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幸被罗雀言中,现在的我,恨羽泽。
我恨他不给我机会解释,我恨他利用完了我这个替身又把我丢在一旁,我恨他如今对瑶琴无微不至的照顾……
明知道恨别人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我却控制不住自己。
老王说过,如果真正地恨一个人,便让他彻底失去自己,这是在她死了那只送信的鸽子后悟出来的道理。她说她彻底失去了一个最爱她的家伙,那种无法挽回的心痛让她愧疚一辈子。
羽泽冤枉了我,哪怕他对我已经不留多少情分,待他知道了真相,应该也会感到愧疚,我要让他像老王一样永远愧疚下去。
我写了一封信,将南禺王反叛之事简明地陈述了,递给小灰灰,让他在我离开妙和宫后交给司乐神君,那老头儿对天帝忠心耿耿,必然会禀告天帝,阻止罗雀他们的谋划。
至于妙和宫后山被破坏的结界口,那是我逃离妙和宫的出口。
我以腹部绞痛为借口,让水雀去天宫请祝竹,让火燕去泰安殿请羽泽,如此便支开了紧盯着我的这二人。
小灰灰早已在青玄殿门口等着我,我简单地收拾了行李,跨上了小灰灰的背部,他抖擞抖擞翅膀,将身形放大数倍,展翅而飞。
小灰灰在我的指导下避开了宫中之人,径直朝着后山结界的缺口处飞。
“主人,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小灰灰扑扇着翅膀,冲出结界之后在原地盘旋,等待我的指令。
“朝西边飞吧。”其实我也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此刻,我只想远远地逃离妙和宫,越远越好。
小灰灰感受到我情绪低落,很是乖巧,“哦”了一声,加紧速度飞着,也不多话。
不知不觉间,小灰灰飞了很久,我们的周边时而云雾缭绕,时而一片明朗,下方的景致也变幻再三,从山脉到城市,从村庄到河流。
小灰灰到底不是专业载人的神兽,又处在正长身体的少年期,我担心他太累,飞至一处陌生的仙乡,决定下去歇歇脚。
在一家客栈落脚后,我叫了一些吃食,小灰灰很难得地静默不语,只看着我吃饭,我指了指桌上的大鱼大肉:“一时半会儿弄不到虫子,你将就着吃些,先填饱肚子。”
他趴在桌上,听我说完,摇了摇头:“我不饿。”
见他神情落寞,我放下筷子,抚摸上他的头:“累坏了?生病了?”
他依然摇摇头,干瘪瘪道:“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主人了?你还会回妙和宫看我吗?”
提到妙和宫,我的心一沉,犹豫了一番,答:“妙和宫应该是不回了,不过你可以来看我的。”
“那你能不能住得离妙和宫近一点,我过来也方便。”小灰灰从桌上抬起头来,眼中是期待的光。
有时候我真觉得养只鸽子像养了一条狗。
“这一点,恐怕我做不到。”妙和宫是一个是非圈,离得越远越好,我在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想好了,要带着他远离是非之地,远离天界,决不能让天界之人靠近他,伤害他。
小灰灰眸中的光暗淡了,单手捏着一根筷子拨弄碟子里的鱼,好端端一整条的鱼被他那根筷子拨弄得粉碎。我知道他对我们吃的食物没兴趣,也从来不用筷子吃饭,所以他不会拿筷子,拿着也只是用来把玩。
“你好好在天界待着,小凤是只很有前途的神兽,现在是天妃娘娘的坐骑,将来说不定是天孙的坐骑,等天孙当了天子、天帝,小凤就也能升职加薪,你跟着小凤,会有好日子过。”若是平日,我肯定阻止他这样随意破坏我的盘中餐,可此时看他苦闷的模样,就纵容他一些。
