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小说>都市小说>天鉴记>第二章:画皮画骨
  我叫寒鸦,是山阴巫府的永夜山使也是郢府的府君。郢府是巫府之下的一个关押地,像这样的关押地,一共有十二个,并称为巫府十二都,城内居住的大部分都是还未洗脱嫌疑的巫,还有少量的精怪跟人。十二都内部相连,不与外通,若是误闯进来便再也不能离开。

  日值月破是每年年中第一要紧事,要紧到连我这么懒散懈怠的人都有三五日不曾回府了,每日除了寻巫捉凶就是寻巫捉凶。

  后来,我就见到了画皮。

  画皮亦巫亦妖,据说曾是巫,又被定了罪,可不知怎的逃了出去,逃出去后既没借着月破行逆天之举也没被任何一位永夜使抓到,躲到何处实在不知,等我见到她时她已是个道行高深的骨妖了。

  妖就不归我们管了,而画皮又是个好脾气的妖,我很喜欢她。

  画皮常年居住在幽州的一个悬崖峭壁上,隔个几百年便会过来寻我,在我这儿住个十几二十年的再回去。她无欲无求,又独来独往,既不与黄泉路的妖精们结交也不干扰城中凡人的生死,我始终坚信着终有一日她会修成正果,飞升成仙彻底脱了这身罪服。

  后来我才知道,哪有什么人是真的无欲无求,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想得到的东西,想得到的人。

  我一直叫她画皮,她觉得这名字煞气太重,不符合自己温婉明媚的样子,便就又给自己取了个名字——画骨。

  画皮站在我面前时撑着一把绢纱油纸伞,伞面上绘着一束玉兰花,画工精致配色也好看,衬着画皮的一张玉容格外娇俏。我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点头称赞道:“你这伞哪来的?好看,跟你身上这身鹅黄的掐腰水仙裙很般配。”

  画皮笑容柔和的就像出身最高贵的仕女,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方才一个做伞的小哥送我的,说这场雨得下好一阵子,撑把伞免得污了我这身衣裳。”

  我笑得见牙不见眼:“知道你这幅面皮出色,谁承想刚出来就勾搭了人了。”

  画皮弹了弹落在裙上的雨珠,催我:“别耽误在我这儿了,快去忙你的事去吧。”

  我答应着刚往前走了几步就被画皮拽住,手里强塞进了把伞:“这么大的雨连伞都不打一个,郢府里多得是活人,别太特别,让人起疑。”

  画皮立在雨里,因未用法术避雨,这身漂亮的裙子很快就被淋的湿透,水汽很重,模模糊糊的几乎要看不清画皮的样子,我突然一慌,这样的画皮,好似马上便要离我而去。

  我每日忙于捉巫,画皮起先还会陪着我一道,可渐渐的就见不到影子了,等得空问了山仆,才晓得连他们都已许久不见画皮,我并未多想,只道是近日繁忙,对她多有疏忽,她觉得无趣自己寻乐子去了。

  月破日过后我终于得了闲,卧在廊下拿着块儿生肉逗火眼白蹄玩,远远就瞧见画皮走了进来,手里执了把描绘精致的油纸伞,我骤感不妙,这伞的配色与画功同那柄玉兰绢纱伞一般无二。

  我难得严肃的问她:“你这些时日去了何处?”

  画皮收了伞顺手将伞靠在一旁,拢着鬓间碎发,声音柔的似能掐出水来:“你既已知晓,又何必多问呢?”

  我紧咬着后槽牙,望着她这些时日愈发容光焕发的面皮,一句话在口中翻来覆去十数遍才寻了个不那么严厉的语气:“画皮,人妖殊途。”

  画皮纤细柔软的手指一顿,眼帘一抬,眸中是我看不懂的神情:“我已是定罪之身,还怕的什么人妖殊途?”

