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微微聚焦,目光所聚集之处都是荒芜。四处都是浓重的血腥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片黑暗里行走了多久,只瞧得见遥远的火光,地上都是刀枪剑戟,他站在原地,周围都是一地已经死去的人,他只不过是远远的站在那处,想喊叫喊不出声。
脚底下是干枯的沙地,发裂的河床裸露着,他依旧身穿着广袖官袍,那上边蛟龙的眼睛似乎格外的清亮,张牙舞爪看着天空。
而他自己的身上却是一点血液未染,抬起头来,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他的面前,横刀立马,面上却是沾染了残血,他的眸中带着一丝不忍。
“舅舅……”他轻声呼唤道,只见那人身上俱都是浸着血液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年含烟,黄粱一梦!”林衡立在马上,抬眼看着破碎的一切,放声大笑,那笑声荒凉而且哀戚,“林衡驻守塞北十年,原来涂为他人作嫁衣裳……不是我负了他!是他负我……不是我林衡背弃他,是他背弃我这个臣子!”
两行热泪从他眼中滚滚而落,复又道:“我林氏一族,当年扶持他,折损良多,只余下兄弟十人只余三人!我阿妹入宫为后,整顿内宫,废寝忘食,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伴君八载吐血而亡!我林衡驻守边疆十年,不灭匈奴誓不入京……到头来,落下一个乱臣贼子之名……天不佑我,薄待我林氏一族!叹兮,叹兮!”
“舅舅……”他上前一步,想要瞧清楚面前这人,已经十年未见了,可是他一看那人的眼睛便知道,那是一双同着他母亲生的一模一样的眼睛,“舅舅,你在说什么?什么话这都是什么事,舅舅,阿熙便在这里,便在你面前啊?”
却见那满身血污的将军,朝着那湛蓝色天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面色带着巨大的悲怆,眼中含着必死的决然,他手底下拽着缰绳的马儿发出嘶鸣。
“我林衡这辈子杀人如麻,满手罪孽,自知不得善终,唯一所求,”他的眸中缓缓变得柔软,如同太液池最明媚的春水,“我阿妹是个极好的女子,一生良善,却无善终,只盼苍天怜惜她那孤幼孩儿,位处东宫,万人敬仰,千人勾陷,无我左右扶助,举步维艰……只愿他安安稳稳的长大,稳坐这江山河川,一世长安,不染孽障。我愿以死染河山,天佑那孤儿一命!”
言罢,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剑,背后红色的战旗缓缓落下,他看着面前的万里河山,这是他安坐皇位的好兄弟,他的君上,赐给他的一场空葬。
而后,血溅三步,他们林氏的风骨,纵使死,也必须干干净净。
“不……舅舅!”容熙陡然做起来,从自己的卧榻之上,抬眸看过去的是寂静的夜色,那清辉的月光落了一地碎裂的光华,他大口的喘着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从外边缓缓走进来一个身影,提着灯匆匆忙忙的走进来,走到容熙面前,提起灯来那照在少年的面上,果然见少年一脸的冷汗。
福全有些担忧的开口道:“殿下,您这是……?”
容熙好不容易缓过来心头刺骨的特别高,看着自己寂静的寝宫,喃喃自语道:“不过是个梦罢了,也只是一个梦吧。”
“殿下,殿下接连几夜都未曾安眠,是否该去宣个太医瞧瞧了?”福全一边轻轻的拍着容熙的后背,“这几个月之间殿下清瘦了许多了,还不紧着调理些……”
“给孤传杯热茶来,”容熙皱起眉头,轻轻退后一点坐到了卧榻的里间,似乎并不想让福全瞧见他面上的疲倦,“给孤安安神便好。”
既是这样福全也只好轻轻的为容熙掖好被子,这便退下了,才走到外边,只抬起头来看着那轮圆月,见那月色轻薄,雾气袅袅,一切都还是那么宁静,他轻轻的叹了口气,朝着外间走了一步。奇快妏敩
这样的日子固然十分的静谧,便是这十几年来少有的静,可是不知为何总是让人从心底觉得不安定,或许是太久不曾这样风平浪静,有些不习惯……这样无时无刻不再担心受怕诚惶诚恐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却在这时,突然只听见草丛之间窸窸窣窣传出来异样的声响。福全心生警惕,不由得站立在原处,定定的看着那草丛,不觉果然见那其中窜出来一个人影。
福全张嘴想要喊,却只见那人身姿灵敏,待福全反应过来已经到了更前了,一副侍卫打扮一只手捂着福全的嘴巴,把福全抵到了墙角,然后抬眸看着福全道:“公公……且先听在下一言,在下不是旁的人,在下是林帅身边的副将张赢,现有急事需见殿下一面。事关重大,本无意冒犯,还望公公细听我一言!”
