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并不如同以往那般对着大皇子很是亲厚的样子了，只是淡淡道：“过来了？”
“是。”大皇子低头答到，“外间夜深霜重，父君等会子走的时候要注意脚下。”
“太子还没醒，朕走还早，起码要等他醒过来，怎么？你觉得朕在这处碍眼了？”君上一反常态，却叫人捉摸不定，大皇子不免有些局促，正好在这时突然传来皇后那边的女官前来过问，走到主殿道：“拜见君上。”
君上同着大皇子说话被打断了，这才移开目光，他的目光一移开，大皇子顿时觉得心里边一松，连面前的境遇似乎都变得亮堂起来。
那女官朗声朝着君上道：“娘娘十分记挂太子殿下的安泰，娘娘身子不适以免同着太子殿下冲撞了便不来了，派了下官前来过问。”
“太子已经无恙了，”君上一边拨弄着自己腰间的一块玉佩，一边看着那女官，“只不过劳累到了，现在在昏睡罢了，待昏睡醒来便无事了。你回去回了皇后，让她无须记挂担忧。”
其实皇后担忧是假的，不然也不会不来，同着太子一向只有些场面上的情分，不过顾及君上的脸面派个人过来算是个意思罢了，君上本不用自己回答的，可是这一次，眼角余光见大皇子站在一侧，却还是自己亲自开口了。
那女官听了这话，抬起眼眸在君上大皇子面上一一划过目光，道：“娘娘祝愿太子殿下早日康复，也叮嘱君上要注意自身。”言罢，朝着君上一拜，便起身离开了。
待他走后，大皇子脸上才有了些淡淡的笑意朝着君上道：“既是如此儿臣也能放下心了。”
君上转眸看着他，淡淡一笑道：“你原还是这样的性子，总是体贴着别人，不愧是朕的长子，疼惜手足，待人亲厚你一向如此。”
大皇子刚想起身谢君上的夸赞，可是在抬眸的那一瞬间恍惚觉得他父亲的面上却了无当年的那般慈爱的颜色，叫他有些疑狐，却还是支支吾吾的开口道：“谢父君的夸赞，这本是应该的。”
“既是你在这里，有些话你还是心里有点底比较好，”君上同他道，“你母亲走了之后，朕一向不大见你了，那是怕父子见了伤心。故而才有了许多间隙生了出来，前些日子，罚你进宗人府的事情，叫你受了好多委屈，你一向又是个温吞性子，不记仇，朕便没有放在心上。”
“父君言重了，”大皇子略微停顿片刻，也许是长大了，很久都没有同父亲这般坐在一起说话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帝宫里的任何人都慢慢的化作了他的敌人对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君上，再也不是父亲了，他是父君，是君上，“父君明察秋毫，不会叫一人含冤。”
“朕不是想听这样的话，每日这样的话都会灌进朕的耳朵，打开奏折满目都是这样的字眼，”君上伸出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朕接太子回宫，你大约还是会委屈的，不会你需要谅解一下，朕是为人父者，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不忍心，你能体谅吗？”
纵使心里恨的发疯，他却还是要默默的咽下自己的血泪，和缓口气道：“一切都听父君的，不敢有怨怼。”
君上便没有什么说明了，也没有说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太子接回来，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重华宫里还好吗？可有短了缺了什么？”当年大皇子成年，本该出宫立府，可是贵妃思念他，君上也不忍心故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出宫，特地赐了重华宫居住，成年了还未出宫的皇子大约整个大煊朝只有他这么一位，重华宫也极尽奢华，成为了他受宠的标志。
大皇子见君上又变回了从前那般态度，心下便不再害怕了，只是回答道：“儿臣宫里一切置备妥帖，没有缺过什么。”
“那你觉得……东宫比之重华宫，如何？”君上的声音缓缓响起。
如同一个闷雷打在大皇子的头顶上，吓得他立马跪倒在地，语气都有些发颤，只道：“父君……儿臣不敢比较，这是大不敬的罪过。”
君上斜着眼睛瞧着他，复又缓缓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一次太子是因为被下毒了，所以朕才接了他回来的？这件事……你晓不晓得？”
“儿臣……”大皇子皱起眉头。