“我选择了小凤,就不能跟主人一起了。”小灰灰一张俊俏白皙的脸上写满忧郁,这忧郁的神情令他看起来如同凡界王宫中长大又颇具有些艺术气息的忧郁王子,客栈里头用餐的几个女仙正在远处对他指指点点,看来这几位女仙道行不行,没能看出小灰灰的真身是一只鸽子。不过这年头民风旷达,任何形式的种族联姻都有,神仙跟凡人,神仙跟妖魔,妖魔跟凡人,男神仙跟男神仙,男神仙跟男神兽……总之很乱就对了。这么想来,小灰灰跟一个女神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小灰灰已经认准了小凤,男神兽跟男神兽,唔,挺般配的。
小灰灰的世界很单纯,小凤、老王、我和食物,只要拥有这四样东西,兴许他就感觉拥有了全世界。如今我的离开造成了他四分之一世界的崩塌,也难怪他会伤心。这就是神兽与神的区别,神仙们将神兽当做交通工具,或者顶多当个宠物,开心的时候遛一遛,玩一玩,有事儿了就丢一边,但神兽对神仙会产生依恋,会有不舍。
“主人,你为什么不能留在妙和宫?”小灰灰似有不甘,还想劝我留下来。
“打个比方,小凤不要你了,小凤娶了其他男子……或者女子,你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吗?”我想让他理解我。
“那怎么行?”小灰灰立马将头从桌上抬起,声音都抬高了好多,“我会把他抢回来的!”
“那如果你抢不回来呢?”我反问。
他一脸委屈,嘴巴一扁,筷子一丢,泫然欲泣的模样:“小凤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死死掉算了!”
我连忙伸手去抚摸他头:“好了好了,我只是打个比方。小凤不会离开你的,他只跟你一只鸟好。”
小灰灰这才没哭出来,想了想,又很是同情地看着我:“所以,小凤的主人娶了别人,你才要走的吗?”
我点头:“差不多吧。”聊到这里,顺便叮嘱他一句,“我打算找一处偏僻的仙乡住下,你回去之后要帮我保守秘密,不要把我的行踪泄露出去。”
小灰灰问:“为什么?”
我指了指自己的腹部:“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天界总会有人容不了他的降生。”
小灰灰伸出两只食指,交叉着放在自己唇边,很乖巧地答应:“我不说!我坚决不说。”
小灰灰背负着我飞了好几日,我最终选择在騩山的一个山谷落脚,这里也算一个仙乡,应该说是仙乡中的穷乡僻壤。住在这儿的都是些被天界遗弃的散仙,比如天界某位仙婢和侍卫偷情生下的小仙童,比如其他藩王家族侍妾生下的天性残疾而被抛弃的仙童。我认为我住在这儿很合适,因为我腹中的这个孩子跟这儿的散仙一样,为天界所不容。
选择住在此山中还有一个好处,从前羽泽动用术法稍加推算便能得知我的行踪,但推算终归受距离限制,我跑到如此偏僻的西部荒山,他自然很难找到。
我并不认为他会找我,但我担心他找孩子,看他那一脸很在意我滑胎的模样,我想他很希望得到这个继承人。
小灰灰要回去的时候很难过,依依不舍地抱着我的胳膊磨叽老半天,鼻涕眼泪全蹭在我衣袖上。
我摸了摸他蓬松柔软的长发,以示安慰:“回去之后好好吃饭,跟小凤好好相处,不要吵架。”
他乖巧地“嗯”了一声。
“我交代你的事情千万别忘记,要把书信送到司乐神君手里。”虽然小灰灰是一只鸽子,送信是他的强项,我还是忍不住强调,只因这封信关系重大。
他的脑袋埋在我袖子里,又“嗯”了一声。
送走他的时候,我心里也空空的,很失落,不仅因为从此以后见不到他了,还因为我将独自面对今后的生活。水雀和火燕现在一定已经发现我不见了,不知她们会不会急着找我,兴许会责怪我的不告而别,但我相信她们会向羽泽禀告实情,尤其是我从后山结界破口处溜出宫的,只要她们向羽泽说清楚这一点,我便放心了。罗雀一行人不知会何时再度对羽泽下手,那个破口不补,羽泽就时刻有危险。
这可真是讽刺,我到现在还在为他考虑,明明他已经听不进我的任何话,甚至需要让水雀和火燕两个丫头向他禀明后山结界的疏漏。
