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见张院判把头埋得低低的，一脸的惆怅，也不敢贸然开口，顾及着君上:“太医院众人已经在尽力确保德贵嫔的安康了……”
德贵嫔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更别提她腹中胎儿了。君上的瞳孔顿时黯淡下去，半张着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是年纪大了，狠不下心了，这宫里失去任何一个孩子，都会让他的心猛然变得刺疼，隐隐约约觉得事出有因，原一切不会都是他作下的孽吧……
“张院判，”皇后见君上顿时眼神有些慌乱，显然是一时一些耐受不住，便亲自开口道，“无论如何，尽力救起德贵嫔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此事不可惊慌，也不可张扬。如若明日本宫在六宫听到一丝风言风语，本宫唯你们太医院是问！”
张院判见皇后凤眸一凝，带着威严，在所有的宫妃之内显得是那般的安然自若，纹丝不乱，果然，皇后便是皇后。
言罢，皇后转身扶起君上来，唤过一边上的端妃照看，然后转过脸来，在一片灯火阑珊之中，微微朝着苏长安挑了挑眉头。
苏长安站在所有人之外，回过头只看着自己面前那小小一方天地的一个青铜烛台。
他的面上依旧是那般温润有礼，谦谦和色，像是一个飘飘欲仙不沾人世烟火的君子，可是在底下袖子之中的手指轻轻的握住了。
这是皇后送给他的礼物，用德贵嫔的命，用闻家嫡女的命，用她肚中的胎儿，来偿还他这么多年尝过的屈辱。
来偿还这么多年守在昭元殿前的寂寞，偿还他心中那片永远得不到的一世长安，偿还心头上那些细微的疼，四肢上带着的厚厚枷锁。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偿还落在心尖上，却是一点也不开心，他宁愿没有这样的偿还，他依旧是那个春衫凉薄，打马过桥头，一日阅尽长安花的少年郎。
其实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一人辜负了他，他也没有恨任何人，父亲原先告诉过他，什么叫做君子。
朗风霁月，温润如玉。他完全是靠着这些一路走过来的，不恨不念也不想。
他抬眸看着灯光下的皇后，其实这世上的君子，心中不会带着恨，大抵心中带着的都是缠绵的爱意。
东宫之内，已经是一室的清凉了，那些烟火寂灭，姜晞伏在那东宫座椅之下，同着之前的自己一样，把酒对青天。
一阵寒风冷冽吹拂过来，吹动了地上那些散乱着的纸张，在夜光之下慢慢的飘到了姜晞的衣摆之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女子的衣服了，还有些不习惯这些拖地的齐胸襦裙，依旧发上那些佩戴着珠宝典饰，她伸出自己的手指，拿起那披帛在夜色之下描画着那其上的细密花纹。
日光把她靠在位椅上孤单的身影拉的绵长，殿外是连绵不尽，亘古不变的河山，她在这夜光之下只有一片剪影。“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姜晞的声音带着沉吟，对着外间虽然亮不起来却因为万家灯火而有些通明的天宇，淡淡敬了一杯酒。
容熙原先还不知道她是个女子，如若见到她如今的模样只怕要吓得下巴砸在自己的脚背上。
“我是个女子，”姜晞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已经醉了，也许只有醉了才能如原先那般没心没肺的笑，“那容熙你还是不要醒过来吧……我怕啊，你被吓死，吓死……”说的这里又变得难过起来，“可是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我还活着，我怎么吓你呢？”
姜晞打了个嗝，这样干喝酒似乎最容易醉，却见自己面前的地方摇摇晃晃起来，那些黑曜石倒影着那些天光云影，她太累了，只想要合上眼睛眯一下，却在这时突然瞧见自己面前长身玉立站着一位白衣少年。
似乎是那一年，红袖招霓虹灯下，一池滟潋水色之间，那一袭白衣，那个被她调戏恼羞成怒推她下水的少年。
姜晞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如若不是那一次，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入宫了？
南岐低眸，轻轻放下自己手中的灯盏，然后缓缓走到了姜晞的面前，却见夜光之下，姜晞衣衫凉薄，手上还拽着几张已经略微有些发黄的纸张落在裙摆上。
