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的冷过，那些细密的疼与冷，从膝盖上缓缓盘行，缓慢的包裹住她的心。
面上带着道道伤痕，微微一动便是刺骨的疼意缓慢的袭来，一直到了现在还是记得被人按在地上掌脸时的屈辱，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她抬起头来看着泼墨一般厚重而且微微有些发蓝的黑夜，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时日何日才能到头。
却在这时，一对内侍端着物件从远处慢慢的走过黑夜，点亮的灯笼从长街的尽头移动过来。
“贵人……”一边上的小宫女冻得面色发青，却还是望着前边陡然亮起来的道路，轻轻道，“似乎是昭元殿里的人。”
芙蕖眼中已经黯淡下去的神色微微有些发亮，就如同一点点的星光，她抬起头来朝着那边远远的望了一眼。
却见迎面走来的确实是苏长安，他依旧是那般淡然出尘的样子，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宫袍，无论在哪处都是十分的显然。
纤细的眉宇轻轻的微蹙着，硬挺的鼻梁正好在光与影的交界，侧面如同那些群山一般的锋利而且沉默。
芙蕖不觉有些自惭形愧，想要低下头躲避而过，不想要他看见这样自己，却在这时，那人却长身玉立站在了她的跟前。
寒风瑟瑟，从来没有这样的愧疚，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温暖过，他果然，还是会看得见她的。
那些琉璃灯内灯光照在她的面上，却只听见那人淡淡的语气朝着她道:“给贵人请安。”
“总管不必多礼，”芙蕖只想要低下头，丝毫不敢让他瞧见自己面上那些可怕的巴掌印，“让总管见笑了。”
苏长安眼睛微微一眯，闪过一丝复杂的颜色，然后立刻便抬起头来朝着周边上那些小内侍宫女道:“没个眼力见的，还不赶紧扶起贵人来。”
一边上的小内侍似乎还有些犹豫，毕竟谁也不敢得罪现如今怀着六甲的德贵嫔。
“呵？”苏长安忍不住一声冷笑，语气带着威胁之意，他声音低沉，“怎么？我昭元殿前还要看六宫谁人的眼色不成？”
那小宫人赶紧上前扶起芙蕖来，芙蕖被摇摇晃晃的扶起来，还没有抬起头来，只微微有些瑟缩在宫人背后，苏长安见她这般畏畏缩缩是模样，忍不住垂下眼帘，道:“恃人不如自恃，自贵者人自贵之。若是不想被人轻贱，那便自己做出一番作为来。”寥寥几句，他淡淡扫过一眼芙蕖的脸上，似乎言尽于此，该如何是她自己的事。
芙蕖也只能低着头站在原处，言罢，苏长安便转过身子，不再看她一眼，然后继续带着昭元殿众人朝着前边走去。
这时在他准备离开之时，一粒念珠，轻轻的滚落到了芙蕖脚下，在暗夜里那颗珠子轻轻的发出莹润的光辉。
芙蕖低眼看过去，想要伸手拾起来，却在这时一双手却抢先轻轻的拾起来，众人齐齐看过去却是一位穿着一身巫师道袍带着面具的巫师。
“这是……？”芙蕖忍不住开口问道，六宫管理祭祀大抵都是那些国观国寺之中道人僧人，这样的生面孔却着实少见，她望向苏长安。
苏长安还未答，却只听见那巫师突然朝着芙蕖轻轻作揖一拜道:“大贵天选之女……如今竟有幸一见！”
“你说什么？”芙蕖顿时有些警醒，立刻便问道，“什么大贵？”
“只可惜，乌云闭月，可叹可叹！”那人隔着面具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继续道，似乎极其可惜不住的摇头叹息。
苏长安只好朝着芙蕖解释道:“这位是君上特地从缥缈峰上请来的大巫师，最近君上似乎有些神思不宁，辗转难眠，便请了巫师前来做几场法事。”
“你的意思是，”芙蕖眼中突然灵光一闪，喜不自胜，“这位是……缥缈峰上圣巫族的大巫师？那巫师方才说的……乌云闭月，这是怎么回事？”
“天机不可泄露，还请这位主子不要再过问了。”那大巫师突然缄口不提了，朝着芙蕖低下头，十分惭愧的模样。
一边上的苏长安似乎也察觉到了氛围之内的静默，特别是那巫师口中芙蕖生的一张大贵天选之相，便回头朝着众人道:“不过是几句不打紧的话，若是这些无头之语传出去一句，仔细你们的脑袋！”
众人立刻便低下头，道:“是……”
“天色不早，”苏长安朝着大巫师十分谦和有礼道，“还请大巫师移步。”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众人匆匆离去。