从前我在天界也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有小仙婢、小仙佣环绕,从没想过自力更生如此困难,而在这荒凉的山谷中,凡事都得亲力亲为。
所以来到騩山的起初几个月,我最想念的人是水雀和火燕,简直要思念成疾。
所幸的是我运气不错,这穷乡僻壤的散仙们见了我的到来,纷纷抱着西瓜跑过来围观,彼时我正拖着一把茅草想要搭建一座能遮风避雨的小房子。
騩山这种地方实在是太荒凉了,总共也就住了十几二十位仙,因此每增加一个居民,其他仙子都表示热烈欢迎,我想他们是因为寂寞。
散仙们吃着瓜看我搭房子,搭一点,倒一点,从日出到日落,散仙们吃瓜吃得肚皮都撑了,而我手忙脚乱,累得气喘吁吁,却毫无进展。这也足以说明他们是真的寂寞空虚冷,无事可做到看我搭一天的房子,最后看我瘫倒在地上,不准备继续了,才觉得没有好戏可看,纷纷丢掉瓜皮动手帮忙。
在这些邻居们的帮助下,我得以住进一座质量不错的木质房子。
第二日,他们又抱着一堆玉米跑到我屋前来蹲着,一边啃玉米,一边看我为自己置办家具。我吭哧吭哧地拖了些圆木过来,拿着砍刀胡乱地砍,又化出一柄小刀来胡乱地削,原本就不擅长做木工活儿,边上还有一大堆围观群众看好戏,看得我很紧张,更做不好了。这一天也是一样,从日出到日落,吃玉米的邻居们看了一天好戏,而我连一张床都没做出来,吃饱了玉米的散仙们又丢掉玉米棒子,合力为我做了必要的桌椅板凳、床榻木柜。
物以稀为贵,散仙们对我如此关注,是因为这里人迹罕至,每来一个新人,他们就会抱着面饼水果吃食跑来围观,就像在学堂上学时,新来的转校生令小伙伴们感到新鲜,从而备受瞩目。
他们教我生存所必备的技能,种桑养蚕、采摘棉花、缝纫制衣、耕种劳作……然而我一样都学不会。
最后我找到了自己的饭碗——开棋牌室。
这儿的散仙虽然懂得过日子,却不懂得找乐子,娱乐生活却十分匮乏,自打我变出了一打马吊牌,一切都变了。
他们看我玩牌都玩出花儿来,像供奉佛祖一样将我供奉着,我再一次过上了丰衣足食又不必干活的日子。
騩山的散仙们照样每日抱着面饼瓜果吃食跑到我家门前来,围着看其他散仙们下棋打牌,能够让这样一群年轻力壮的青少年神仙们提早过上退休生活,我很骄傲,也终于体会到了美好职业带来的成就感。
山中生活清净,适合仕途不幸之人来此地餐松饮涧,朝看流霞暮看雨,迷离山色点星辰,久而久之,清静无为的心境也练就出来了,也为我这种向来不求上进的懒散神仙添了点禅意。
随遇而安、与世无争这种词用在我身上还真特别合适,也正是这样的精神让我很快忘却前尘苦恼,一心一意地经营起我的棋牌室,空闲无聊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其他散仙去附近的西海边摸鱼捉虾。
我说的这处西海与招摇山脚下的西海不是同一个,估计是世人懒于想名字,只要一片水域处于山的西面,便被人称之为西海。騩山边上的西海实则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其周围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有草场和良田,散仙们在那里播种耕种,放牧牛羊,尽做一些凡界俗人才做得出来的事。
关于西海有一个传说,散仙们告诉我,西海之中住着湖怪,每一年立春的那一日,会浮出水面觅食,途径的凡人、神仙和其他小妖小魔都曾葬身它的肚皮。所以立春这一日成了散仙们休耕停作的日子,大家会提前将西海周边的牛羊畜生赶回騩山的山谷中,并在这一日顺手烹羊宰牛,为前一个年头的丰收庆贺,为新一个年头的劳作祈福,久而久之,这就发展成了一个节日,叫做“湖怪节”,因为这节日是被湖中之怪逼出来的。
我经历过一个“湖怪节”,发觉这个节日并没有什么创意,估计是这里的散仙们没见过外头的节日,连过个节也过得很淳朴,唯一的节目就是吃。
