术自认聪明,没想也会栽倒我手里。”
仪福的话还未说完,银花忙急喊道:“娘子……”
金兀术一个冰霜似的眼神瞪去,银环硬生生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只觉得金兀术冷的像是一坐冰山,只看一眼,就会冻成冰人。
仪福此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金兀术头脑轰鸣,又似火中浇油,听得金兀术胸膛都快气炸了,此刻的金兀术像是一头咆哮着的狮子,握住她胳膊的手猛地一用力,只听见铛的一声,银钗落地,仪福的手腕钻心的疼,硬生生的被折断了。
忽然又猛的掐住仪福的脖子,就像饥饿的野狼吞吞噬猎物一般,兀朮恨不得把仪福生吞活剥。
虽然他对那晚的事心有怀疑,也曾逼问过白花,后来达英虽然认了,也未能消除他的疑虑,只是他不想追究罢了。猛听仪福讲出来,金兀术觉得蒙受了莫大的耻辱,以前有多喜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越想越恨,恨不得立刻就掐死她。
仪福起初还苦苦挣扎,后来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强撑着。
银环哭求道:“四太子,娘子不是有意的,请四太子饶了娘子这一次。”金兀术冰冷的眸子在主仆身上来回转悠,又想起心中疑惑,忽然猛的一松手,把仪福重重的摔在地上,喝道:“你别想这么容易死,本太子还有问题要问你。是不是你指示白花盗令牌的。”半天不见仪福答问。
银环连跑带爬滚到仪福身旁,把仪福抱在怀里,触摸仪福鼻息,大惊道:“娘子没气了。”
金兀术连忙赶到仪福身旁,一把推开银环,伸手探她鼻息,只见气息微弱,又探她脉搏,尚能感受到微弱的脉搏,显然刚才下手重了,仪福头着地,一下子摔昏了。
金兀术让人把仪福抬到屋里,银环替仪福脱去湿淋淋的衣裙,换上了干净的衣袍,苏琼伺候兀朮脱去湿衣物,让琵琶、素琴二人取了干干净的衣物来,让兀朮换了。
银环害怕金兀术责怪她,紧紧的守在仪福榻前不敢出去,只希望仪福能快点醒过来,又想起金兀术的神色,知道大事不好,仪福只怕也会大祸临头,如何保得住自己,越想越害怕,竟急的哭了。
仪福忽然道:“银环,你哭什么。”
银环见仪福醒来,哭的更伤心了,含糊不清道:“帝姬你闯了大祸了,这该如何是好。”
仪福只觉得身上酸痛,就连头也疼的似炸开一般,扶着头缓缓坐起来,想起刚才的一幕,仪福也是心惊肉跳,怎么做出如此不计后果的事来。
银环哭道:“帝姬你可害死我了,四太子已经疑心我了,断断的不会放过我。倘若四太子问帝姬话来,帝姬可千万别把奴婢供出来,奴婢还不想死呢?”
仪福平静道:“你放心,事情皆是由我而起,我一力承担,必不会连累你。”
忽然听的外面,桌椅、书案、石砚破碎的撞击声,原来是兀朮看见仪福写的诗句更是气的如爆发的火山,怒不可遏,一脚把桌案踢到了,抽出弯刀乱看乱杀,厅内一片狼藉,苏琼等娘子吓得退到一旁,皆不敢劝。
银环吓得直哆嗦道:“帝姬怎么办,怎么办。”
仪福想了想,咬牙道:“银环你把白绫悬挂在房梁上。”
银环不解道:“帝姬,你,你要干什么。”
仪福打断道:“别问这么多,快去。”
银环照仪福的吩咐做了,仪福又道:“银环,你去请四太子来,就说我醒了。”
银环出的内间,转到大堂上,垂头胆怯道:“娘子醒了,请四太子过去,娘子有话要说。”
银环见金兀术气冲冲提着弯刀去了,暗自为仪福的性命担忧,忽地想的白花公主和娘子交好,忙飞似的找白花解围。
兀朮走进房里,见仪福坐在紫檀木刻松竹梅菊四君子罗汉榻上,房梁上悬挂着雪白刺眼的白绫。
金兀术冷笑道:“你到想好怎么死了。”
仪福撇了一眼金兀术手里银晃晃的夺命刀,淡然道:“仪福自知死罪,不敢求宽恕,更不敢辩驳,不敢辱没太子的宝刀,只求四太子赐一全尸,让仪福自己了断。”
兀朮冷哼道:“你到有自知之明,只是你先别急着寻死,本太子还没话要问你呢?”