  我知道此时的自己表情一定特别可怕,声音也一定很重:“他若是人你自然是没什么好怕的,若是巫,便是身份未明,你怎知他不是大不敬之身!”又语重心长的规劝,“你修炼到这地步不容易,莫要一时失足,万劫不复。”

  画皮摇着螓首忍不住笑了,钗上坠着的长流苏打在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万劫不复?什么是万劫不复,我已是千年骨妖怕的什么万劫不复。”

  我忍不住冲口而出:“你就不怕他知晓了你的身份,寻了天师来捉你?亦或是此事上达天听,到时候降下仙旨,雷刑加身!”wWw.qikuaiwx.Com

  画皮笑容凌厉,那是我从没在她脸上看到过的冰冷:“你当初为了相和逆天而行,我也没瞧见什么雷刑加身!”

  我厉声道:“画皮!”相和是我心头的一根尖刺,任谁都碰不得。

  画皮脸色一白咬了咬嘴唇,过了半晌才决绝道:“这么些年我不曾有过任何执念,但如今我遇着了他。我只想跟他在一起,不论结果为何。”她扭头就走,最后又瞧了我一眼,“阿寒,你莫要拦我。”

  我翻身而起:“我若拦你你待如何?”

  她缓了步子,眉目间再无往日我所熟悉的温柔,只余下一片冰冷决然:“那就休怪我不顾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画皮走了,我一时伤透了心,回了山阴躲在天问大泽旁的小木屋中疗养。我谁都不想见就连天子都被拒之门外,我难过,可除了难过我什么都做不了。

  在山阴待了几日,最终还是放心不下画皮,便又回了郢府,还未坐热了凳子就有人找上了门来,是个天师。

  我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他,手中茶水烫的指尖都有些木然也没想起推开:“不知天师来此所为何事。”

  这天师倒是很年轻,年轻的更是让人不可思议。他怡然自得的品着茶,再怡然自得的看我一眼,最后怡然自得的问一句:“不知阁下可认识画骨姑娘。”

  我惊的撂开了被子:“画皮她怎么了?”

  天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原来是个画皮妖。”

  他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画皮的身份被识破了,想来这天师法力不低并不是个一般的江湖骗子。我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道:“你既然晓得了她的身份,又能入得我府,想来也知道我是何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天师嘴角一勾笑的清清雅雅:“府君大人何必如此不耐?贫道若是有这个本事,还用得着来找大人要人么?”

  我心头一松,口气自然没有方才咄咄逼人,略带缓和的道:“有事直说吧。”

  “贫道也不过是受人之托,收了钱财自然是要办事的,还请大人将那画皮骨妖的藏身之所告知,好方便贫道捉拿。”

  我似笑非笑的答:“只怕天师不清楚我们山阴巫府的规矩,她已为妖就不再归我们巫府所管,巫府十二都,天大地大我又哪里晓得她在何处,天师大人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天师摇着头满脸叹息:“大人又何必如此不配合呢?贫道既找上门来,该打听的都是打听清楚了的,大人与那画皮骨妖千年交情岂会不知她的洞府?”

  我诚恳道:“我实是不知,你再在此处浪费多少时日都是枉然。”

  他翘起二郎腿,笑的轻浮:“大人可敢让贫道在这府君府搜上一搜?”

  我紧紧扣住扶手,掌中煞气缭绕,一时间连整个正厅都阴森可怖,山仆侍立左右只一声令下便可将其拿下。我一字一字道:“你莫要太过放肆。”

  “府君大人如此不配合却是难办了。”他苦恼的敲击着额头,掀起眼帘打量我。

  我感觉到了画皮的气息便收了煞气,只望着尖细修长的手指有些故意的问:“是谁让你的?”

  “她虽如今为妖,但到底没脱了定罪之身的皮囊,即便当初并不是大不敬之身,但逃出山阴便已犯下大不敬之罪,此中利害大人理应比贫道更清楚。大不敬罪人自当人人得而诛之,大人又为何要多此一问?大人身为郢府之主掌管着这城内十万巫众,难不成要为了那点子交情而放纵此妖为祸?”天师的口气非常重,字字落地有声。

  我忍不住笑了,弹了弹指甲将姿态放的格外惬意:“天师说的当真有趣,本殿掌管的是十万巫众,画皮已非巫,即便是大不敬之身也早不归山阴管辖,她是生是死当不当诛,理应是天道所定,绝非你我二人在此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能定夺得了的,天师大人莫要给自己立上这么一个理所当然的牌子。”我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只挥袖斥退,“山仆何在,送客!”

