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璨守在门口，一眼可以望见尽头的水牢，祁唯被吊在水坑中。他的脸色因常久处在晦暗潮湿的地下而变得苍老衰败。m.qikuaiwx.cOm
他似乎是听到了动静，吊着双手的身躯微微晃动着生有绿锈的铁链，刺耳的链条声穿过幽暗低矮的长廊，祁唯自那尽头，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文羡卿找了那么久，也许在旁人看来，她不过是与往日一样，可没日没夜的尽头里，辗转反侧间，迟迟没有寻到他的年岁里，她心中总似缺少了一块一样，整日里不得安生。
她走近时，不知不觉间眼睛也随着距离的靠近酸涩起来。信璨得到他警觉的眼神，只驻留在门口，没有靠近，目光寸步不离地守着。
他不知道为何在他的眼神中，没有看出这个人，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信璨细思，也是，今日本就不是来救人，那姚青介莫名将他的位置告知，存着过分的警惕，再兼之祁唯意味深长的警示。信璨看向门外圆月，再听着深处动静——静观其变吧。
“祁大哥。”文羡卿靠近那座水牢，她扶上木栏，蹲坐在地上看着身陷其内的祁唯，她左右摸索着那死角全无的围栏，眼睛湿红，声线都带着颤，“我要怎么救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你？”
即使处在这般窘迫的境界，看到文羡卿时，祁唯还是安抚着向她一笑，似乎是不意外她现在这幅女儿家的装束，他只说：“早些回去，这水牢不是你能待的。”
文羡卿不知不觉，半跪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的模样。似乎是发现了他的抵触，她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带着哭腔，“祁大哥，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还是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早已经知道结局如此了。”
文羡卿不明白，分明现在一个人没有，分明信璨也在她的身旁。可是信璨没有来，他只是守在门口，祁唯也带着份不情愿。
她忽然明白姚青介的意思，她果真带不走他。
“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放你走？”事到如今，文羡卿想知道事情的始末，或许还有机会，改变他的想法。
她自始至终，也只是想救他而已。
祁唯轻嗤一声，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可笑至极。
“你既然走到这一步，自然也能猜得半分。文妹妹，祁家的产业能在齐国坐稳，凭借身后的势力才有现在的作为。可仅仅如此就够了吗，没有谁会只满足于此，没有谁，不会就这样得到想要的一切。”
“你付出了什么？你又想要得到什么？”
文羡卿很冷静，冷静到，她几乎是在瞬息间判断所有的局势。
她想知道祁唯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姚青介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有那不知所谓的五皇子，和一只隐于人后的太子......
太多巧合了，巧合到，似全部毫无遮拦地呈现在她的面前一般。
救祁唯，是为了她心中的义。祁唯是真心实意待她好，这点毋庸置疑。可除却此，她坦陈自己并未参与其中，也并不想参与其中。
与其费尽心机，倒不如就此抽身而去——反正，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赤条条来，自当赤条条去。
“生意？”反问的语气，却是在自问自答，祁唯很快地自我否认，“祁家的产业都变卖了，你不必担心姚家不会放过你。”
“代价是什么？”文羡卿下意识地反问。
祁唯本来微向后仰，他双腿酸软，有些乏了。听到她的话，祁唯无力的身躯借着铁索一晃，身子几乎要倾倒在地。
“代价吗...代价吗...”
轻声喃喃重复了两次，文羡卿也不急了，姚青介有意让她见到这一切，却又无能为力。她默默地等着，总归她有足够的时间，她可以知晓这一切。
“文羡卿。”他唤了她的名字，文羡卿抬眼望去，祁唯看着她的眼睛，“我当初就应当将你送走的，你不该，留在这里。”
祁唯紧接着继续说道：“祁家残存到今日，人丁单薄，凭我一人之力，苦苦支撑至今已是极限。然内忧外患，我已经不知道若是我不在了，祁家这百年基业将归于何处。”
这点文羡卿知道，祁家确实早已呈衰败之势。眼下虽看似在齐国愈发能占据一席之地。然人丁单薄这件事却是不争的事实。文羡卿一直不明白，为何祁唯迟迟没有娶亲，，为祁家留下子嗣已承家业。即便他有什么顾忌，就在祁唯失踪的这数月，祁家产业骤然衰败的这段时间，祁家旁支竟一个都未曾出现。
她合理认定，若是祁唯倒下了，那祁家的家业，也就彻底完了。
祁唯没有多解释这其中因由，纵然文羡卿已经联想到些许。他只是更加颓然，继续诉说着自己的无奈，“莫说祁家，便是寻常商人，若想立足于此，也得寻个依靠傍身。”
“所以你找了姚青介？”文羡卿反问。
他笑了，有些事，哪有是非黑白那样简单。
“算是吧。”
文羡卿不解：“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能给你什么？在我看来，她不过是个圣女而已。”
本想着从他的话中套出些许，因为她觉得，祁唯可能不会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果然，祁唯用语焉不详的话，告诉她：“那些事，你还是别沾惹其中，你瞧，我都已经脱不开身，深陷于此了。若说是依仗她，也不尽然。我是商人，商人自然以利为先。”
没有再接他的话，文羡卿这次乖觉地选择让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她总算明白为何姚青介那样不急不躁，甚至连个侍卫都没有放出来，便这样大门洞开，像个陷阱，乖乖等待待诱捕的人亲赴一场鸿门宴——
祁唯根本不会离开，而他的嘴，比两人相隔的这把锁更加坚实。
潜意识里，文羡卿觉得这不是威胁的缘故，而就像他说的那样，所有人的利益早已相关。
祁唯即便如此狼狈，他依旧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只是那是什么，一时间，文羡卿有些不敢再猜测下去。
许是水牢太过湿寒，祁唯语速渐快，不再赘述：“我从她那里得到的，自然还有还回去。只是那是私下的事，你放心，没人能查出我和她相关，事实上，我都不明白，你是怎么找到她的身上的。”
“是那个丝厂。”文羡卿解释：“她和五殿下，突兀地承接了三殿下的一件不起眼的丝厂。这才顺着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等等？
私下？那明面上......
