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略微沉思片刻，却始终未曾开口言语，昏暗的烛光在他面上轻轻的晃荡而过，君上不过眸光变暗略微沉吟。
他向来是这般不露喜色的样子，皇后也不过微微收回自己的目光，却在这时有小宫人端了茶点前来，皇后看见那些茶点很是热心道:“臣妾直到君上近来繁忙，不得片刻悠闲，这些糕果茶点都是臣妾挑着君上喜欢的做的。”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来便要来端，却在起身之时突然碰掉了自己怀中的书。
君上顺势拿起那本子，不过略微瞧了其中一句，年年岁岁长扈跸，长长久久乐生平。
“这是前朝上官昭容之遗作？”君上随意翻看些许，然后更加笃定自己心中所想抬起头来看着皇后，皇后也是微微一笑。
皇后低垂下眉眼，浅笑盈盈道:“难为君上赏识，昭容当年瑶台品诗，一秤品评天下士。衣袖掷诏题，太平文章落如雨，如此这般盛况，却是空前绝后的。”
“是啊，”君上也点点头，似乎是十分的向往那般盛况，如今虽说文风依旧盛行，可是都不过是为了追名逐利，正真达到前朝那般文采卓然者的却是没有几人，“只可惜我泱泱大煊却是没有这般人才，却不知道宰相之过，还是朕之过错了。”
听及至此，皇后这才慢慢的舒下心来，要等的便是这样的一句话，，心下微微松下一口气，却在此时起身，朝着君上缓缓一叩拜。
君上自然没有料到为何这话说的好好的，皇后突然行如此大礼，君上一脸的茫然朝着皇后道:“你这是作甚？”
“臣妾有罪还请君上责罚！”皇后一字一顿，说得字字坚硬，可是除却这一句却没有了下句。
君上顿时十分困惑道:“什么罪？这好好的你请什么罪？”
皇后却没有回答他，烛光之下皇后面上的花钿格外的嫣红，她眼眸之中带着郑重，看着君上，缓缓道:“出来吧。”
言罢，从一边上的绘着繁花的屏风之内走出来一个女子，穿着一身淡黄色广袖襦裙，芙蓉如面柳如眉，一步一步低着头走到君上面上，每走一步她发间那朵芙蓉花便微微抖动，耳畔边的明珠越发的亮丽。
不过可惜，坐在位子上已经年老的君王始终看不清楚走过来的那个女子朝着自己露出来的獠牙与野心。
他还以为这个世上所有的生死都落在自己的手上由着自己掌控，可是人心如何能不生出怨与恨来。
那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她走到上边一点点的感受到脚下的地毯是那般的柔软，那些烛光是那般的明亮落在眸子里。
如果现在离开还来得及，现在转头就跑或许还能回去找南岐。
现在转身，所有的事情一了百了。
“微臣，”姜晞跪在地上，轻轻把手平举在额头，朝着君上缓缓叩拜，当头碰触在冰凉的地面上，她方才如梦方醒，“姜晞，见过君上。”
“你！”君上顿时起身，直直用手指着姜晞，似乎自己面前看见的绝非是个人，而是一个鬼魅。
室内似乎只剩下了君上的这一声惊叹，他几乎有些瞠目结舌，毕竟当初昭元殿里姜晞一顿破罐子破摔差点没有把他气的呕出血来，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觉得面前那个一脸毅然的女子不能留，要看看到底是她的骨头硬还是午门之前的铡刀硬。
如今这人完完整整的跪在他面前，难不成还真的是骨头硬……
香炉之内的香灰静静的燃着，似乎在一瞬间点爆了沉埋在六宫最隐秘处的一颗炸弹，不由任何人反应。
“你……如何还活着？”君上沉吟片刻，这才反应过来，姜晞活着绝非偶然，定然是有人在背后相助。
皇后立刻道:“臣妾有欺君之罪，还请君上责罚！”
“欺君之罪……”君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皇后道，“皇后啊，你可知道欺君是何等的大罪，从天牢里救出一个囚犯又该是何等的大罪，私藏逃犯又是何等大罪！数罪并罚，你担不担得起？”
“臣妾所作所为，皆是为君上的江山社稷着想，为心中大道所想，”皇后的声音朗朗，听上去着实有些令人动容，“生义二者不可兼得，舍身而取义者也。”
“你……”皇后虽然口口声声说特来认罪，可是言语其中却是半分认罪的样子都没有，反而是觉得自己是站在道德最高之处，君上顿时有些语塞。