仪福道:“四太子有话尽管问,仪福定当据实相告。”兀朮道:“那日果真是你布下的局。”仪福道:“是。”
兀朮气道:“为了引我入局,你不惜牺牲你自己。”兀朮又道:“你这么做,全是为了张仲卿。”
仪福笑道:“是为他,也不全是为了他。我得知你要剿灭五马山,又知山上有几千将士,知道他们必定逃不出去四太子大军的包围,我不愿大宋好男儿无辜丧命,不得已出此下策。”兀朮闻言,心中怒火稍平,想了想又道:“本太子有一件事不明白,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能让白花为你做事,偷我令牌。”
仪福想了想道:“是我骗了公主,我告诉公主太子有一件宝贝,单凭此物便可号令全军,四太子也只道白花公主单纯可爱,天性爱玩,又不识得军务,我一说她便了信了,便想要偷来四处耍耍。”
兀朮疑惑道:“只是这样。”
仪福笑道:“不然这样又是怎样,四太子以为怎样呢?白花公主是你的妹妹,断断没有理由会听我的。”
兀朮望着沉静如水的仪福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本太子更愿意相信雨中发疯的你才是真的你。会怒,会怨,会恨,会杀人,而不是现在这般冰冷冷、冷淡淡,没有丝毫温度的空壳架子。本太子有时候真的希望你醉了,因为只有你醉的的时候,才是有温度,有感情的人。”
仪福苦笑道:“我也愿意永远醉着,永远都不要醒来,可是人生就是这么现实,哪里想醉就能醉,大醉一次也就够了。”
仪福又道:“四太子我能求你一件事吗?只此一件。”金兀术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仪福哑然失笑道:“我一亡国女子,流落异乡之人原是没资格的,只是我心中有事,若不说出来,实在难安。我也不敢求的太子郎君宽恕,只求我死后四太子不要为他人,宽恕侍奉过我的婢女,饶恕我的亲人,仪福纵使是死,也无憾了。”猛的站起身,直直的朝金兀术一跪,道:“求四太子成全。仪福去了。”
言未必,仪福站上木墩上,把头伸在白绫上,兀朮忽然冷笑道:“你凭什么以为本太子会答应你,你死了也难消去给带给我的耻辱,你听着,本太子定要诛你宗亲,以消去我心头之恨。”
仪福闻言泪流满面,她不怕死,最怕连累她人,悲泣许久,哀伤道:“若四太子嫌我死了也难消除恨意的话,大可将仪福尸体鞭尸,爆尸荒野,或是烧肝熬油,求四太子发发善心,不要为难我的亲人。仪福万般无奈:“欢乐啼哭皆不敢,放知世间做人难。”
忽然心神一恍惚,脚不小心踢到了木墩子,脖子悬挂在白绫上,身直直的提溜了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接不上,又见兀朮只是原地站着,并未有丝毫怜悯之意,仪福只道金兀术恨极了她,此次不会留她,便不在报任何幻想,绝望的闭上了眼。
其实金兀术内心的波澜不不仪福少,尤其当听到仪福最后两句话时,内心的震撼就像山崩地裂一样,将他的心震碎了,虽恨极了她,可又不忍下手杀她,否则仪福也不会活到现在,刚才在雨中就掐死她了,见她绝意寻死,对他没有丝毫不舍,对她更是失望透顶,想到此,抬起的腿缩退了回来,手掌握成了拳头,攥的死死的。
又见着仪福距离死亡越来越进,金兀术手中的剑也因用力太过而扭曲了。忽然眼睛一闭,手一横,弯刀似箭一般飞了出去,化破白绫,直棱棱的插在墙上,反弹着铛铛的余音。
白花忽然赶到,巧好见到仪福挂在梁上摔下来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只拍着砰砰直跳的胸脯叫哥哥,银环机灵,连忙把仪福扶起来。
金兀术一步一步走向仪福,就在二人一步之遥止住脚步,回望亭台楼阁,画梁雕栋,似在对仪福诉说,似乎自己吐露心事一般,悲怆道:“本太子长年在外,知你在上京不好过,特意盖了这间琉璃殿,原本是想接你来住,可如今你用不着了。赵仪福,本太子今日留你一命,任你自生自灭。今日本太子最后见你一次,以后绝不见你。”悲愤的望了仪福一看,决然而去。
金兀朮失魂落魄的在长廊穿梭,他知道仪福心里没有他,他向来也不在乎,好男儿志在四方,喜欢的人只要留在身边就够了,可当血淋淋的真向摊开时,其结果是他无法承受的,第一次恨一个人,尝到什么叫嫉妒的滋味。让他更无法容忍的,仪福居然联和白花设计,欺骗他。让他功败垂成,功亏一篑,深深践踏他的尊严,底线。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了。兀朮唤来沙虎,只说了几句话,沙虎便应声去了。
白花半天才缓过来心神,见仪福呆呆的,忙摇晃仪福道:“姐姐,刚才怎么了,哥哥他,哥哥他为何要杀你吗?”