“你在为三殿下做事？”
“果然。”祁唯没有被揭穿的恼怒，那眼神中，带着些许欣慰，“你就不该困于文家一隅。”
文羡卿只问：“那你为何要背叛了他。猎场一事，你功不可没吧？因为姚青介让你这样做的吗？”
“不太算。墙倒众人推，三殿下的事虽说我也有出力，但这其实是多方势力的结果。”
回忆起当时，祁唯评价：“若他只做个闲散王爷，倒没人在意他，偏心比天高。”
那即便如此，也不该落得这样的局面。祁唯，总归还有值得他人利用的地方，为何要被丢弃，还这样直接干脆？
在这停顿的片刻，祁唯的眼神忽然凌厉起来，那一瞬间，文羡卿只觉得，他的视线似乎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果然，就见他一字一句，目光晦暗难明——
“我输给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信家！”
在听到名字的一瞬间，文羡卿止住猛地想回头的冲动，难以置信得逼视向他，声音不自觉地调小了许多，“信家的事？”
她有些不敢再问下去。
“有些，却也不尽然。”祁唯毫不隐瞒，可就从他的话语中，文羡卿都能感受到来着深处难以抑制的寒意。
“我确实在为他人做事，信家当年的惨案，呵，只能说是多方争斗的结果。只是我参与的并非朝廷，而是江湖。”
江湖？
对了，信珩先前是以王沽名的身份行走于江湖，其后信璨化身王钓誉，不知在武林中调查何事......若说祁唯的势力本就聚于江湖，那岂不是，他们本就在暗中针锋相对？可信璨的身份，就她之前的观察而言，并未有很对人知道，可以说，这京都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
文羡卿看向他：“所以你近日动手，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了吗？”
祁唯承认，“王钓誉，我可真的找了他太久啊！”
他的话语忿忿，让人以为这二人莫不是有什么不得解的深仇大恨。文羡卿深吸了一口气：“你先前不知道他的身份，信璨应当也不知道你暗中的行动。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不管不顾，连京都的那些人都不顾了？”
“我只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和他能相识，还......成了现在这样的关系。”他的回答略显奇怪，文羡卿不知道他这番话的意思，便听他继续道：“王钓誉毁我家业，杀我义友，明里暗中，多少次针锋相对都让他逃之夭夭。他不该，不该做到如此狠绝的地步，不该滥杀无辜，呵，此恨此仇，便是用我这条命来报仇，又有何惧？”
说起那残封的往事，祁唯只想到闵山山庄的尸海，那压在他身上日夜不得安生的刀疤周。若是寻常，也许，也许他可以考量他们，放过信璨一次，可这次，连梦里都是那些屈死的兄弟。若是有怨，冲他来就好，又何必徒增刀下亡魂！
他是发了誓，要以这条命来为他们报仇的。
在文羡卿暗自思索的时候，祁唯又道，却是懒散的态度：“说来也是可笑，若不是你认识他，我又怎么能这样快，发现他的身份？”
“虽然，我还是败给了他——我输得心服口服。”
我？
文羡卿蓦然瞪视向他，通过她的眼神，祁唯只是不知不觉，为她解释：“在祁家来去自如，却还留下那些物件，他可真是一点不怕。”
物件？难不成？
所以，这现如今的结局，是她一手造成的？
没发现她的恍惚，祁唯将视线从她的身后下移，落在通体冰冷的文羡卿身上。许是知道自己的结局，祁唯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希望，你离他太过亲近的。”
默默盘算着这一切的文羡卿，后知后觉这所有的一切居然是自己造成的文羡卿，僵硬地抬起头，她的眼睛有些酸涩，木讷地望着他，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你放心，我将祁家的资产全权留给了你。文妹妹，我大约是出不去了，你也莫要白费气力，若是能走，现在就离开吧，齐国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不过若是我来说这些，也着实可笑了些。不论你怎么想，我是真心实意待你做妹妹。一辈子孤零零的惯了，兄弟手下一个个地离开，我很庆幸让你上了那艘船，文家不该困住你。可现在，我好像帮不了你了，你这个孩子，说什么都不听，现在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住在信家吧。信璨此人......确实是个好人，只是，凡是需得靠自己。，以你的资质，那些钱财够你过得很好。还有李七，以后祁家没有人了，若是他对你不好，你只管回去，将李七当做自家人，以后，他会替我照顾你，这样，你在京都，也不会是无依无靠的那个人了，也不用怕，有人会欺负你了。”
“那你呢？”
祁唯失声笑了出来：“我以为她让我见你，只当是最后一面了。文妹妹，在京都别怕，李七和祁家，永远在你身后。”
“不......”文羡卿的眼泪流了出来，“我会救你，我现在就救你出去。”
对她徒劳无功的动作视而不见，定定地望了她好一会，祁唯却问：“可是我利用了你，你分明...那么喜欢他...”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可那又如何呢？
他利用了她是真，他情真意切待她好，却也是真。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昨夜小楼又东风（be）更新，第 99 章 子于归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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