那些灯笼已经慢慢走远了，可是芙蕖还站在原地看那些人离去的背影，她的眼眸之中带着期许，喜不自胜朝着身边的小宫女道:“你听见了吗，他说我是天选之女，我生来便是该大富大贵的，别的人……别的人都比不过……”说到这里赫然顿住。
“乌云，还有一朵乌云，遮住了月亮的光芒！”她心中想到，忍不住有些后怕，这乌云会是谁，第一个映入脑海的却是德贵嫔趾高气昂的样子。
只要她在一日，你便永远越不过她去，她的孩子，她的恩宠，她的家世，每一样都让她嫉妒得发狂生恨。
夜光如同一段丝绸从她的面上一一流淌而过，目光里越过那片浓浓的暗夜，只剩下充斥着光芒的未来。
红墙之下，她原没有发觉自己的身影是那般的瘦小，孤独，其实她的背后已经早已空无一人。
在不远处的宫道上，苏长安轻轻的抬起眼睛看着面前，走在一边上的大巫师淡淡笑了笑。
“总管生的面相极好，该是死里逃生，绝地逢生的命数，”大巫师忍不住开口，“怎么一路走过来也不见总管问问前程。”
“我不信神佛，”苏长安冷冷道，“我只信我自己的心，有人还说过我生的一副薄命相，薄命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心如死灰，万念俱灭。
“不过，我倒是想要问问，这天底下可有什么法子，”他侧过脸，面上带着一丝笑意，“可以护一个人一身的平安喜乐……需要献祭何物么？”
“没有，”大巫师缓缓回答，“这世上所有的悲乐都得来不易，没有捷径。”
“却原来如此，”苏长安唇角滑过淡淡的一丝笑意，泯灭在了六宫吹拂过来那些寂寞的风中，“这大约便是在下为何不信神明吧。”
在很久之前，他便觉得，神无法救出苦难大众，却会惩处一个人的恶，未曾救他出火海未曾带他出家破人亡，却口口声声说他手上杀戮太重，说他祸乱朝纲，必然不得好死。
昭元殿内一片寂静，只有几点火光照耀着堂皇大殿，几人行到寝殿之前，苏长安便没有进去了，只是站在门口，轻轻垂首，隔着幔帘听着其间的动静。
“不不……你们，不要过来……”果然，又梦到了，“阿容，我是父君啊，父君啊……”
然后又是一阵的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暗夜里显得格外的突兀，仿佛梦中的人似乎是何等的洪水猛兽。
听到此处，苏长安便不再仅仅只是听着了，他伸手轻轻扣着那门扉，微微侧着脸问道:“君上？君上？”
里边的人似乎一下子便惊醒了，那些局促不安的呼吸声突然一下子寂灭了。
君上赫然睁开眼睛，只余下眼前那一片天花板，还有烛光之下，细微的光影流动。
带他慢慢的适应了这场黑暗，看见了原本充斥在梦境之中的人影一下子消散开来，变成了一丝飞灰，再难追寻。
“什么事？”君上的声音缓缓传出来，“苏长安？”
“大巫师已经带到，”苏长安缓缓道，“此刻便在身旁。”
“宣他进来。”声音传出来。奇快妏敩
大巫师从没有见过这大煊的君主，便在这样的夜色里，缓缓的掀开帘子，走进来寝宫，先是闻见空气中淡淡的安眠香味，然后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抬起头来瞧见了一人坐在那床幔之上，隔着薄如蝉翼的轻纱，那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罢了，一个头发隐约发白，面容有些阴霾倦怠的人。
他同着这世上许许多多的男人一样，眼睛，鼻子，嘴巴，并无不同。
“在下见过君上。”大巫师轻轻道，却不跪拜，大约是他们的礼数，“给君上请安。”
“巫师不必多礼，”君上的声音依旧透露着淡淡的疲倦，“不远万里请巫师过来，只是一事相求。”
“君上但说无妨。”大巫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世上，人是否有魂灵？”他轻轻的开口。
大巫师忍不住唇角有了些笑意:“灵魂这样的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君上想它有便有，想它无便是无的。”
“那……”君上的面上突然变得复杂似乎在期许什么，又厌弃什么，悲喜交杂，“这世上可有法子，能在梦中不再见到那些故去的魂灵……朕想要梦见的人，从来不曾入梦，朕不想见到的却时时刻刻在朕的梦中。”
“在下可否斗胆过问一句，这些人是谁？只有了结生前恩怨，才可了却死后尘缘，驱散将去未去之人。”
“……朕连连梦见两位故人，此乃乱臣林衡，还有，废太子容熙。”
“那君上想见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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