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的身影一顿，然后是轻微的颤抖了起来，他很想抑制住自己的抖动，面上已经开始冒着淡淡的冷汗，他回过头来看着谢梁辰，心中陡然恨意滋生，原来容熙一句话也不用说，他就只用在那处跪着，便有这么多的人为他卖命，然后要置自己于死地，在这一瞬间他不禁悲凉起来。
在他原来，在他原先的时候，他也有，他比容熙还要好，他有一心一意为他付出的母妃，有疼爱他的父亲，还有敬爱他的弟弟，有忠心耿耿的奴仆。
“这一切都是……”大皇子轻轻开口，看着君上的眼睛，那眼睛如今是一片漆黑，他看着那眼睛里倒影着的自己，苍白无力，眉宇之间全都是病态，早不是那个温润肆意的皇长子了，他变得多疑小心而且恐惧，答案几乎就在他的口中呼之欲出了。
那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不想活了，觉得累了，而且也觉得未来也好不起来了。
小时候，他问自己的师长，这个世上一直在称赞那些持之以恒的不懈努力，那到底什么时候应该放弃呢？
——什么时候该放弃，看不见前路，就是觉得再也不能好了的时候，就不能走下去了。
再不能好了，就是从前那些喜怒哀乐，那些岁月静好，皆都化成一缕烟，变成了香炉里轻轻飘散出来的东西，再也不能真实的握在手心了。
抬头看去，看见的前路都是再也不能亮起来了。
“儿臣，”大皇子紧紧的皱紧眉头，那些晦暗的光影一一在他白皙的面上晃过，只余下一双愁苦的眼睛。他却在这一个瞬间突然又后悔了，他不能承认，如若一承认那便是满盘皆输，“我……这一切都是。”
他抬眸看着苏长安，而苏长安却只是静静的站在君上的背后，挑眉看着这一切纷纭，他依旧是君上的心腹，是大内总管，无凭无据，如何指证。
“殿下！”一边上跪着的飞云突然直起上半身，惹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抬眸看着他，他的声音已经完完全全的盖过了大皇子，他带着必死的决心，朝着大皇子重重的一叩拜，额头磕在坚硬如铁的地上，顿时流下来一道血痕，他朗声道，“殿下，是奴才，这一切都是奴才！都是我！是我！”
不知为何，飞云突然变得十分的急促，一连三句喊道是自己，眼睛却是看着大皇子的，似乎在极力劝解大皇子，说服他。
“十皇子性格着实阴狠，每次遇见奴才的时候都要为难奴才，前些日子因为奴才为十殿下上茶的时候温度略微烫了一点，然后十皇子殿下便着人用滚烫的水淋奴才的手指，”他说的确实是实情，十皇子平日眼里只有自己的兄长根本不把别人的命当做命，“奴才实在是疼不过了，然后那天夜里，奴才远远的瞧见本应该在禁足的十皇子却出现在内学堂，”飞云额头上冒着轻微的汗，混杂着未干血液，抬头看着君上，言语间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淡定，“然后奴才就觉得上前劝阻殿下赶紧回宫，殿下不但不听反而同奴才争执起来，然后奴才实在是……没忍住，一时想不开，还请君上恕罪。”
姜晞始料未及，她只知道如何引出凶手即使引不出凶手，抓到的人也是有关的，再稍加审讯，便可以顺藤摸瓜，可是她原本没有料到，抓住的人会是飞云。她沉下眸子看着飞云，一个真的犯下罪孽的人，在大难临头时，会心虚会口不择言，绝对不会像飞云这般口齿伶俐，逻辑清晰。
“孽障！”君上突然出声，眼神凌厉带着威严与怒气，似乎整个昭元殿都变得格外的冷寂，“你这刁奴！还不快派人给朕拖出去，拖到慎刑司内，朕要他受尽折磨而死！诛九族……朕也要他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
君上极其的愤怒，恨不得抽筋拔骨，飞云几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天子之怒，趴在低上，这个时候从外边闯进来几个大力内监硬生生的拽着他的肩膀把他拽出去，他在最后轻轻的伸出手朝向大皇子，紧紧的握住大皇子的袖袍，拼尽最后的力气道：“殿下，飞云对你不住，请您枉自珍重。”
大皇子已经是双目通红，夹杂着泪水，可是那泪水他不敢流，只抬起头看着飞云，喃喃道：“飞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飞云被人拖走跟着一起起了身。
待他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这个大殿寂静一片，灯光照亮之处俱是繁华锦绣。
“你这是做什么？”君上不悦的皱皱眉头，“阿兆是你的亲弟弟，他杀了阿兆，你是要同情他么？那谁来同情你如今躺在九尺寒冰地狱的弟弟！”
