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他三岁的时候把一手的糖水糊到了他新做的一身衣服上,还是一屁股坐到了泥巴里抬起头来朝着他天真的咧着嘴笑的时候,或者是稍微长得大点,开始在六宫里四处闯祸,今天毁了张贵嫔的茉莉花,明天滚到了太液池里去,他总是想,若是没有这么一个弟弟就好了。奇快妏敩
可是,每次这么想,待余气消灭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又会觉得,朱墙宫宇中,其实这样的手足,比这世上任何的真金白银都要叫他满足,比这个世上任何珍馐美味都要叫他心里边知足。
他还记得好多年前,他才那么小时,有一日贵妃的宫殿里突然灯火通明无数的宫女太医进进出出,他不明所以的站在门口谁也没有顾及得上他,他只能在那样的灯光烛影,人来人往的繁忙里张开嘴巴大声的哭泣,小小的孩儿也说不清楚什么叫做恐惧。
然后到了第二天,有很多人都过来寻他,他们笑着告诉他,他的母妃为他生了一个弟弟。
是的,他记得很清楚,乳母微微笑着,面上的皱纹都泛着喜色,他走到母亲身边,母亲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儿,他抬起头惦着脚,才见到那小人儿,实在不算漂亮,没有小妹妹青鹤那样的大眼睛,也没有最贵重的五弟弟容熙那般白白糯糯,只是一个瘦瘦弱弱皱皱巴巴的小孩子,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实在是难看极了,就这样的难看还叫所有的人都这般高兴,这般的难看还说是母妃的福气,这样的瘦弱难看,那他只能勉为其难的把他当个弟弟,当他手心里的宝,叫别人都不要欺负了他吧。
他想要万里江山,想要在金銮座上权御天下,也想要母亲的安然,金尊玉贵,也想要兄弟姊妹可以凭借他耀武扬威,永享荣华。
“苏长安……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大皇子只觉得眼睛十分的疼痛,一颗心跳跃的似乎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得不得到王位,那是我与太子的事,与阿兆并不相干,我求求你,放过他,也放过我好不好?”
“殿下,”苏长安看着他,眸子里全都是一片凄凉,倒映着那轮明亮的月色,“殿下是个读书人,也是个十分通透的人,自然知晓这宫里的争斗从没有不流血牺牲的,别说手足,自己的亲生血肉都可以一爪子捏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疼痛忍不了,金銮殿的高寒如何忍得下去?”
龙椅,昭元殿,金銮殿,万里河山,坐拥天下,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苏长安说的没错,他做梦都想要,他一生不得已的才名贤明,他三岁便被送往江东从名师,他是父君最得意的皇子,也是朝堂上为人称道的皇长子,而东宫那个没有用的太子指挥什么,只会走狗斗鸡,只会荒废学业,他凭什么一出生便能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何德何能……手指不动声色紧紧的握住,心里几乎要滴出血来,他感觉自己离疯不远了。
“开始吧,”苏长安回头对着勒着十皇子的大力内监,他唇瓣的那一抹笑意,也在转身的一刹那消散在空气里,“大皇子应允了。”
大皇子瞪大眼睛,甩开钳住自己的那两个大力内侍的手,这一次令他意外的是自己居然莫名的没有抬起脚来往前踏一步的气力,似乎刚刚那样撕裂的挣扎的不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如何去计较得失的蠢货。
而在他的面前,十皇子早便没有了力气挣扎,喉咙也嘶哑……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在他迷迷糊糊而又天旋地转的面前,他也只看的清楚,面前的这一袭蓝衣,很想叫一声哥哥,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
背后的大力内监又把那条粗糙的绳子缓缓的放在了他的脖颈之上,刺痛他先前被磨砺得渗出血来的伤口,然后突然一紧,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只用手用力的抓住那绳子,时到今日,到了临死之前,他还是,想着,我不能死。
我有一个兄长,是这个世上最贤德的兄长,再亮的天光也抵不住他那一身熠熠的光辉,只是我太小,不过所幸未来很长,终有一日,我会长大,会见到他大业得成,权御天下的一日,只盼啊,我终有一日长大,看他朱楼起,看他歌舞升平,看他海晏河清。
“苏长安!”大皇子皱起眉头,大步走到苏长安的面前双手紧紧的拽住他的衣领,逼着他看着自己,“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
“不是奴才好大胆,殿下若是真心想救,此刻便不是拽着奴才的领口了,”苏长安面孔冷漠,见过许多生生死死,历过这世上人心诸多险恶,便不再有半分的期许人情冷暖,“是殿下,情义太薄,比不过这帝宫的一堵宫墙而已,人命太轻,轻不过昭元殿薄薄的一张纸而已。”
两行清泪缓缓的从大皇子面上留下来,他转过脸看这么久,他都不敢看一眼的阿兆,在那片暗黑里,他始终没有走上前一步,一步也没有。
在十皇子脸上一道血泪缓缓的落下,他望着他,就像一只摆在案几上待宰的小羊,在寂静的夜色里,似乎在那一瞬间,整个世间的光亮在一瞬间寂灭了,变得无望又孤独。
“阿兆,你不要怪我……”只觉得眼睛肿胀得怕人,眼前的这个人,眼前的这条命,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看着自己的弟弟,一字一顿,似乎说出口了便不会再反悔了,他道,你不是说自己为了哥哥什么都愿意么?那,那你这条命借给哥哥一次,可以吗?