先吃玉米后吃瓜,吃完牛羊吃王八。
但就这么个淳朴的节日彻底打动了爱吃的我,让我觉得自己找对了居住地。
冬去春来,春种秋收,时光如水般流淌而过,我在这騩山住了一个半年头,吃着面饼瓜果小食看着淳朴的散仙们打渔捕猎、耕种牧羊,在他们农闲时指点他们打马吊、走走棋,并给他们讲述我与老王游历名山大川时遇到过的奇闻趣事,在他们心中,我不仅是个棋牌室老板,还是一个阅历丰富的说书人。
提到老王,我想起跟她的谈话。奇快妏敩
老王找过我好多次,我乾坤袋中的天机镜时刻闪着光芒,但我从未搭理她,我拒绝了与天宫有关的一切联系,因为我还没能面对昔日的伤口,有些事情不能释怀,就只能将它们打包发配到记忆的边疆去,像收拾一堆旧物一样把它们压到挂了锁的箱底。
离开天界后,第一次拂开天机镜上的灰尘与老王通话是最近的事,经过一年多的稀释,尘封的往事不再带给我过多的伤痛之感,我才敢去面对旧的人。
老王还是老样子,一打开镜子就听到她唠唠叨叨个不停,聊了没两句,她就给我提羽泽。
“丫头,你在哪里?殿下找你都快找疯了。”老王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才想到有一笔账该跟她算算。
我刻意进了自己的小木屋,避开外头騩山独有的景致,这才开口询问她命格之事,她帮着羽泽写了我的命格,瞒了我那么久,在把我推向瑶琴的替身之路上贡献了不少力量。
老王听了我的质问,嘴里叼着的水烟袋都抖了抖,她以手拿开水烟袋,嘿嘿笑着道歉:“殿下让我办的事,我哪敢不从?但我的心一直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她说了不少好话,态度甚好,我心中的不忿才稍稍平息了些。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半是她在说,我在听。受过了一次教训,我再也不敢将自己的事情向老王和盘托出。听老王说,罗雀仙子果然带了一帮暗杀者从妙和宫后山破败的结界处攻入,恰巧中了羽泽提前布下的埋伏,南禺王的阴谋被揭开,南方出了很大的骚乱,这本该是天子殿下代表天家带兵去镇压叛乱的时候,羽泽却像吃错药了似的,当众拒绝了天帝、天后的安排。朝堂之上一些本就对羽泽有意见的神官私底下说羽泽贪生怕死,面对南方蓄谋已久的叛乱和训练有素的士兵,不敢带兵冲在前头。还有默默支持二皇子羽炀的神官向天帝谏言,要求将二皇子从天牢中释放,让他带兵出征。
我很清楚这些支持二皇子的神官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羽炀才被温熙大人寻回天界不久,对天庭的各类政务不甚熟悉,这只出生于乡野的半妖半仙虽然性格阴鸷、脾气暴躁,却终究生于荒野无人教导,不懂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单纯好骗。某些心怀不轨的神官想要推他坐上天帝之位,将他培养成个傀儡天帝,好令他们掌控大权。
老王告诉我,司乐神君收到了我的信,立马禀告了天帝,还在天帝面前将我好一番夸奖,天帝念我有功,本打算恢复我司梦神君的官位,可惜我人已离开。说到这里,老王又想劝我回去,我将自己大如西瓜的圆滚肚子挺给她看:“你若真为我好,就不该劝我。”
不必我解释,老王是个明事理的,瞬间明白了这孩子的尴尬处境,不再言语。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天宫宠妃是魔头更新,第58章 騩山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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