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皎然爱赖床,早膳都是喊到客房里用,小二趁着来送饭菜的空档,偷瞧了皎然好几眼,皎然坐得分外挺直,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个所以然。
其实真是皎然庸人自扰了,那小二丁点都没想歪,来福客栈一年人来客往如水流,若真要嚼舌根,那一根舌头绝对不够用。之所以对皎然印象深,是因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己不够美,那便欣赏美嘛,这才忍不住多看几眼哩。
用完早膳,凌昱便不知飘到哪里去游荡了,青策的行踪也不在皎然的关心范围内,皎然饮着茶托着腮百无聊赖,来都来了,哪有虚度光阴守在屋里孵蛋的道理。
所以饭后,皎然也领着飞月四处晃悠,鲁地她未曾来过,自然是兴致盎然,看哪儿哪儿都新鲜的。
皎然颇为嫌弃地穿上凌昱替她准备的粗布麻灰男袍,这颜色,皎然不难不多想是不是凌昱家中仆奴不穿的旧衣,但这衣裳明显又是为皎然量身定做的,领口高高遮住脖颈,隐去喉结,直筒的剪裁,弱化了皎然身体的曲线,皎然将眉毛画粗,脸上不着脂粉,拂袖提靴走了两步,转头问道:“飞月,本公子这身扮相如何?可比你主子好看?”
飞月汗颜,实在不知如何作答,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又觉得这姑娘有些可爱不好驳了她,想了一想笑道:“姑娘面白唇红雌雄莫辨,是男儿女相,公子是朗朗男儿,各有千秋。”实则在飞月这种习武之人眼中,只有那力量遒劲的才是真男儿。
皎然还是觉得应该怪凌昱,小气巴巴的不给她备华服,佛靠金装马靠鞍,一身粗布麻衣,怎么能显出她的“男儿”风姿嘛。
新阳虽是鲁地最大的一个县,但毕竟不是王都,奢靡比不上汴京,精致比不上苏扬,飞月和皎然都是外来客,人生地不熟,不知何处好玩,只漫无目的沿着最热闹的地方去。
且说过两日正好是新阳母亲河恒水神女的诞辰,一路往南走,街上热热闹闹,小摊小贩叫卖许多祭拜用品,肆坊来客络绎不绝,都在为过两日的祭祀做准备。
“那里好生热闹,是在作甚么?”皎然指着远远一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拉着飞月就往那边走去。
人墙虽厚,却并不需要往里挤,因着场内两根绳索高高拉起,绳索绷得又直又紧,绳上有三位女子正在走绳表演。
这情形未免有些惊险,绳索下倒插十余把尖刀,其中两位在绳上边舞边行,时而抱膝而蹲,时而沿索而躺,另一位则是两手握绳,两脚朝天倒立行走,看得皎然的心跟着那动作一上一下的。
最揪心的还是在这儿,皎然忍不住捏紧飞月的手,惹得一旁的男子投来狐疑地目光,不过皎然寄情于绳索上,正掐着指尖无声打气,只见三人在绳索上相遇,那位倒立的女子奋力撒开手一跳,双手合十做了个倒坐菩萨的姿势,趁着这个惊险的空档,另外两位翻腾而过。
皎然真怕那位倒立的姑娘就这样成了倒栽葱,“好险好险!抓上了!”皎然咬着牙道,那姑娘一缩一放,又牢牢撑在绳子上。
一回合下来,皎然总算可以撒开嗓子欢呼鼓掌,“厉害厉害!”恨不得往场中丢花。
这赚的可是阎王爷的钱,虽然看得很惊心动魄甚是过瘾,但皎然却不想再经历一遍,丢了大大几块赏钱后,领着飞月又接着闲逛。
一条大街走走串串下来,已近午时,皎然没买什么大物件,只手里拿了一个老妖怪面具,原也想给飞月买一个的,却被拒绝了,按皎然来说,到地方,就要买地方特色的玩意儿做个念想嘛,没眼光,哼。wWw.qikuaiwx.Com
用玩乐趣上,此地不比京师,但于吃食上,各地各有特色,皎然打听了一路,决定在这家乐丰酒楼填饱早就空落落的肚子。
听闻这酒楼的掌勺原在扬州一户富商家中当家庖,富商可不比平民,吃金吃银,变着花样吃,还会派家庖各处学厨以免吃腻,为此不惜银两,所以一人可集众人之长,皎然也是想来过过嘴瘾,这跑堂酒博士也是凑趣,报菜名时把原厨的名号都报出来了,这便是活招牌。
皎然点了吴一山的炒豆腐、江南溪的拌鲜鳇、田雁门的走炸鸡、施胖子的梨炒肉丝、汪银山的没骨鱼①……待要再点,还是飞月理智尚存,伸手阻住,“公子,再点我们可就吃不完了。”
皎然一拍脑门,讪讪一笑,“差点就忘了。”抬头朝酒博士道:“那便先这些,茶汤先上。”
“好嘞。”
这茶还是酒博士倾情推荐的,七宝擂茶,是这酒楼的招牌,皎然搓手看茶博士端着漆盘一步步走来,就等着茶汤解渴了,哪知茶博士绕过条柱,走在他身后不远的,居然是一个故人。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苏子安一如当初出现在来客酒馆时一身利落便袍,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帝外放赐了个知县大人做,沾了些老爷的官气,少了些以往的书生呆瓜气,越发显得沉稳有厉气。
不然怎么说权力迷人眼呢,苏子安瞧着比离京时要成熟不少。
皎然拿起老妖怪面具罩在脸上,悄悄走到拐弯的大柱子后,准备等苏子安路过时吓他一吓。
苏子安瞧见眼前蹦出一人时,先是一愣,以为是走堂的杂耍艺人,正掏着袖口想打赏几枚铜钱。那跑堂的酒博士哪有不认得知县大人的,甩着白布巾就要上前打发了皎然:“去去去,到别处去别处去。”
“是我呀!苏公子。”皎然摘下老妖怪面具叹了口气,没吓到人就算了,还差点被人撵出去。
“敢问公子是?”苏子安又是一愣,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认出皎然来,但那声“苏公子”又实在过于熟悉,如今新阳县里人人喊他“苏大人”“知县大人”“青天大老爷”,一个个巴不得捧他到天上,这声“苏公子”让苏子安感到久违的亲切,那种没有距离感的亲切。
直到皎然俏生生地往前伸了伸脖子,苏子安皱眉看着那粗长的眉毛,往下见了那双一如往昔明澈的眼睛,这才如梦初醒,难掩惊喜之色:“是皎然姑娘!”