又见仪福紧捂着胸口,俏脸皱成一团,脸上冒着虚汗。白花惊道:“姐姐,你怎么了。”
银花道:“娘子想必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公主,这该如何是好。”白花道:“别急,韩老头刚给我看了刀伤,因该还未走远,我让人去追去。我们先把圆圆姐姐扶到榻上去。”
白花一面让人追韩大夫,一面命苏琼等人将仪福扶到里阁床上。半盏茶时刻,韩老头提着药箱子来了,朝着白花行礼,白花只道:“快去瞧瞧仪福娘子去。”
韩老头进去内室,半刻钟出来道:“娘子不大好,心神身子皆伤,精神也不好,老朽开些药先吃着,熬不熬的过去,还要看娘子的造化。”
白花道:“哪里有这么严重啦!她只是心口疼而已,你开几副止疼药不就好了。”
韩老头笑道:“止疼药好开,心疼不好治,尤其是娘子,伤在心里,只能自己疗伤,任凭老朽医术在高,也是治不得的。娘子的病是慢病,需的慢慢调养,少则半载多则一年。”
白花忙道:“能痊愈吗?”
韩老头道:“这老朽不敢担保,只要她不寻短,应该差不多。”
白花叱责道:“休得胡说,好好的人,怎会寻短。”
韩老头望着白花笑道:“公主生龙活虎的自然不会,可这仪福娘子难保不会。老朽先说好,老朽只医病,不医心。”说吧,开药去了。
韩老头的话,白花暗暗放在心上,见仪福神态疲惫,精神沮丧。真怕她想不开,让苏琼、云英等人轮流守着她。
白花把银环拉出来问道:“放才只见你哭了也没听见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怎会回事。”
银环把仪福喝醉的前因后果都说了,白花甚为奇怪,不可思议道:“真想不到,圆圆姐姐平时这么谨慎、安静的女子,也会喝醉,怎会做成这般疯狂的事情。难怪哥哥要生气了。”
银环叹道:“没什么可奇怪的,只要是人,都有情绪的。尤其是娘子,她心中有很多事,一直堆在心里,心又绷得实在太紧了,承受不住自然就爆发了。”m.qikuaiwx.cOm
白花想想也是,不在多问。忽然见仪福等人都出来了,白花道:“姐姐身体不好,怎么出来了。”
仪福尚未言语,沙虎带人走来,白花怒道:“沙虎你做什么。”
沙虎道:“公主见谅,属下奉命行事。”
白花诧异道:“是哥哥让你这么做的。”沙虎垂头不语。白花恼火道:“我找哥哥去。”
仪福忙道:“白花,别去。”
白花喜道:“姐姐刚才喊我白花,姐姐实在真心接纳我了吗?”仪福点点头。
沙虎对仪福说道:“四太子给仪福娘子安排了住处,请娘子搬去。”白花道:“哪里也不去了,就去我哪里,我看哥哥能把我怎样。”白花让银环等人收拾东西,扶着仪福与自己同住。
赶走众人之后,沙虎把琉璃殿的大殿、小殿,东西厢房的门窗全封闭了,退到外面来,见兀朮正在望着殿宇出神,金兀朮暗想起自己百般柔情相待,既然一文不值,一切一切的都是一场春梦,煞费苦心建成的楼阁,却成为莫大的耻辱,他不允许这个耻辱存在世上。
金兀术原是想着让仪福和琉璃殿一起消失,关键时刻却恨不下心,下不去手杀她,只能让琉璃殿代替她消失。每每想到此,金兀朮的心中就有千万把火在烧,一点一点吞噬他的心,他的肺,他的五脏六腑,快要把他整个人烤干了。
金兀术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否则真怕控制不住想要杀人。金兀术忽然道:“把弓箭取来。”
