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劭玩味地瞧着锦秋,就那么直不楞登地看,直看得锦秋如坐针毡。她上下瞧了瞧自己,没什么不妥贴的呀,他这样目不错珠地望着自己做什么?
“难道本王会同你说什么不正经的话么?你还不坐过来,隔得这么远不觉着别扭?”
锦秋没奈何,只得起身重新坐在离他不过六尺远的罗汉榻上。
周劭没话说了,他肃了肃神色,问:“昨儿你受了惊,现下可还有什么不适?”
“幸得那时有个嬷嬷宽慰了我两句,我心里才好受多了,后头也没觉着有什么了,”锦秋捋了捋腕子上的翠玉镯子,艰难开口:“按着淡雪昨日的话,只怕季嬷嬷与此事脱不了干系,”锦秋觑着周劭的脸色,见他眉头微蹙,转而道:“自然,季嬷嬷是您的乳母,害您对她没好处,我料着幕后指使还是宫里的人,可既然淡雪指证了她,要说全无干系恐怕也不是,所以还是先把人拘起来,问问话才好。”
周劭转了转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古朴深沉的绿光微微晃眼,他嗯了声道:“就按你的意思先问话罢,这些年府里上上下下都对她敬重有加,你顾及着些她的体面,且她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你也莫要对她动刑。”
“这是自然,”锦秋轻声应了。看来这季嬷嬷在王爷心里分量不轻。可只死个小丫鬟太后那儿定是交代不过去的,季嬷嬷的失察之罪逃不了,若那时王爷求情,他们夫妻一体,她总不能不站在王爷这一头,那季嬷嬷便又只能轻易放过了。
其实说心里话,她不甘心。季嬷嬷在府里扎根扎得极深,好容易有这么一件天大的事儿能一击便将她击倒,临了还是不能动,她憋闷得很。
“你是不是觉着本王太优柔了,既想分她的权整治她,又舍不得动她半根毫毛,”周劭望向锦秋,朝堂上杀伐果断的广平王头一回不自信。
“她毕竟是您的奶嬷嬷嘛,”锦秋莞尔一笑,宽慰他。
周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很疲惫似的阖上眼靠在雕鸳鸯戏水的床头,许久才道:“有些话,我从未对人说过,因着是你我才说,”周劭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道:“这颗心只容了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本王的母妃,她在本王五岁时便去了,那以后便是奶嬷嬷伴我左右,我心里早将她当作半个娘亲了,你明白么?”
锦秋忽而生出同病相怜之感,她晓得五岁孩子没娘的苦处,那时纵是绫罗千匹,黄金百万也抵不过娘亲的一个怀抱。她忽而有些感激了,感激季嬷嬷填补了他母妃的空缺,陪在他左右。
锦秋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轻轻拥住他,脸贴着他的脸,声音如三月春风般和煦,“若是那时我便与王爷相识该多好呀!我陪在王爷身边,必不让王爷难过,我会教王爷斗蛐蛐,扑蝴蝶,不对!”锦秋忽而松了松手,仰头看他,却被周劭强按回去,身子紧贴着,他声音沙哑:“有何不对?”
锦秋道:“王爷五岁时我才两岁,那时走路还不大稳当呢!”
周劭听着她的话,原本鼻头酸涩,听到后头,不由嗤的一声笑出来,轻拍了拍她的背,道:“你走不稳当,本王便抱着你!”他的声音微哑,唇贴着她凝脂般的面颊,拇指上那一点深沉的绿像藤蔓上的叶,先是在她后背,渐渐伸到她胸前,接着钻进掐丝银边的衣襟里……
突然,门帘后头传来巧儿的一声:“王爷,一切预备妥当,您现下便可沐浴了。”
锦秋猛然惊醒,忙推开周劭站起来,转过身去理了理银线平金绣菊花纹的衣襟。
……
次日午时,季嬷嬷已用过饭,原本这时该是在小憩,然而她却歪在榻上,睁着一双眼望着房梁发愣。喜鹊蹲坐在一旁为她揉着腿,问道:“娘,您这两日怎的失魂落魄的?”
