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白姑娘吗？平时不是眼高于顶，瞧不起我们这烟花之地么，怎么今儿个自己来啦？是想找个清倌儿陪陪你吗？”
“那倒不是，听春姨说，今儿个来了几个大人物，这烟雨楼里没一个姐姐能入他们的眼。所以来图个新鲜。毕竟，瞧不上蓉雅姐姐你的，可真是少见。”
蓉雅杏眼一瞪：“你……”
“好了，赶紧招呼客人去！”春姨摆摆手。蓉雅无法，只好憋了一口气愤然而去。
乐正白染得意地哼笑一声，跟着春姨上了楼。还在换衣服，一个小姑娘便跑了过来，催促春姨，说是那几个公子哥儿等得不耐烦了，想走了。
这么一催，春姨便慌得头上冒汗了。索性簪花也懒得簪了，催着乐正白染换了身衣服，塞给她一把琴，便拉着她赶紧出去了。
阁楼上莺莺燕燕，似乎不少姑娘都想来瞧热闹。在走廊上一路走着，都能看到几个姑娘捂着嘴，面色娇羞地私语。
在阁楼最深处的雅阁中，俨然是一处青帐流苏的居台。玉屏上绘制着嫦娥奔月的图，打开门，便是一阵淡淡的帐香铺面而来。
进来才发现，竟然已有好几个美人在此候着了。但都面色窘迫，怀里抱着各类乐器。此时一身着桃粉纱裙的美人，正在居台中抚琴。
再一看，只见居台中坐着两人。虽都隔着玉屏瞧不太真切，但看衣着身形，便觉一股傲然阳刚之气。
这美人奏的，竟是《海内有奸》。这曲子可谓是赫赫有名，现在朝堂乐府中还时常奏之。不过，这种曲子对于一个青楼女子来说，实在太难了。
果不其然，还没等美人奏完，其中一人便摆手道：“罢了，别奏了。好好儿一首颂曲，叫你弹出了丧乐之意。”
春姨一见情势不妙，赶紧上前赔笑：“二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秋桃琴艺不精，未能入二位的眼……”
“早就听闻，烟雨楼的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未曾想今日一见，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实在扫兴。”
这声音听着沉稳有力，仿若骏马落蹄。乐正白染别的不行，对声音倒是十分敏感。如此中气十足的声音，想来必然是习武之人才有的。
“公子见谅。这不，知道这些庸脂俗粉不能入公子们的眼，我特意将我们烟雨楼的乐女佳人请来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才女啊，不过，二位爷，她可只卖艺不卖身啊。”
“谁说我们要买身了？你要是再叫个俗物来扫兴，我们可不会再留了。”另一人说道。
“这是自然，自然。”春姨连连点头道，转身对乐正白染招了招手。
适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有些怯场了。一看这两人，一听这说话的语气。就知道必然是高管达贵家的官宦子弟，这些人，向来都是一副好色心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要是他们当真起了什么歹意，恐怕春姨也无法。想到这儿，乐正白染又有些害怕起来。
不过怕归怕，钱都收下了，乐正白染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她在居台中央站定，对眼前两人行了个礼。隔着纱帐瞧了瞧，不过也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一个个大男人，还如此故弄玄虚。
乐正白染心中不屑，在居台中就地坐下。“不知二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她语气里淡淡的傲气，引得帐中二人轻笑。“姑娘可会《大风歌》？”
“会。”乐正白染不卑不亢说道。
然后低头轻轻拨弦，琴弦间清脆柔扬的乐声便跃然而出。但是才刚刚拨了个开头，乐正白染就忽地停了下来。
春姨本来还胜券在握，这会儿见乐正白染停下来了，吓得那叫一个面如金纸。
“怎么？不是说会么？”
“《大风歌》乃是汉高祖刘邦，为庆贺平定王黥布的叛乱后，天下大业已定所作。乐府曾令一百二十人的歌队奏乐颂唱，声势恢弘。我就这一把琴，难以奏出那等气概。”
说着，乐正白染又转身对春姨招了招手：“春姨，给我拿一把筝。”
春姨一愣，转身从一个姑娘手里劈手夺过一把筝，递给乐正白染。
帐中的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但见她十指纤纤，看似柔弱的手指，拨动琴弦时，却如泼墨挥毫的诗人一般，大气凛然。
弦音袅袅，闭眼之时似乎便可见到大漠金戈，还有从天际掠过的雄鹰。乐声时疾时缓，恰如一江激流，既有与岩石碰撞的壮阔之感，又有暗流汹涌的内敛。
乐正白染十指翩然，奏到兴起时十指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在场众人无不愕然动容，沉迷陶醉于如此乐曲之中。