福全端着热茶缓缓的掀开帘子,容熙支撑着自己从榻上起身,不知为何见到福全的时候恍惚间只觉得福全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有些异色。
他同着福全十几年的主仆,他如若面上有些异色福全一望便知,而同样,只有福全眼神闪躲,他便有些清楚只怕福全有事情瞒着他。
“福全?”容熙忍不住开口,“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孤……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同孤讲。”
福全站在床头,隐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的攥着,看着容熙面上的柔和,眼睛里含着泪水,有些发亮,他只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发凉,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道:“殿下,方才奴才在外边遇见了一个人。”
“人?”容熙越加有些不懂,如今东宫尚在禁足,哪里能遇上什么人,怕不是在说梦话,“什么人……从哪来的?”
“是,是林帅身边的人,”福全低下头有些不敢看容熙的眼睛,月光之下他的身影越发的怯懦,“是林帅身边的副将张赢。”
“舅舅身边?他回来做什么……莫不是孤在这东宫呆的久了,殊不知外边塞北的仗都打完了?”容熙放下手中的茶盏,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眉眼间含着困惑,却又带着点点的期许,“是不是舅舅要回京了?”
福全极力忍耐,只好道:“殿下还是亲自过问了吧。”一边说着一边退后,走到外边引了那人进来。
张赢才一进来,便瞧见容熙立在面前,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少年身影单薄,他原先随着林衡也见过几次东宫,不过那个时候容熙也不过还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原不知当年粉粉嫩嫩的小娃娃长大之后,却变得这样的孱弱。
“你是?”容熙心中困惑,清俊的面上带着犹疑,一双同着林帅一般无二的眼睛都是那般澄澈,“你是何人?”
“在下是林帅手下副将张赢,”他朝着容熙重重的磕下头,直到脑袋磕在冰凉的地面才突然觉得真实,“奉林帅之命,千里奔逃,来见殿下一面。”
容熙心下陡然一紧,隐隐约约似乎捕捉到了他话语之间透露出来的悲壮苍凉,带着浓重的血腥以及……暗夜涌动的不安。
“什么叫……千里奔逃?”容熙的声音陡然没有了气势,其实人前他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孤傲,维持着他一国储君的尊贵,可是不知觉顿时这个气焰便没有了,变得极为小心翼翼,生怕面前的人说出什么话来,“林帅,林帅不是赢了么……他不应该论功行赏,好好的么?”
“那一日林帅大破敌军,朝廷封赏随后而至,不知为何同着封赏而至的还有永庆王,”张赢回忆起当时,时过境迁依旧觉得那仿佛就是一场梦,一场喊打喊杀经久不散的梦境,“可是永庆王不是来行赏的,他手执天子文书,那上边写了林帅数十条罪过,桩桩件件皆是大罪……其中一条,直指林帅通敌叛国,之前那些功绩全都不算数了,口口声声说那不过是元帅与匈奴勾结的罪证!”
“胡说!”容熙立刻便道,“我舅舅何曾几时通敌叛国了?这不过那帮群小给他安的罪名罢了……驻守边塞十年的衷心还不能自证吗?”
“殿下,众口铄黄金,谣言销积骨。”张赢皱起眉头,朝着容熙道,声泪俱下,“君上就是信了,而且永庆王未给元帅任何自辩之机,下令便是要按国法处置……边疆将士一百零三人,反正心偏元帅之人俱都人头落地,元帅不从,那便是一番争斗,永庆王又上书君上,只言元帅果然有背主之心,君上连夜送去边疆尚方宝剑一把,指令天下兵马,杀叛臣……”
“杀,”容熙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麻木了,再也没有了知觉,他起身定定的看着张赢,一字一顿,每一字似乎都耗尽了他周遭的空气,“杀谁?”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卿卿折江山更新,第一百七十二章我寄人间雪满头(2)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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