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贞正从丫鬟手里接过披风,还未递给他,信珩却忽然开口,让她回去。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衣服披在他的腿上,继续停在他的身边。
天边撩过几只倦鸟,信珩看着它们的方向,一直追随到天边。他又开口,还是一贯平淡又坚定的拒绝,“回去吧,我自己在这就好。”
乐贞死死地瞧向他,却没有在他平和的表情中,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她咬着唇,眼中有些润,几次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见他将面转过去,两手放在膝上,那及至喉中的话,最终有吞了下去。
见她离开,信珩的眼角略有些下垂。他的余光里,满是她离开有些落寞的背影,当那份身影消失时,信珩却对着那处空气,轻描淡写道:“远道而来,不自己现身,难道要我相迎?”
“就你这样,还能来迎我?”
未见其人,爽朗的声音自天而临。信珩不去理他,纵着那道极快的身影接近。在人身牵着兵器的寒芒就要刺到他面前时,信珩回了他一眼,那人将兵器一收,背到身后,霎时止住了脚步,语气不耐:“也不知道给个好脸色。”
信珩无奈地看着他脱下自己风尘仆仆的帽衫,将身侧佩戴的刀剑一股脑地抛在桌子上,毫不见外地拿起他的茶盏“咕咚咚”地灌了起来。信珩也不急,就坐在他的对面,不紧不慢地等着。
喝饱了,信珩才回应他的话,“你当你这么容易就能进来的?”
他轻嗤了一声,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将视线落在他那双掩在披风下的双腿上,饱经风霜的脸上表情精彩极了,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关心,“你怎么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信珩终于忍不住了,他嫌恶地看着他的这幅妆容,粗略地将这个话题解释一二,便岔了回去:“疏于练习,轻敌了。我说,你这样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只为了我的腿?袁彦?”
那个被唤做袁彦的人,听见他的话,立刻站起来,从怀里左右掏了掏,半晌,掏出一叠羊皮的纸封来,“你要的,我若不是为了给你搜查这些,沿路耽搁了,怕是月前就回来了。”
“这还不是你行事方便。你瞧,我果然信对了人。”信珩坦然地接过,大致浏览一遍,点了点头。袁彦干脆一下子坐到了桌子上,神色正经起来:“要动手了?”
“嗯。”信珩将东西收回,“再不出手,怕是更没有资本与之抗衡了。”
袁彦眼神停留在他的腿上片刻,没有说什么。信珩又问:“回来多久?”
“几日吧。十里关外柔泽大军虎视眈眈,只怕不日此战将至。今日回来一趟,再相见时,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那柔泽我也有所听闻,新任的君主便这样好本事,也不过区区几年,就已兵精将勇,敢与我大齐抗衡了。”
“是啊。”袁彦不知想到了什么,“能从九方部族里用几年的时间夺回王位,笼络民心,也就那廷上的人,丝毫不以为惧了。”
他的手指向正北,那是皇家天子坐阵只处。信珩听懂了他的话,没有反驳,也没有说他以下犯上,只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去见过她了吗?”
知道他说的是谁,袁彦笑了笑,再开口时,那表情落寞极了,“一入城就来你这了,还好入府顺,你养的那些人总算是将我认住了。待会我再去看看吧。”
“我与你一道吧。正巧,我也好久没见见她了。”
信珩拖着脚下木椅转轮,袁彦看着他这幅娴熟的样子,没有动手相助,带着些调笑的语气,他意有所指:“怎么,不带她?”
