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夜幕降下,花园小径烛火昏暗,将皎然忐忑又焦躁的脸色掩在夜色中。
皎然拧着手中的帕子,开业那日暂且不算,算来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跟凌昱见过面,更别提说话,久别再见最是难搞,可惜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就已走上跨水的小桥。
八月里金桂飘香,花园中也栽了不少,夜里此香愈加馨香四溢,皎然假借要折金桂,停下脚步,然后趁着这间隙回首望去。m.qikuaiwx.cOm
而跟在身后的叠影见皎然驻足,也收回往前迈的步子,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
后路被堵死,显然是后退无门了,皎然用力地折下一枝金桂,暗骂叠影就是个无脚鬼,轻飘飘的,害她一路绞尽脑汁想出的逃跑计策都无处可施。
皎然负气地往溪里撒下一抛金桂,而后转身前行,头也不回地往月来相照轩走去。既然退无可退,皎然便收起脸上的焦躁和忐忑,将嘴角往上牵,俨然换成一副气定神闲的主人家模样。
月来相照轩里灯火通明,凌昱着一身月色织金锦袍,就站在门前,微微斜着身子倚在门上,慵懒而闲适,像是在等故人,又像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一点都看不出此行何意,皎然努力吸了口气才又把烦躁地情绪压了下去。
叠影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皎然看不到的是,在走到凌昱目之所及的范围里,叠影和飞泉就很懂事地悄声退下。
月来相照轩建在稍高处,需要走上几阶宽大的阶梯,皎然就在凌昱这般俯视的目光里,一点点往前迈。
此时皎然多希望皓哥儿在场,有一个不知脸色为何物的小娃娃,气氛大概不会如此凝固和尴尬,而凌昱也不是那种远远见到你,便会挥手和你唱和的人,他只静静注视着你,等你走到他跟前。
但尴尬的显然只有皎然一人。
“怎么走得这般慢,饭菜都快凉了。”
皎然停在距离凌昱两阶的地方,没想到传入耳朵里的居然是这句话,皎然狐疑地向凌昱投去试探的目光,她以为凌昱会等她先开口的,这是他一贯的沉默,却没想到凌昱的开场白竟然这么“闲话家常”,日常到仿佛昨日他们还曾坐在一起用饭。
“你有什么事吗?”皎然问道。
凌昱笑着看着皎然,没有答话,而是道,“快些进来用晚膳吧,凉了吃了要闹肚子。”然后转身往里迈去。
真是干锅烧死蚂蚁。皎然尾随其后,利索地除去鞋子,提着裙摆到食案边坐下,拿起箸子就是大口大口吃饭。意思就是我赶紧吃完,好让你有屁赶紧放。
“你吃了吗?”皎然抬头问坐在对面的凌昱,她很懂得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所以在这时候,还记得先适当“关心”一下凌昱,毕竟礼多人不怪嘛。
“吃过了。”凌昱拾起汤勺子,替皎然舀了一碗汤。
皎然是来者不拒,麻溜地吃完饭,就十分配合地两手捧着汤碗,“咕咚咕咚”喉咙一上一下把汤都灌到肚子里,然后将汤碗往下一扣,没流出一滴汤了,这就是吃完了的意思。够干净吧?皓哥儿那个贪吃鬼,吃饭都没这么干净的。
凌昱看着皎然不说话。
“你来找我,是堂里有什么事儿吗?”除了堂内的事儿,皎然实在想不出凌昱来这里作甚么。
“我来见夏班。”凌昱淡淡道。
见皎然听完这话肩膀松下,凌昱将视线越过皎然的肩膀移到轩外,不知是在想什么。
听到凌昱来见的是夏班,皎然确实松了口气。李叔管制酒,而夏班如今掌管着酒库的出纳,虽是在十二间楼做事,实际上却是凌昱送来的人。
夏班这人生得平平无奇,家境也平平无奇,在来来往往的货郎担里也毫不起眼,但确实一大能人。
十二间楼除了正门、右边的侧门,左边还有后厨的左一门和酒库出入的左二门。如今十二间楼的酒库已今非昔比,再不是小作坊,而是能给城中各处脚店和走街串巷的货郎担供酒的大酒坊。
走街串巷的货郎担来十二间楼拿酒,要挑着担子从左二门进,记完酒算完账,再拿到取酒的牌子,便能去酒库找夏班打酒。这些毫不起眼的货郎担里,有不少堂内在京城中的眼线,这些人不仅唱和叫卖起来声音洪亮,还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个个贼儿精醒。
夏班不仅管酒,还要汇总这些人交代的零零碎碎的口头消息,最后再斟酌着上报凌昱。
所以听到凌昱是来办公事儿的,皎然不要太如释重负,这意味着等夏班来了,她就能走人了,叫皎然刚吃下去的饭都好消化不少。
第二日凌昱倒是没有在皎然用晚膳前来刺激她的胃口,却在皎然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而至,皎然差点没被嘴里的饭给噎死。
“你怎么又来了?”皎然问道。