侍卫取来弓箭,递给兀朮,兀朮喝道:“拿火箭来。”侍从又取了上百支燃烧着箭羽。
兀朮拉弓搭箭,只听的嗖嗖的声音络绎不绝,接踵不断,箭如流星,火焰四起,豪华的殿宇浓烟滚滚,瞬间烧成了灰烬。金兀术直射得手臂酸软,筋疲力竭才做罢。
走出琉璃殿不远,仪福便看见烟起,猛地一惊,喃喃自语道:“他居然烧了琉璃殿。”
白花也嘟囔道:“哥哥好奇怪,好好的宫殿为什么要烧了。”
仪福并未有理会白花说什么,只是望着烟火愣了好一会,她明白这次金兀术真的放弃她了,她们之间真的形成陌路。这样的结果原是自己一直渴求的,真的出现了,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甚至有一丝丝的失落迷茫。
因琉璃殿烧了,仪福住在白花的浣花院养病,白花怕仪福闷着,白花便说各种趣事笑话逗仪福发乐,要不就是向仪福打探张仲卿的事。
此时的仪福对白花已经没有任何芥蒂,反而很感激她帮了大忙,不管白花问什么,都一一解答。
与白花在一起,仪福的心境也爽朗不少,不是先前那么伤感悲观,脸上时常挂着笑。经过几次生与死之间的徘徊,反而一下子顿悟了,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一日白花拿箫来吹,仪福笑道:“成日里见你吹这个,这曲子也别致的很,是我不曾听过的。只是不是什么曲目,说来我听听。”
白花道:“什么曲目我也不知道,我与今辇娘子约定一年为期,猜出曲目就算我赢了,猜不出曲目,猜出意思也不算我输,可都过去了大半年,我还是猜不出。姐姐不妨帮我猜猜。”
仪福道:“你另吹一遍我听听。”白花又吹了一遍,白花道:“怎样。”
仪福摇头笑道:“你吹的我猜出来了,乃是一首思念人的曲子,只是不知金辇娘子的曲子是不是,也和你的心境一样。”
白花脸儿一红,娇嗔道:“姐姐胡说,我思谁了。”
仪福微笑不语。白花见仪福不语,自己越发不好意思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寻个理由去了。
兀朮自和仪福闹翻了,不是骑马射箭,便是带着部众打猎,没去看过仪福一次,连提也不准人提一下。
光阴如梭,转眼已过去了一年。又是一年草长莺飞,兀朮正与部下猎的正酣,只见远处一人快马加鞭而来,近处一看,见是哈迷蚩。
哈迷蚩与左右见过礼,道:”属下有书信一封呈给四太子。”兀朮打开一瞧,立刻就明白了。原来宗干想要做皇储(谙班国极烈),要拉他入伙,让他赶快回上京。兀朮把信揣在怀里,一笑了之,又继续吆喝着打猎。
哈迷蚩悄悄问道:“四太子是何态度。”
兀朮笑道:“本太子什么态度,你还不知道。”
哈迷蚩笑道:“属下看出了,只是属下要怎回复左相(国伦勃极烈)。”
兀朮想了想道:“你只需说没有皇命,不敢回京。”原来金兀朮不想卷入皇权的争夺中,便向皇帝上了奏疏,请求再战和尚原。一面整军备战,一面等皇帝吴乞迈的消息。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帝姬传之红颜劫更新,第98章 赵仪福大醉吐心事,金兀术怒烧琉璃殿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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