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微微摇晃，唯闻轮毂旋转时轻微咯吱声响。乐正白染焦急不安地连连撩起车帘往外张望，心中所想都是看到霍去病身着戎装，持缰策马的身影。
行至长乐宫外华阳街时，便见前方一众军士持旗而行。春风阵阵，将绣着霍字的鲜红旌旗轻轻扬起。
此情此景一如往昔，叫乐正白染心头一阵欣喜。
只是再转眼看去，才见所有军士的额头上都系着白布。无一人言语，无一人神采飞扬。众人垂首沉默，行步之间尽是沉痛悲伤之意。
乐正白染心中顿觉如遭雷击。
她猛然起身对查伊喊道：“停车！让我下去！”
“嫂嫂当心！”
霍光伸手欲搀扶。但乐正白染却全然不顾，不等马车完全停下便跳了下去。她面白如纸，紧握十指提着长裙大步追赶上去。
赵破奴垂首在前，几位士兵抬着木架。其上覆盖着红底黑字的霍字军旗，只可见所覆之人的轮廓。
发冠显露在外，这杯冠发钗无比熟悉，只一眼便让乐正白染心如刀绞。
“拜见大司马夫人。”赵破奴眼眶泛红，对乐正白染行礼道。
耳边春风微拂，人声缓缓。枝头鸟鸣清脆，远处钟鼓之声浩浩动听。
但是世间所有声音，都比不上霍去病此刻再唤她一声“染儿”。乐正白染只觉痛彻心扉，一时无声恸哭，但眼中却无泪涌出。
她紧紧握住霍去病的手。他掌心的粗茧依旧，但却冰冷僵硬，全然不似往日那般宽厚有力。她不愿置信，伸手便想掀开军旗看看这是否是她心中所念之人。
可攥住军旗边角，她却又觉绝望抗拒。
她唯愿记得霍去病眉眼鲜活，一袭戎装如熊熊烈焰一般的身姿。怎忍目睹他苍白无息的模样？若不看见，她还可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霍去病定还活着。
如此，他便可一直屹立于她心中。
乐正白染仰头阖目，将万千悲思尽数吞咽入腹。她哭，但却不流泪，颓然垂手之间，眼中原本沸腾的希冀之色，如今也终是冷却了。m.qikuaiwx.cOm
赵破奴大步走进承明殿，对正与卫青下棋的皇帝跪地行礼：“臣赵破奴叩见陛下！大司马骠骑将军已在殿外。”
“那就让他进来吧。”皇帝并未抬头，一心专注眼前的棋局。
但是赵破奴却只是跪在地上没有出声。卫青看了看他，见他额前戴孝，心中便是陡然一惊。
“陛下…”
皇帝这才抬起头来看了赵破奴一眼。
“你这是给谁戴的孝？”皇帝惊道。
赵破奴悲泣道：“回禀陛下，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已于昨夜…病逝了！”
皇帝瞪大了双眼，猛然起身：“你休得胡言，人呢！”
话音刚落，便见一众军士抬着木架，走到殿中。皇帝一时怔神，只见乐正白染和霍光也随行一旁，两人都戴孝跪地。
皇帝大步上前，看着眼前覆盖着军旗的遗躯，脑中嗡嗡作响。他震惊茫然，一双手颤抖着抬起又放下，竟久久不能言语。
“怎会这样？不是已无大碍吗？”卫青惊道。
皇帝咬牙沉默许久，才缓缓回神，指着乐正白染问道：“你说，怎会如此？朕的冠军侯怎么可能会死！”
乐正白染垂眉不语，似是没有听见皇帝的话。
霍光将信件举过头顶，叹道：“陛下，这是哥哥嘱咐臣交给您的遗信，望陛下阅之。臣无能，没能照顾好哥哥，请陛下降罪。”
皇帝绷紧了下颌，挥手将信扔到一边。悲极之色溢于眉梢，叫他眼中泛起层层泪氤。卫青强抑悲痛之泪，上前扶住皇帝。
“陛下，陛下切莫过度悲伤…”
皇帝扶着眼前的木架，反复看了看军旗覆盖下的轮廓。闭目之间都是冠军侯昔日策马英姿，还有他胆敢与帝王顶嘴的倔强神情。
敢与皇帝顶嘴的人，放眼整个大汉也就只有他霍去病了。往日只叫人觉得霍去病狂妄自傲，可如今却只让皇帝心中悲痛落寞。
“朕的冠军侯，驰骋沙场从无败绩！十数万匈奴未能要你的性命，却不想，你如今竟因往日旧伤病痛丢了性命。你是气朕将你禁足，故意如此待朕吗？”
皇帝哀然笑道：“朕着实没能想到，那句‘陛下保重’，竟成了你对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殊不知冠军侯之后，还有谁能跟朕顶嘴，叫朕恼怒非常了。”
皇帝掩面悲叹，转身拂袖道：“传朕旨意，将冠军侯葬在茂陵朕的陵寝之侧。朕要我大汉子民，千秋万代都记得霍去病这个名字。要他千年万年，都眠于朕的身侧。”
“谢陛下隆恩。”乐正白染俯首淡道。
皇帝复又转身看了看她：“你已有身孕？几个月了？”
“回陛下，已有四月了。”
“既是冠军侯的遗腹子，那你定要好生抚养。朕的冠军侯的后裔，必然也是如他一般，是骁勇善战之士。朕等着他。”
乐正白染黯然垂眉：“陛下，夫君病逝本是因沙场旧伤。妾身不愿腹中之子也担效国重任，望陛下成全。”
皇帝眉峰微动，只觉乐正白染面色淡漠，无喜无悲。只是眼中毫无光彩，似是心死，人也成了无心之人。
他只得长叹，不再多说什么了。
待乐正白染他们走后，皇帝才独自一人坐回内殿之中。周遭无人，更使他心中悲痛寂寥愈发浓烈。
“陛下，臣送廷尉处的批文来了。”金日磾抱着一堆竹简走进内殿来。
“放这儿吧。”皇帝黯然摆手道。
只是待金日磾走近，皇帝才见他额头上也系着白布。
“你与冠军侯非亲非故，何以为他戴孝？”
金日磾垂眉间尽是悲痛之色，他道：“霍大司马病逝是国之悲事。臣本是河西降部，得大司马照拂才得以为陛下效忠。
臣与大司马虽不是亲人，也不是什么亲密朋友。但臣视大司马为恩人，因此戴孝以尽哀思。”
皇帝沉叹一声，不再言语。
金日磾转眼看到落在地上的信件，便上前捡了起来：“陛下，既是大司马的遗信，陛下还是阅之，也好叫大司马泉下得安啊。”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乐女传更新，第176章 君犹在心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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