实在也不是苏子安贵人多忘事,而是新阳县离上京遥远,苏子安怎么也不敢想会在此遇见皎然,且这位素日整洁爱美的姑娘,居然穿着一身旧糙糙瞧着还脏兮兮的粗布衣,也不怪苏子安没能一眼就认出来。
如果皎然知晓苏子安心中所想,估计要气得跳脚了,她哪里脏兮兮了,都是凌昱备的料子不好,染色都染不匀,且她内里穿的中衣料子好着呢,哪能“以貌取人”呢,总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吧。
跑堂待人接客的酒博士最是猴精,一见两人这样,立即便猜到此人和知县大人是旧相识,还是不是一般萍水相逢的旧相识,所以立刻识趣地赔了句不是,抽身继续忙去了。
久别重逢一时半会还真不知从何说起,皎然尴尬地笑了会儿,好在很快饭菜陆续摆上桌,皎然顺水推舟就延请苏子安同桌进食,苏子安却之不恭,欢欢喜喜地就添筷坐下。
等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酒博士来苏子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苏子安这才抱拳告别离桌而去。
夜里直到皎然梳洗拾掇完毕躺在床榻上数星星,凌昱才风尘仆仆地回来,皎然斜歪在床上,也不知他这是去作甚么,但对于凌昱的隐秘领域,皎然并不准备细问。
天字号和地字号房都有独间的净室,那浴桶油亮发香,一看就是常打理的,凌昱泡了会儿澡,拿了根棉帕子披在头上,发梢还滴着水呢,就走出来坐在床榻边,闲聊问道:“今日去了哪儿,好玩儿吗?”
皎然数着星星就等着他回来跟他说话呢,其实都不用凌昱问,只要他一坐下来,皎然自会连珠炮似的自己倒个干净,两人聊天都是这样,皎然噼里啪啦说一堆,凌昱只偶尔应几声,但那眼睛却不离皎然的脸。
皎然边说着还不尽兴,猫手猫脚地下床将老妖怪面具拿来献宝似的怼到凌昱跟前。
“就买了这个?”凌昱问。
皎然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其他实在没甚特别了,京师都有。”
“没有了吗?”凌昱又问。
皎然摇摇头。
凌昱往后一仰就要倒在皎然身上,皎然忙撑住他,“你头发还湿着呢。”这人实在沉,大山一样就要压住她。
被皎然一推,凌昱倒是没再往下倒了,而是将脑袋往皎然那边伸,“闲着也闲着,你帮我绞干。”
皎然才不干呢,彩絮儿不在身边,她自己的头发也是绞了好半天的,若不是她两天不净发就浑身不舒服,真想顶着一头蜂窝头回京再洗,这不,才刚给自己绞完就要给别人绞,手都没劲了。
“不乐意给我绞发,怎么替你苏公子斟茶倒酒就那么乐意了?”凌昱见皎然不说话,转头道。
“久别重逢旧友言欢人之常情,也是难为小当家了,到了鲁地还要这么殷勤。”凌昱笑道,语气里却是讥讽。
这阴阳怪气的,皎然皱了皱眉头,跪坐起来道:“你不会是让青策跟踪我吧?”
皎然毫不示弱,虽然她方才隐去了跟苏子安吃饭这件事儿,但也不代表跟踪他人就是正确的,飞月一整日都跟在皎然身边,是以皎然很信任不是她说出去的。
凌昱牵过皎然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没有的事儿,只不过你苏公子今日在乐丰酒楼见的人,就是我。”
这是被当场目睹了?皎然有些瞠目结舌,一时没空去想这两人怎么勾搭在一块儿了,被凌昱盯得有些发亮,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凌昱死死拽在手里,她还真没注意到自己在斟茶倒酒,或许这是开酒馆的职业病,皎然如是想。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你肯定清楚我们什么都没有呀。”皎然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看都看见了。
凌昱缓缓抽下搭在脑袋上的棉帕子,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给皎然擦拭,重得皎然觉得手都快破皮了,等了好半晌,这才听他又道:“我又没说你们有什么。”
“那你……!”呃,这下皎然真不知说什么了,哪有这样的啊,这唱的一出什么戏,还是在套她的话?
凌昱看皎然一脸无辜,又想起今日和苏子安谈话时,他偶尔神思游走的模样,拿着棉帕子在皎然掌心拭过,烦躁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上,站起身留下一句“睡吧”,自去绞发了。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酒肆小当家更新,第 154 章 第一五四回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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