  天师走后我才叹了口气,放软了声线劝着出现在身后的画皮:“看那天师的样子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里你横竖是待不了了,还是回幽州去吧?”

  画皮咬着下唇,脸上除了绝望就是绝望:“我不信,他不会这么对我,我不信!”

  我不愤于她的自欺欺人,厉声道:“画皮,你清醒清醒!”

  画皮神情一震,凄苦的望着我,眼眸一合竟落了泪:“我为巫为妖这么多年,一直都清心寡欲,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这么清心寡欲下去,直到修成正果成了仙。遇到他之后,我这颗被抽了心火凉了上千年的胸膛头一次热了起来。”她牵了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上,字字温柔,“阿寒,你摸,它在跳。”

  我苍然后退,那样子像是在躲避什么凶神猛兽。我断然否决:“咱们同为罪人,没有心火何来的心跳,画皮你入魇了。”

  画皮满脸失望,好像再也不肯跟我说一句:“阿寒,你为何不肯信我,为何要如此自欺欺人。”

  我来不及开口她已卷着风雨破门而去。我想我跟她这么多年的情意到如今也终是走到了尽头。

  我再见画皮那日正是人间的乞巧佳节,她被钉在浮屠柱上,浑身是血。我叫道:“画皮!”抬手就要卸了那些定魂钉。

  “大人!”耳边突闻一道男声,充满玩味,“大人当日言辞凿凿,只说这画皮妖已非巫,早脱了山阴管辖,如今大人这一出手可就破了山阴的规矩,得不偿失。”

  我瞪着他睚眦欲裂:“怎么是你?”这个人竟是当初找上府君府的那个天师,他不过是个道法不错的凡人如何能捉得住修行千年的画皮?除非……除非她是自愿的。

  画皮似在哭,被血糊满的脸上隐隐出现两道泪迹:“阿寒,我是活不了了,你别再费心思了。”

  我对她嘶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活不了了,有我在谁敢动你!”

  天师仰天大笑,眼眸犀利:“大人这是要破了巫天子定下来的铁则么?”

  我握紧手指,整个手掌都已被煞气所盖,脸上也爬满了煞气:“只怕你不晓得我的性子,我想保下的至今还没什么能拦得住,你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

  “阿寒。”画皮在叫我,声音嘶哑不堪叫我好生难过,“他急欲于我撇清关系更是厌恶极了我这身份,他不要我我横竖是活不成了,你莫要再为我费心思。”

  “他不要你你便不想活了么?你可曾想过我!不过是个男人,有甚重要的,值得你如此!”我好像也要哭了,喉咙里梗着个刺,每一个字都叫我疼痛难忍。

  画皮在笑,映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很是凄凉:“阿寒,你当年所为和我如今又有何种区别?不论巫还是人与咱们而言都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你想着相和能长久陪你,给了他锁巫灯叫他做了山差。而我……我想让他变成妖,成了妖他便不用每日惶惶,不用担忧会否有一日将被押入山阴,可我没想到,和我这种定罪之身待一处竟比惶惶终日更叫他恐惧。他一直叫我不要恨他,他只是不想死。我逃过了山阴的重重看守也躲过了一拨又一拨永夜使的追拿,可竟瞎了眼载在了这么个人身上,我回不了头了。”

  我救不下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画皮被打散妖骨,一寸寸化为飞灰,我咆哮着要杀了那小哥给画皮陪葬又被天师拼死拦了下来,我猩红着眼宛若从阿鼻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这种畜生有什么可救的!”

  天师捂住被我抓伤的肩头,脸色苍白的道:“我不是救他,我是在救你。”

  我骤然脱力,天师摇摇晃晃的走到我面前递给了我一样东西:“永夜使原就是大不敬之身,你若再用巫术杀人,只怕下一个被打散巫骨化为飞灰的就是你。这是画骨留给你的,她叫我看住你莫要做傻事。”

  那是一支钗,画皮曾日日戴于发上,亦是我当年送与她的礼物。我将钗贴在脸上,问他:“她可有遗言。”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天鉴记更新,第二章:画皮画骨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