季嬷嬷脚一踹,喜鹊“咚”的一声摔坐在地,季嬷嬷乜了她一眼,斥道:“你还有脸来问,若不是你告发,王妃能笃定害王爷的是淡雪?你这是害了你亲娘了!”季嬷嬷腾地坐起身,指着喜鹊喊:“我怎会生出你这样的蠢货!你滚出去,滚得远远儿的!”m.qikuaiwx.cOm
喜鹊垂着脑袋,把青砖地当作季嬷嬷狠狠瞪了一眼,然而声音却小猫儿似的,可怜兮兮道:“是女儿的错,女儿这便走,”说罢缓缓爬起来,蹲了个身便往外去了。
人才走一会子,季嬷嬷又觉腿上酸疼,骂了两句没良心便自己捶起了腿。
外头侍立的慧秀撩帘子进来,蹲了个身禀报道:“嬷嬷,红螺过来了,身边儿还跟着曹嬷嬷等人。”话音刚落,红螺与曹嬷嬷便撩帘进了来。
“季嬷嬷,王妃让奴婢请您去漪澜院住几日,厢房收拾出来了,还专给您拨了四个使唤丫头,您人过去就成了,保管住得舒舒服服的,”红螺照着锦秋教的话说。曹嬷嬷则立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着。
季嬷嬷早料到会有这一着,她面色平静,迅速往枕下探手摸了个东西塞在袖管里,随后轻抚了抚那绣玉兰花的枕面,这才不紧不慢地下榻,蹬了双丝履起身,笑道:“漪澜院离得这么远,内院有事儿我也顾及不到,我去哪儿住恐怕不大妥当罢?”
“这您大可放心,内院的事儿交由曹嬷嬷和慧秀料理了,您就安安心心过去住罢,”红螺道。
季嬷嬷这才惊了一惊,猛地望向慧秀,只见她微低着脑袋,不敢看她似的。
慧秀跟在她身边几年了,除了极紧要的几件,其余做什么事儿都不避着她,只要不是个傻子,该学会的都学会了,现下连她也倒戈了?王妃果然是个精明人儿呀!连她的丫鬟都不放过。
季嬷嬷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拳头,双腿微抖,似要冲上去扇慧秀的耳光。
“季嬷嬷,快走罢,外头还有十多个小厮等着呢,让进来拿人不好看相不是,”曹嬷嬷见她似要发作,忙提醒了一句。
季嬷嬷深深吸了口气,调转视线看向曹嬷嬷,抬手理了理两鬓,道:“走罢。”
一行人这便出了院子,过垂花门,往外院去了。
漪澜院的厢房是王府专用来接待贵客的,里头的桌椅摆设较季嬷嬷的耳房不知要高出多少去,只是在外院,还得过垂花门走老长一段抄手游廊才能到七录斋,颇为不便。
红螺和曹嬷嬷将人送到了,叮嘱了看守的小厮几句,这便离去了。
季嬷嬷已进了屋,淡淡扫了一眼屋内,用嶙峋的手轻抚着光泽的金丝楠木面,又瞥了一眼那镶银雕花架子床,不禁摇了摇头,从袖间掏出桑皮纸包裹着的一小包东西,盯着。
忽而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往门口一望,一双暗红色绣花勾头履正迈进门槛,她忙又将这包药塞进袖子里。
“您住这儿可真是清闲啊,”曹嬷嬷进门先扫了一眼,笑道:“您得闲了,可苦了我了,现下您的差事都归到我和慧秀名下,这几日恐怕有的忙了,”曹嬷嬷一摇一摆地走过来,捏着帕子款款落了坐。
方才有红螺在,她不好说话,后来回了内院她又折返回来了。
季嬷嬷毫不示弱,冷笑一声道:“我原以为我都退了位了,该轮到你上了罢,没成想竟是慧秀与你共同理事,先前你什么事儿都得来我这儿报备,虽说你心里头不受用罢,好歹我年长你几岁,如今什么事儿都得向个小丫头片子禀报,你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儿呀?”
“季春璎,”曹嬷嬷斜了她一眼,“你得意不了几日了,这事儿我已奏禀了太后娘娘,这回便是王爷也保不了你!”
“我是得意不了几日了,可我好歹得意过,活到这岁数,我值了!”季嬷嬷端端立着,昂着脑袋,垂眼俯视着曹嬷嬷,讥讽道:“可是你呢,曹凝,你今后就是王妃的一条狗,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其实从始至终你都听命于人,只是换了个主子罢了,你以为她提拔慧秀做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这条狗听话么,睁开你的眼看清楚喽!”
“哼,这不都是你么?好容易教了慧秀这个徒弟,却看不住人,现下让别人得了好处,这还不止,为了讨好王妃将自个儿老底都揭了,如今好了罢?她一个人也玩儿得转了,还把你的人变成她的人,要说做狗,也是你先开的头!”曹嬷嬷拍案而起,伸出食指戳着她。
这一下可戳中了季嬷嬷的痛处,她紧要牙槽,挤出几个字:“揭老底的事儿只有你曹凝才做得出!”
“若是你没有,当初王妃为何要给你赏赐?”曹嬷嬷身子微微前倾,质问道。
“我哪儿晓得她为何要赏赐我!”季嬷嬷迎上曹嬷嬷的目光。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宋家嫡女宅斗日常更新,第一百二十一章:自尽(一)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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