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大仙飞升之后,周世宏虽继承了他的衣钵,行事却已大大收敛。不再是有教无类,广布恩泽,主要的业务从包治百病,转向了堪舆风水,且只为达观显贵卖力。
看似生意凋零,实则开张吃三年,周半仙的每一次出山,酬劳都相当可观。
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周世宏的头脑,比贾大仙高出不是一个等级。
递上拜帖,托门子转交给肖太守,在门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等来回话。后堂的偏厅里,七八个丫鬟排成两列,垂手侍立,肖文海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
椅子的右后方,赫然站着个无甚表情的年轻人,一副洞察秋毫,世外高人模样。只在看到吴音的时候,眉梢抽搐似的挑动了一下。
不是周世宏,还能是谁?
吴音早料到如此,目光自他身上一扫而过,依着惯例,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数。
肖文海有意为难,故意不让她起身,只呵呵一笑,扯起闲话:“那严师爷才高八斗,又精通吏治民生,本官才将他留在了拂云县,以辅佐苏大人治下。岂料本官前脚离开,这严鸿儒后脚就被撵了回来……也难怪苏大人瞧不上眼,原来是有红袖添香……”
吴音陪着笑道:“肖大人误会了,您的高足,苏大人岂敢夺人所爱,呼来唤去。不过是受之有愧罢了。”
“伶牙俐齿。”
肖文海坐正身子,哼了一声:“起来吧,苏大人让你来找本官,究竟何事?”
“自然是为了潘大元的案子。”
吴音并不避讳周世宏,坦言道:“潘大元罪恶昭彰,在拂云县已是天怒人怨。可他却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受了肖大人您的指使。苏大人自是不信的,可是犯人言之凿凿,又说有手上握有证据,苏大人不敢怠慢,所以才派在下来请教肖大人,不知潘大元所说,可是实情?”
“荒唐!”
肖文海脸色大变,震怒的一拍桌子,惊得茶碗的盖子都跳了一跳:“这个畜生,竟然如此诽谤本官,把他的口供拿来!”
吴音波澜不惊的说道:“肖大人认为,苏大人应该将潘大元所供,全然记录下来么?大人您贵为一州太守,倘若被刁民状告,以苏大人的官位,只怕也无权过问。何况这本来就是潘大元随口乱咬,又如何能当得了真?”
倘若她所言不虚,那便是苏钰有意示好,助它解决掉潘大元这个麻烦。
但倘若潘大元并未供出与其勾结之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年的银钱来往,潘大元的手上,必然握有他盘剥百姓,徇私枉法的罪证。留着他,怕只会惹来无穷后患。
见到肖文海拈须沉思,周世宏适时俯身下来,对他耳语了几句。肖文海此番听罢,却没有往日里豁然开朗的表情,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默了一阵,才清清嗓子,言辞间已然客气了许多:“苏大人做的对,这血口喷人的疯话,岂能当真!本官还在拂云县任上之时,就有不少百姓状告潘大元横行霸道,奈何不曾找到确凿证据,将其绳之于法。如今这恶霸恶贯满盈,栽到苏大人手里,理应严惩不贷!又兼他污蔑朝廷命官,更是罪加三等!”
吴音问道:“不知依肖大人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肖文海慷慨激昂道:“数罪并罚,依大庆法度,理应处斩!”
“斩”字出口,周世宏咯噔后退半步,似感及自身。
肖文海吩咐下人准备客房,盛情款待,吴音婉转谢绝,拜别离开。周世宏也匆匆告辞,一路送她出来。
走到无人之处,周世宏便放下高深莫测的架子,率先言道:“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还真是有缘。”
坑蒙拐骗,两面三刀,落井下石,对这种人,吴音无甚可说,只潦草应了几个字:“没什么想不到的。”
周世宏对她的怠慢毫不介怀,看看周围并无旁人,便直言不讳道:“放眼天下,哪处的官场不是相互勾结,沆瀣一气?那苏钰凭一人之力,就想两袖清风,造福百姓,真是痴心妄想!阿音,苏钰他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卖命,倘若你肯与我联手,这吉州府,必是你我的天下!”
吴音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面上无甚波澜,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兔死狗烹,潘大元跟随肖文海十多年,尚且经不起旁人三言两语的挑拨。你好自为之。”
与虎谋皮,向来不得善终。
周世宏聪明绝顶之人,岂会不知。奈何利欲熏心,莫说是虎,便是刀山火海,都挡不住他要闯这一遭。
周世宏冷笑一声:“你果然聪明了许多,可是别忘了,我们之间,是有婚约的。”
吴音亦淡然一笑:“婚期可是今年的七月十六?如今已是什么日子了?你可曾按着日子前来迎娶?既不曾迎娶,一纸已过了期限的婚约,又如何作数?”