凌昱在皎然对面坐下,端来莲花炉开始煮茶,只是这茶水浓得跟墨一样,皎然心想凌昱这是几天没睡了?以往他是很少吃酽茶的,只有在几夜未合眼时,才会豪饮上一杯,不过眼下皎然也不想去问,就怕凌昱误以为她余情未了,有心没处暖去了。
“昨夜还未听夏班说完。”凌昱答道。
这皎然倒是知道的,十二间楼是她的地盘,今日上工来,她就听管事的说子时月来相照轩的烛光还亮着。
“那我先走了,你们……”皎然用完晚膳,就想给凌昱和夏班腾地方,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凌昱打断,“你也留下听听吧,以后你替我听夏班的汇报,夜里再捡紧要的跟我说。”
每日跟他上报?这活一听就让人掉出半口气,皎然登时就不干了,“这么机密的事情,我怕是办不来,还是让夏班直接跟你说吧。”
凌昱笑了,“有什么你不能听的,夏班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清楚,论尊卑次序,他能知晓的,你更可以知道。”
凌昱又道,“我只有夜间能来,夏班难道白日里替你管事,还要这般起早贪黑暗无天日,再好的灯都要熬枯了。”
这话说的,好像皎然就是那罪魁祸首一样。
只是皎然如今确实是骑虎难下,她是堂里的人,又是夏班的掌柜,还欠着凌昱一屁股债,要她不管不顾地撩开手离去,还真做不出来。
以前或许还敢拔老虎须,因为那时和凌昱你侬我侬,而如今……皎然心道,果然人不熟了万事难办。
彩絮儿来收餐具时,背对着凌昱一脸不解地和皎然眉来眼去,可凌昱在场,皎然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这气氛确实尴尬,以往他们要好时,鲜少这样规规矩矩坐着,凌昱向来话少,但那时都是皎然哔哩吧啦好话废话一大堆,那时越加热闹,就衬托出现在有多尴尬了,皎然有些懊恼自己以前的话怎么那么多。
再次聚首,凌昱和以前别无二样,而她竟然有点不习惯,可见人真的是死在话多上。皎然轻轻摇了摇脑袋,不想再回忆他们的过去。
可惜夏班还没下班,皎然颇为想念大酒楼的嘈杂吵闹,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坐着,明明窗外吹来的是习习凉风,却依然叫人烦躁。
就是因为四下过于寂静,让人无时无刻无法不注意那一举一动,若是细细听来,甚至连两人的鼻息都能听见。
皎然遏制住想薅头发的动作,思来想去,决定没事儿找事儿做,月来相照轩是皎然在十二间楼里自得其乐的所在,自然不会缺少小玩意儿。
矮柜里有各式各样的棋盘骨牌,皎然取出一副棋子,坐回蒲团前偷偷瞥了凌昱一眼,她当然不是要和凌昱切磋棋艺。
皎然将棋盘摆在矮几桌案上稍稍偏向自己的一侧,再将两个三彩棋罐一左一右放在棋盘边上,然后左手捏白子右手捏黑子,自娱自乐地下了起来。
自己跟自己下棋可是个脑力活,又是个体力活,皎然下着下着就把所有烦恼抛诸脑后了,也没心思去管凌昱在作甚么了。等夏班到来,才将棋盘推至一边,认真听他和凌昱说话。
夏班两片嘴唇张张合合哔啵哔啵说个不停,及至亥时还没有结果的趋势,皎然侧过头轻轻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出了好几回神了,要把这些琐碎的信息听完,再整理成脉络,实在是不容易。
“你且回去歇着吧,时辰不早了。”凌昱停下来看着皎然道。
皎然早巴不得,闻言像得了圣旨一样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当然这动作皎然在两个男子面前是不会做的,只是离开时那轻快的脚步,暴露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第二日皎然几乎都是在酒院子里转悠,趁着空档提前听了夏班的上报,皎然怕忘记,还提笔蘸墨写了不少节略。受人之令忠人之事,这点职业道德素养,皎然还是有的。
傍晚来到月来相照轩,天色已渐暗,皎然从木屉里找出火折子,取下绘青叶粉荷的白纸灯罩,准备将烛火点燃,却发现那粗如儿臂的蜡烛已经燃尽。
皎然心中不由一突,这蜡烛是前几日刚换上的,能燃两天两夜,没道理如此快便见底,不至于谈事儿到天亮吧?皎然不敢去深想,只默默从矮柜里取出新蜡烛重新装上。
矮几桌案上的棋盘位置不变,一如昨夜皎然离开时,但这棋是皎然自己跟自己下的,她眼尖地看出多了一颗白子儿,正是昨日她迟迟未落定的点。
凌昱这釜底抽薪地一动,黑子儿便居了下风,皎然摩挲着下巴思考下一步,连用晚膳时,目光也一直停留在棋盘上,多次放下黑子儿,却又全都收回,最后见凌昱从远处走来,才买定离手落下一子,将棋盘往旁边推去。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酒肆小当家更新,第 174 章 第一七四回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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