姜晞显然已经喝得醉了，双颊有些绯红，南岐轻轻弯下身子，脱掉自己的大撆，露出里间消瘦的身姿，然后想要披在姜晞的身上。
却在抬手的一瞬间，姜晞突然退后一步，瞳孔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吸吸鼻子看着他。
“你穿的太少了，”南岐和缓语气，皱了皱眉头，“你若是想要守岁的话，便乖乖披好……那些冷掉的酒也别喝了。”
“怎么又是你？”姜晞说话间带着哭腔，听上去就像小孩子撒娇一样，默默的想要缩得更远，“我都不让你来了，我不想遇见你了！”
南岐知道她这是喝醉了，只好在靠近些，低声道:“遇见我，遇见我又怎么了？”
“遇见你，”姜晞顿了顿，“我就要入宫了。”
南岐心下一疼，却不由分说直接半跪在地上，一把扯过姜晞紧紧的护在自己的怀中，他轻轻的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姜晞的额头上，缓缓闭上眼睛，道:“逃不掉的，人一生的运气便在这里，我知道你想念容熙。”
“可是注定有的人，只能陪你片刻，陪你走过那么一段路，”他轻轻伸手拍了拍姜晞的肩膀，“有的人，却是能陪你度过一生的。”
迷迷糊糊，姜晞闻着熟悉的杜若香味，然后把头深深的埋在其中，南岐便是这样，无论她在何处，他都能寻找到，或许人生的缘分也是这样。
是最初那个在世间男女脚踝上绑起红线的老人作下的因果，千人万人之中，世间纷纭过往之内，总能有迹可循。
他轻轻低头，从她的眉心吻过一直向下，一直到唇齿，相互依存，抵死缠绵，半响过后待二人都已经略微有些喘不过气来，才轻轻放开，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是我爱你，白头到老。”
姜晞这辈子没有几个爱的人，父母双亲，姊妹兄弟那方面全然已经再不做指望，可是每一个所爱之人都是摆在心头上的至宝，不是失却了这一个那一个犹在便会不难过不伤心，失去了哪一个都是失去。
一句白首不相离，一句天长地久。才能让她飘起来的心落到地上，这世上没有人能陪你终老，没有几人能陪你颠沛流离，浪迹一生，可是我爱你，无论生死荣辱，白头到老。
那一年的姜晞，运气差到了极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枉费了心机，失去一切，大年除夕也只能对着一个亡魂哭泣，可是，新年伊始，却还是有人给了她最想要的礼物。
“姜晞还没回来么？”皇后熬了一夜未眠，回到未央宫依旧是空空荡荡，只有遗留下来看守着的几个人在宫中。
一贯跟在姜晞后边的几个宫人也只好回到:“掌记昨晚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嘱咐了谁也不许跟着，说是要出去守岁。”
“出去守岁？”皇后一声冷笑，“这宫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人把清明做过年庆祝，还有的人，把大年三十作清明一样过法。”皇后大约是太过于不羁，同着昭元殿那位不信神佛的总管大人一样，并不在意大年初一在这里提起清明节这样的避讳。
崔尚宫一路扶着皇后，只问道:“老是这么小心翼翼也不是办法，姜掌记只怕也不能一辈子不在六宫晃悠，到底还是该想个法子。”
“姜晞的身份……”皇后叹了口气，轻轻的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果真是个麻烦，怪不得她那个阿父，直接一脚踹出家门，这件事本宫还需从长计议。”
却在这时门口突然有个小内侍立在那门外，并没有人通报，皇后顿时停下了话语抬起头来看着那小内侍，小内侍还没同着皇后行礼问安，便听到皇后问道:“苏长安派你前来的，可是昭元殿那边有什么情况吗？”m.qikuaiwx.cOm
那小内侍只低着头，恭恭敬敬朝着皇后道:“君上连夜操劳回到昭元殿内便已经歇下了，现下已经醒了不过醒了第一件事却不是宣召太医院的人，却宣召了前些时日，带进宫来的那位巫师大人……”
皇后顿时眉目略微带了点松动的笑意，果然，她抬起头来看着崔尚宫，唇角带笑:“看来还是要尽快把姜掌记寻回来了……她可真是个妙人。”
说完又侧眸看着那小内侍道:“可要让大巫师好好给君上测测，究竟这六宫里边有多少不安生的。”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卿卿折江山更新，第一百九十九章桃花树下自吹笙（14）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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