“姜晞如何欺君，”皇后缓缓眯了眯眼睛，朝着君上道，“不过是女扮男装，卷入朝堂，可是她生就女儿身，如若不女扮男装如何进入朝堂？一身才华见识难道非要困顿于绣阁闺房之中？姜晞十五岁入翰林院，在东宫与所有的人之间周旋，保全东宫五年安虞，平天灾，举人才，进忠言，功绩卓然，天地可鉴！如此人才……君上当真要一把铡刀灭了她的性命么？”
姜晞心中不忍微微一动，侧着眼睛看着皇后，似乎活到如今方知，这个世上最懂得她的人，原来不是容熙，不是谢梁辰，也不是南岐，却原来是皇后。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想这些日子她一直处理自己的事情，却曾未想过自己同着皇后之间的关系，她在心中一直对皇后没有容熙那般的臣服，似乎这辈子她的君主只能有一个了，她自己也一直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个事情。
或许是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无法分出高低来。
君上听过之后却还是有些犹豫，眉头紧皱，当初要杀姜晞的法令也是他亲自下达的，也不可能判皇后欺君之罪……毕竟那是一国皇后，真要是追究起来朝野震惊，为了区区一个姜晞实在不值得。
皇后见君上犹豫这片刻功夫，突然开始抽泣起来，美人含泪，楚楚动人，她朝着君上示弱道:“当年魏征敬献良言，太宗不听要杀魏征，长孙皇后明德，劝解太宗，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臣妾没有长孙皇后之德，却也是真心望着君上的好的，故而只有这般拙劣的法子，偷梁换柱换的姜晞出来……君上要问臣妾的罪，臣妾甘愿受罚，不过还请君上念及臣妾这颗赤子之心，宽宥姜晞的罪孽。”
君上抬起头来这才看着跪在正中间的姜晞，姜晞的目光已经不是当初带着的少年血气，变得平淡而且沉稳，似乎今日如若不提起她，她便永远不会开口了。
“姜晞，”君上的声音带着沧桑，他看着昔日的少年臣子，“你可有话说？”
姜晞微微松动片刻眉眼，不知为何，君上总是觉得她的眼眸如今是一望无边际的漆黑，他还记得她最后朝着他说话的样子，那个时候少年眸中似乎有一抹极淡的星光经久不灭。
“微臣生死由天，全赖君上定夺，绝无二话。”她缓缓低下头，原来之前最是不认命的人，认起命来，便是这般模样，没有一丝生气。
可是君上似乎很是受用她的一句“但凭君上做主”，他轻轻的抬眸看着面前已然被磨去了棱角的姜晞，心中很是舒畅。
“你先下去吧，”君上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把一切都把握在自己手中一般的笃定，他的是看着皇后说的，“朕要看看这个人，值不值得朕免除她的死罪。”
皇后听过之后轻轻的起身，一直走到门口，走出来内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这一日的天空，只见已经是暗夜了，黑色的天宇之上只有细微的几粒星子。奇快妏敩
一边上的崔尚宫走上前来为皇后添上一件大撆，不觉背后已经是一片冷汗津津，一个人提着灯从宫殿之前的台阶上缓缓走上来，在浩大的天地之间，那一盏灯不过缥缈一粟，可是她长久的看着那盏灯，心生暖意。
苏长安一直走到皇后的跟前，皇后方才实在是有些紧张过头了，如今面色方才还是白的，苏长安抬眸看着她，目光柔和得如一池春水，他朝着皇后缓缓道:“好了吗？”
皇后点点头，缓缓的闭上眼睛似乎想要调节一下自己的气息，纵使方才九死一生，想要用一己之力扛起君上所有的怒气，可是心中哪有不害怕的。
苏长安伸出手，很想要拍一拍皇后的后背让她平静些许，却在抬手准备碰触的一瞬突然停下了手，爱如镜中月，水中花，可望不可求。
却在片刻之后，那扇大门缓缓的打开，姜晞立在中间缓缓走出来，每一步都是那般的不易，君上最后的那一句“起来吧”似乎依旧萦绕在耳边。
她站在未央宫前，俯瞰万千，山河大地，从开都没有变过可是她心里很明确的知道，自此之后她与这个朝堂再也没有了半分情义掺杂其中，有的只有冰冷的权杖。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卿卿折江山更新，第二百一十二章凛凛岁云暮（11）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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