他听到了,在面色涨得发紫的时候,似乎胸腔里最后一点的空气都消磨殆尽了,最终,他轻轻的松开了自己的手,抬眸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就像很多年前不懂事,被兄长责罚,同着他赌气时候的神态一摸一样,眉目清俊,还一个未展开的少年模样。
那滴血泪缓缓的落下,落在他水青色的衣襟上。
在最后的一刹那,他似乎轻轻的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对面的人,嘴唇轻轻的动了动,他喊,哥哥呀。
似乎真的没有办法,等到他长大了。
庭前栽种的枇杷树或许有一日可以葱葱郁郁的长大,御花园里的花或许也可以等到来年花团锦绣,太液边上的那几只鸳鸯或许来年又可以成双成对,他养的那只鹦鹉或许褪尽了这一身毛发又会长得油光水滑,头顶上飘来飘去的云彩到了明天又会瑰丽多姿。
“阿兆!”撕心裂肺,一个碎裂的心,如何才能拼凑起来。他辜负了那少年的一腔真心,自此,这帝宫于他再不是家,不是住所,而是一座空城,一段看不清光影的长街,一从锦绣地狱。
“啪”一朵烛花轻轻的爆着,屋子里的人影轻轻一晃,容熙本来翘着腿坐在案几上的,原先朱夫子总是不愿意他这样坐,如今这里是夜里没有人在,还不是随着他如何坐,一边上的姜晞说的口干舌燥,如今她在朝中,好多诏书都经过她手自然知道底下那些事情。
“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容熙突然的从案几上跳下来,眯起眼睛,可是二人停下说话之后却出那烛火一爆以外并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了,若是在夏夜,还可以听见蝉鸣,可是如今是冬末春初,许多事物都才欣欣然,美好的事物还没有到来。
姜晞突然想到了刚来时被人偷听到墙角的事情,可是芙蕖还没有来,她心里边轻轻的一慌乱,只希望那个人听到了便听到了,不认识她,不过只是知晓了两个太监原是女儿身而已罢了,她面色着实有些不大好看,容熙有些好奇道:“你这面色怎么这般难看?不会是生病了吧。”
他一边说着便一边伸出手来想要摸一摸姜晞的额头,姜晞本着男女大防……与南岐在一起时养出来的一惊一乍,还是避开了容熙的手,皱起眉头继续道:“殿下,如今十皇子已经回宫了,君上好面子,非到万不得已,定然不会轻易送他离开的。”
容熙皱皱眉头,心里还是柔软的,先前虽然出手陷害过十皇子,可是在他心里边十皇子依旧是他的弟弟,固然这弟弟有些不受教,心还偏的厉害,他只好轻轻的伸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叹了一口气,烛光里的姜晞不知为看上去要坚毅许多似乎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寒冰,她的神色严肃又认真,看着他认认真真道:“殿下这时候犹豫,原先他射向殿下的那支箭却一点也不犹豫,他刺向在下的那一节匕首也没有丝毫犹豫。”
容熙自知无理,可是一下子又不能心软,这个宫里戒备森严,只要想做,除去一个人是何等的简单,他狠不下心,毕竟是弟弟,他也曾经抱过虽然被那孩子挠花了脸,可是这也算抱过,就算他从没有喊他一声五哥哥,可是他也是哥哥,不知道哪里的勇气,他抬起头看着姜晞道:“不行。”声音很轻,语气很重。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卿卿折江山更新,第一百一十二章犹怜草木青(1)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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