“儿臣不敢！”大皇子跪倒在地，精神已经坏透了，一边上的小内侍赶紧上来扶住他，他轻轻的伸出手扶住那小内侍的手臂上，这样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子，“他谋害皇嗣，背主忘恩，狼心狗肺，还嫁祸于东宫储君，这样的心肠……罪不容赦，父君英明，儿臣无话可说。”
君上看着他，目光里缓慢的闪现出一丝怜悯，似乎有些不忍，半响之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君上不会再开口了这个时候他突然问道：“太子呢，太子怎么看？”
容熙缓缓起身，本就十分清俊的脸上带着些淡然，似乎他身处事外，当他的嫌疑撇清那一刻起，这些事情便再也牵动不了他的心绪了。
少年的面上平静的如同一滩水一样，在烛光下琥铂色的瞳孔倒影着面前的一点光亮，他轻声道：“十弟之死，儿臣深表哀痛，如今真相水落石出，凶手得以归案，足以慰藉十弟在天之灵了。”
言语间丝毫不提及之前的冤枉，他不提这才是君上所愿意看见的，就如同从书上扯下来一页，就当做那一页不存在，他也不必同着容熙计较。
可是二人心底都十分清楚的明白，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即使闭口不提，那件事也如鲠在喉，不过这些年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算的少了，已经不差这么一件了。
“既然已经尘埃落定，那此事便如此吧，”君上轻轻合上自己手中的那杯热茶，并不看着众人，“十皇子的生后事也该昭告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边上的苏长安赶紧弯腰回复道：“是，君上，奴才马上便派人去一趟礼部。”
“朕累了，”他似乎觉得自己这短短几日苍老了许多，看着底下的太子和大皇子，两个人都抬起头看着他，他还记得多年前的先皇后和静贵妃也曾经这样抬着头看着自己，只是一晃多年，当年的人早已不在了，岁月催人老，浮生一梦间，“太子，大皇子，你们也该累了，特别是慎儿，瞧着面色十分不好，这些日子也殚精竭虑的，都下去吧。”
只要君上今日开口说了一句“都下去吧”姜晞便知道这是他在心底落定了，再不可改了。
只得随着众人一同起身，却在这个时候，谢梁辰不动站在原地，谢梁辰自来便有他人无法匹及的英勇，就在所有的人都这般放弃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着君上，急切的开口道：“君上……这件事……”
可是君上并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在他开口的时候，突然打断他，带着疲倦眸子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低声道：“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
谢梁辰顿时住了嘴，看着这个年华已经老去的帝王坐在自己的龙椅上，昭元殿里的一切，足够辉煌，足够富丽堂皇，足够大气磅礴，可是也足够荒凉，足够孤寂。
谢梁辰站在所有人的背后，定定的望着君上，似乎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明明怀疑大皇子，明明还有许多疑点，可是那场声势浩大的帝王愤怒就到此而止了。
很多年后，光阴荏苒，这个时候的红衣少年也已经不再是锋芒毕露了，他才开始明白，什么叫息事宁人，在事情坏透了之前，选择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其实谁都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闭上眼睛不过是不想扯开遮住了丑恶的那块布而已。
谢梁辰站在外间的光影之前，最后一次的回过头来看着君上，然后轻轻的转过头，抬脚出去了。
昭元殿前，大皇子已经没有走路的力气了，只扶着边上的一个小内侍，缓慢的走出了大殿，在静谧的天宇下，他看见外边那些墨色的山岚，帝宫勾翘起的屋檐，缓缓的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些已经逐渐变得模糊的光影。
他想，这天下甚美，河山壮阔。
这是他心底里久久未曾舍弃的一个斑驳美梦。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卿卿折江山更新，第一百二十七章十二楼中尽晓妆（1）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