一曲奏毕，帐中的人才缓缓回过神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帐中的人沉声念到，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
春姨见帐中的人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当即转身对其他姑娘摆了摆手，使着眼色纷纷退了出去。
“霍兄，难得见你如此兴致。怎么，你对这姑娘有心思？”帐中坐在右侧的人说道。
乐正白染心里一乱，转头一看，才发现春姨等人早已不见了。这下可好，留她一人在此，岂不是羊入虎口？
被唤作霍兄的人笑了笑，但却没有回答同行之人的问题：“姑娘乐艺精湛，不知芳名怎唤？”
“乐正白染。”
那人接着问道：“乐正？可是复姓？”
“正是。小女子祖上是汉高祖的乐府官，从九品乐正。一直到小女子爹爹这一代，才自立门户。祖上本姓白，乐正一名唤得久了，便成了复姓。”
“白染……”帐中这人缓缓重复着，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乐正白染此时着一身淡蓝色襦裙，领口袖口用墨蓝色丝线绣着孔雀和祥云。墨发及腰，略显随意的发髻间只戴着一支白羽玉簪。
如此淡雅的装束，倒是配她这个名字。只是此刻隔着青纱，瞧不太清楚她的模样。只觉眉目嫣然，朱唇皓齿，言行之中便给人一种玲珑聪慧之感。
“当真是个好名字。”
“白染是家父所取，取纯白无暇，一尘不染之意。”
另一人笑道：“你都来这青楼了，还何来的一尘不染？”
乐正白染心里有些愠怒，傲然道：“小女子并非青楼出身，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倒是二位，既是将门之后，还踏足烟花之地，未免叫人侧目。”
这话引得帐中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怎知我等是将门之后？”
乐正白染哼道：“若是寻常官宦子弟，来此烟花之地自是寻欢作乐。即便略风雅一些，闻乐曲也不过是风花轻佻之乐。
然二位先前着秋桃奏《海内有奸》，后又着我奏《大风歌》。二者皆是胜军颂歌，再看二位气度不凡，便能猜出一二。”
说着，乐正白染又哼道：“近来边疆战事骤起，听闻卫大将军刚刚领命来此调兵。你们必然也是卫将军的部众，战事未平，倒有心思在此寻乐子。”
乐正白染话里带着嘲讽之意。匈奴那样猖獗，而这些将士，居然还有作乐的心思。难怪近百年来，汉匈之战几乎从未取胜过。
也就近几年，卫大将军率军与匈奴交战。虽数战告捷，但也并未解决匈奴猖獗，扰乱边疆的局面。胜了一次，匈奴下一次扰边，就更是变本加厉。
不过想来也是，这些将士，临战还在青楼游荡，实在叫人瞧不上眼。即便卫大将军再怎样足智多谋，也带不动这样颓靡的兵。
霍公子问道：“你一女子，竟对边疆战事如此挂心？”
“难道女子，就只能弹琴弄乐相夫教子？前年，匈奴三万骑兵才攻入了代郡，定襄，上郡。杀掠数千人，掳走了多少粮财？
只恨我不是男儿身，否则我定也参军，为国效忠。定不会如你们这般，领命出征，却在此烟花之地逗留！”
帐中二人一阵沉默。乐正白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想到幼时之事，一时有些激动了。此时这样出言，也不知这两人会不会一时发怒。奇快妏敩
半晌，坐在右边的另一人却忽地笑出声来。
“这姑娘着实有意思，性子刚烈，又聪明，还弹得一手好筝。如此女子，倒叫我有些动心了。既不是青楼女子，那也就没有卖艺不卖身这一说了吧？”
乐正白染心里一慌，赶紧站起身来。虽然这人语气里都是玩笑的意味，但是还是叫人心里没底。
“姑娘不必惊慌，唐兄本是随性潇洒之人，说话向来不加思虑。还请见谅。”
“诶，霍兄，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啊。我可是正在兴头上呢，此时正当良宵美景，又有佳人作伴。姑娘不如奏《上邪》，也算应景了。”
说着，他又从腰间取下一块玉坠，轻轻抛向乐正白染。玉坠在光滑的地板上滑行了一段距离，碰到乐正白染的脚尖，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白玉坠。精雕细琢而成的祥云瑞兽，首尾相连形成环状。就连瑞兽的鳞片都雕刻得极为精细，毫无瑕疵。
“这可是西域独有的和田白玉。即便是在长安，也找不出几件能与之媲美的。以此物，换姑娘一夜春宵，可显诚意？”
乐正白染看了看脚边的玉坠，只觉心中一阵愤懑。果不其然，如她所想，这些个公子哥儿们，没一个是好东西。都是些狂妄自大的肤浅之徒。
即便征战沙场又如何，无礼不足为立。即便是军功赫赫的大将军，若是行事如此轻薄，也必然不配受到他人的尊重。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乐女传更新，第2章 未闻上邪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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