好言相劝不成,周世宏陡然便换了一副嘴脸,咬牙切齿的诅咒道:“你……如此薄情寡义,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当真以为,苏钰他堂堂知县,会娶你一个乡野村姑?别做梦了!”
这种类似的话,从绿罗口中已听到过一次。今日再次听到,不禁倍感亲切。
吴音一愣,就在冷风嗖嗖的大街上停下来:“苏大人他年轻有为,来日必是前途无量。他与我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倘若我俩喜结连理,不失为一段佳话。可惜周世宏你,纵有万丈豪情,亦不过是肖文海门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走狗,难登大雅之堂。”
“你……”
周世宏一甩袖子,愤然转身:“我们走着瞧!”
秋风肃杀,漫卷着大片的黄叶,偶有几个路人,也都紧裹着衣裳,行色匆匆。
看样子,是要有一场凄风苦雨了。
吴音呵了呵手,正准备加快脚步,便忽觉肩上一沉,落下件厚实的披风来。一回头,便正对上柳临风深邃的眸光。
这个人出现得无声无息,吴音慌忙辩解道:“我刚才说的……”
“我什么都不曾听到。”
“不是说好,在客栈等我的吗?”
“不放心,过来看看。”
秋雨缠绵悱恻,连着下了三天。三天里,吴音几次鼓起勇气,打算将自己对周世宏说的那句解释清楚。哪怕柳临风当真没有听到什么,她也不想再对他有所隐瞒。
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郑重的去澄清一件事,未免太过矫情。况且,真要解释清楚她为什么会对周世宏说出那样的话,一定绕不开那个荒谬的婚约,绕不开吴二柱夫妻,绕不开红叶村。
而这些,单是想想,都能让人痛不欲生。
已经结痂的伤疤,再把它撕开,是不是对自己太残酷了?
大概是因为心里有鬼,所以看什么都觉得惭愧。心绪别别扭扭的,睡觉时又没有关牢窗子,吹了些斜风细雨,就发起烧来。
而柳临风当真就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借了客栈的厨房,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做她爱吃的菜,端进房里,看着她吃下去,再哄着吃药。
其实,根本用不着哄的。
她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将耍小性子当饭吃。m.qikuaiwx.cOm
消息一早便传回了拂云县,回程却是不急,等到雨过天晴,又过了两日,路上的泥泞干得差不多了,才启程往回赶。
这一路走得慢了些,第三日才回到拂云县,沿途的村子里鞭炮声不断。待进了城,只觉更加热闹,好似过年一般。
潘大元殴人致死,霸占家产,欺压百姓的种种罪行,如风扫落叶一般飞来,满满装了三口大箱子。潘府抄没的家当堆满了前后院子,单是物归原主,就一刻不闲的忙活了小半个月。
所有人都在狂欢,唯独米万仁闷闷不乐,坐在临风楼里发呆。甚至吴音搬出自酿的葡萄酒,他都懒得看一眼。
家财散了不少,愿意为米胜金求情的却没找到几个,有的人甚至一天来领好几趟银钱,求他帮忙,却又装聋作哑不认识字。
更有甚者,说自己家中老母幼子不便出门,也不想一趟趟排队,要米万仁一次给足他一年领的银子。各种刁钻古怪的法子太多,散财请愿的想法,只得被迫终止。
如今米万仁能做的,只能是打点一下押解米老爷的官差,让他爹路上少吃些苦头。
只是这种教人灰色规则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无论柳临风还是大牛他们,谁都不好直接说出口,就看他个人的领悟能力了。
事情是过去了十几年不假,可是米夫人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区区四千里地的流放,都算很便宜的了。艰难困苦又如何,这些难道不是他理应承担的吗?
窖藏的时间不够,葡萄酒的口感相当一般。
这趟临风楼之行,简直就是来找不痛快的。
吴音简直气得要死。
品别人酿的酒的时候,可以说出几十套大道理,自己动手做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还好,记得楼上藏了一坛青岩国那边贩来的美酒,管他多少买的,先拿来喝了消消气再说。
丢下杯子,踏上二楼,只见花厅的纱幔竟是垂着的,纱影中曼妙人影依稀可辨,举手投足间,便荡开阵阵香风。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农家有余闲更新,第五十章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