信珩转动车轮的手猛地停下,他给了他一个眼刀,袁彦登时乖乖噤声,也不管他的刀剑,再次裹紧自己粗布的外衣,老老实实跟在他的身后。
人烟罕至的袁氏祖陵,下人也惫懒地仍由荒草滋长。他二人踱步走在这荒凉的陵园中,那唯一一处被照顾得很好的墓碑,逐渐清明地进入到两个人的视线中。奇快妏敩
他二人保持着静默,袁彦走到她的石碑前,看着那再次被修缮添了新土的青冢,视线一点点描摹着石碑上熟悉却遥远的那个名字。信珩看向案前摆放的新鲜贡品,对他道:“看来他时常回来。”
袁彦顺着他的话将视线落在桌案上,他的眼神不喜不悲,却是极冷,似是那案上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两人就这样看着,直至日薄西山,袁彦才长舒了口气,对着那坟冢叮嘱道:“妹妹,下次再来见你。”
“你且放心京都,只要我还在一日,袁家我会安排好。”走出陵院时,信珩的这句话,显得略有些苍白。可他看着他有些湿濡的双眼,还是说了。
袁彦点点头,再开口时,有些微哑:“国危矣,大厦将倾,这又何需在意。”
信珩眉头骤然紧蹙起来,察觉到他话语里的含义,他正色道:“事态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你这京都,他们争名夺利的事我不晓得,不参与也不关心,可那重重奏章是一匹匹战马换来的,却只得了寥寥几笔。信珩,当初我只身一人,前往边疆,现如今,却有些不知道自己再驻守些什么了。”
“兄弟阋墙,君不君,臣不臣,京都的事,别说你,从我回来的那一日,我从未看清。千方百计,终究还是将信璨也卷入其中。你我之力,杯水车薪,只能说好自为之吧。”
良久的静默,打破着沉寂的,却是信珩放下手,将木轮转动的声音。袁彦默默无言,踩着二人狭长的声音,随着他,离那个千里迢迢只为一眼的名字,渐行渐远。
“你果真要留到那事处理完毕?”
信珩的手有一瞬间的卡顿,他见那光影静谧,只文不对题地回道:“再看阿璨吧。”
完全将此人忘记的袁彦,瞬时调高了音调,“这孩子还那么不听话啊。”
信珩明晃晃地抬头,刀了他一眼。
“我说,你这样可不好,对她,你是怎么打算的?”一来一回,袁彦意有所指,点到为止。
信珩装作听不懂,“谁?”
袁彦光明正大地嫌弃了他一眼,“我可亲眼瞧见,那姑娘的眼,自始至终落在你身上。你不会就这样将她晾着吧,等到你那事处理完毕,也不知何年何月了。”
信珩没有回他,只是面上浮上一层笑,抬起头,就这样看着他。这眼神看得袁彦瞬间老实地闭紧嘴巴,后退一二,不自觉地捋着自己双臂上的汗毛,怀疑自己莫不是哪里想错了。
难不成自己在边关待得太久,以至于天天面对那些泥塑的将士们,连这种事都看不清了?
信珩见了他这幅样子,还是维持着自己一贯的表情,袁彦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路上都处在自我怀疑中。
“走,今夜一醉方休。”停至信府门口,袁彦要走,却被信珩挽留住,“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今夜可不能走。”
“谁要和你喝酒!”袁彦下意识地拒绝,“谁知道我要是醉了,你又会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
信珩抬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一去边关数年,他更结实了,脊背更加宽阔,常年在外,风沙磨砺着他的容颜,这年岁尚且轻的少年,却有着与之矛盾的沉稳和隐忍。
“怎么,边关数年,还没有将你的酒量练出?”
袁彦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的表情苦皱,“边关的酒太烈了......”
“你不行?”
袁彦:......
他低头,默默盯着他的车轮,想着自己怎么才能将他掀翻。
就在袁彦思考,自己对让了两腿的信珩,有没有五分把握时,就听他又面带微笑,不紧不慢道:“对了,你来的真不巧,孟姑娘刚走。”
袁彦清了清嗓子,将盘算着掀了他的想法暂时抛之脑后,“哦,那可惜了。”
信珩故作惋惜,语带揶揄,“说不定,你现在离开,在那十里关,还能见上一面。”
袁彦:......
他默默在他身后,弯下了腰。
“我说,你二人难得回来一趟,还总是遇不上,唉,我都替你心...哎你做什么?”
“哦——手手手!”袁彦忽然跳起,忍着额上因痛苦暴起的青筋,身体顺着弯曲的手指扭成一个别扭的姿势,嘴上痛苦地哀嚎着,“你先松开。”
信珩装模作样,“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你不知道我现在很敏感吗?”
袁彦压住心中弄死他的心,深吸了一口气。
“你往哪走呢?”忽然见他抬起脚,向前大步迈近,信珩不知所以,开口唤他。袁彦带着几近咬牙的语气,转头回他,“喝酒啊!反正你要做那事,离命不久矣也就不远了,今夜来喝,看谁先倒下!”
没有在意他的话,信珩却见他又要走时停下,也不跟着,袁彦不明白他的举动,以眼神询问,信珩却坦然摊手,“我走不快。”
袁彦没懂。
信珩干脆一仰,“推我。”
袁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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