“朕要听真话，”君上横眉冷对着他，“用朕与你十几年的父子情分来下注。”
大皇子才想张开口说什么，却在这时突然听见门外又走进来一个人，匆匆走过前门，脚步在光滑的地面上越发突兀。
君上随意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大皇子，抬起头看着隔着屏风进来的人，白色的屏风缎面上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问道：“何事？”
“怀化伯何府里传来消息，说是何悠之突发急病，半个时辰之前不知怎的发了狂病殁了。”那人一一回复道，“死之前，似乎神志不清，言行无状。何府说是老毛病，时不时都会犯……”
“知道了。”君上这句话是看着大皇子说的，“下去吧。”
那人走后，室间又变成了一片静默，那香炉里的香一袅袅的飘散开来，落入周围的空气里，只余下淡淡的芳然。
“朕给了太子一次机会，如今，你也有一次机会。”他望着自己的孩子，“你做事做的很干净，回去吧，你也累了，回去为你的舅舅好好伤心难过一次，他也算舍得了。”
大皇子眼见着君上起身，眼见着君上缓缓从他的侧边走出明德殿，君上没有一点回顾，就这般走了过去。
飞云许久在屏风外头，见里边君上已经出来了，久不见里间别的动静，没忍住进来查看，便见到大皇子跪在那地上眼神有些迷离，而在他面前的却是那张椅子。
是他做梦都想要坐上去的椅子，他便跪伏在那椅子之前，久久的抬着头看着，整个烛光辉煌的大殿里寂静得如同没有人的气息。
“飞云……”大皇子的声音缓缓响起，“带我回重华宫。”
飞云赶紧走上前来扶起大皇子，可是他竟不知道是不是跪得久了的缘故，那双腿已经不能走路了，被飞云扶起来之后整个人都如同虚脱了一般，一脚实的一脚虚的，如同踩在棉花上。
“殿，殿下？”飞云有些害怕，“您怎么了？”
那些外间透进来的夜光在大皇子的面上，照在他的眼睛里，少年纤瘦的身影变得格外单薄，他走出来了明德宫之后才在飞云的耳边问道：“何悠之死了？”
“是，他还是有些小聪明的，知道怎么才能不连累自己的妻儿亲人。”飞云回答道。
大皇子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浸湿了一身华服，他道：“差一点……父君差一点就要问我的罪了，幸好，幸好。”
飞云察觉到他的恐惧，忍不住开口唤道：“殿下？”
“带我走，带我回去吧。”他抬起头，他的头顶上是静谧无言而广袤无垠的夜空，他知道那份广阔不属于自己，属于他的只能是面前笔直缓缓深入黑暗的宫道。
第二日晨间太子才悠悠转醒，这件事方才算是完结了，第三日的午后，姜晞从内学堂出来，借托送些笔记书来东宫这才得以望见容熙一面。
一进入明德宫，见到容熙还在床上靠着，这一遭可算是遭了罪了，容熙消瘦憔悴了不少，只是依旧清秀，果然天生的皮相如何也不会败的。
姜晞被引入内殿，一眼看上去便见到容熙衣衫单薄靠在榻上，吓得她面色一红，毕竟还是个女孩儿。
“姜兄？”容熙见姜晞走进来，瞳孔一亮添了不少的精神，却又见姜晞面色有异忍不住问道，“你不要见外了，这里都是自己的人。”
姜晞咳嗽了一声，才在容熙身边坐下去，还没挨着位子，就见容熙身形因为消瘦身上衣衫宽大而露出的锁骨，越发有些尴尬，在心里默默的回忆了一遍当初被南岐扔进水里那般透心凉的感觉，果然，如今年纪大了，开始……她该是回去练练绣工了。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太子露齿一笑，或许这么些天，这是他最为真心的一次微笑了，“孤听说梁辰已经走了？”
“是，”姜晞点头，“已经走了大半个月了，还有一个多月怕是就要到了，来信说一切安好，太子勿念。”
“他没出过远门，今是第一次出。”容熙眯眯眼睛，有些欣慰，“他比孤要好，总还是可以出去的……咳咳咳……”还没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吓得姜晞一跳，旁边的人赶紧前来为容熙顺顺气。wWw.qikuaiwx.Com
姜晞忍不住想这一次见容熙虽然还是亲厚可是当初那个摇着扇子双眼含笑的风流少年，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卿卿折江山更新，第六十八章山雨欲来风满楼（2）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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