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定?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梁籽近有种怪异的感觉,周身好像爬满了小虫子,窸窸窣窣痒得她十分难受。
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梁籽近有些摸不着头脑,略略回忆了下今天的事情,突然一掌拍在脑门上。
难道是发微信的时候,内容被他看见了?
当时她也看到了他的微信内容,龚定还比高出大半个头,看她手机应该更加轻而易举。
嗯,很有可能。
梁籽近瞬间窘迫万分,龚定那么不问世事的人都发来关心,一定是很同情她吧?
然而她最不能忍受被别人同情了,尤其是龚定的话,想想都难受。
梁籽近指尖在输入框内停留了很久,最后打了一行,【我没事。】
隔了好几分钟,对面才回复。
【真的?】
【真的。】
梁籽近盯着屏幕,眼前短短的几行字好像曾经某个场景里出现过似的,瞬时画面一转,她想了起来。
那是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她哥哥第一次碰高利贷。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忽然间变得一无所有。
父亲和母亲一直为了她是否还要继续念高中的问题吵来吵去。
父亲的嗓门总是很大,大得能把一切声音都盖过去。
“我不是不让她读,是现在家里成了这样没法让她读!半学期就五千二的的学费,还不包括班费,伙食费,一年供她读书要多少钱你算过没有?!等上完高中还要念大学,更是一大笔钱,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到她读大学的时候能松得了皮么?!”
母亲:“不读书怎么办?你让她将来去干什么?啊?端盘子?发传单?”
“如果她考得到年级前十,我卖血都让她读!可是你不看看她的成绩,念出来有什么大用!”
“那总比不念了的好!”
“好,你让她读,那你说钱哪里来?!你不还钱,别人来剁进阳的手脚时你可别哭!”
母亲是个十分坚强的人,那时候气得发抖。
过了两天,到报名的时候,谁也没提开学的事。梁籽近早就醒了,独自关在房子里假装睡觉。
她靠在角落里,蜷成一团,从贴着窗花的窗户上呆呆望出去。
无边无际的天空,落在她眼里,只是那么窄窄的一方。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听见“嘭”的一声,梁父甩门上班去了,母亲才进了屋子里,小心翼翼的将一个信封递给她。
“快去报名。”
“妈?”梁籽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钱。“哪来的钱?”
“小孩子不管这些,你只管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怕他们又为此吵架。
“我不去,我爸他不乐意让我上学,知道了肯定要揍我,我可不想被他揍。”
“你别怪你爸,如果你哥没出事,他怎么可能让你辍学?”
“……”
“去吧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名报了。钱已经交了,他还能不让你去读?”
梁籽近犹豫一番过后,把钱接了过来,“谢谢妈。”
“哦对了,我看见你们老师发的通知,除了五千二的学费,还有四百块的校服费。”母亲低头搓了下衣角,“妈想着,你们去年不刚定了校服么?你那一身还好好的,一点也没破,质量好得很,就穿就旧的也可以。老师问起来,你就这么说,知道不?”
梁籽近喉头突然像长了石头似的,堵得厉害。
她揣着厚厚的信封,像百鬼游街似的,飘飘荡荡到了学校。
排队的人候起长龙,她低头站在末尾,到处都是学生和老师们无忧无虑的说笑声。
而她只能艳羡的默默看着。
“嗒嗒”,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两下。
转头一看,龚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后面。
两个月没见,她先是一愣,然后勉强挤出个笑容来。
“嗨~”
许是喉咙堵久了,一开口连声音都变得奇怪。
龚定皱了皱眉,显然被她诡异的笑容给震慑到了。
“你鞋带散了。”
“噢……”
梁籽近把马尾的绑带扯了,又随意扎了一遍。
“鞋带,不是发带。”
“噢噢噢……”
梁籽近又低头去系鞋带。
龚定把挂头式耳机从脑袋上摘了下来,好生了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你今天?”
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候像个阀门,倏地扭开了她心口的开关,委屈莫名如泉涌般哗哗往外冒。
她憋着,面腮都变形了才勉强不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
“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真的?”
“真的。”
龚定就不问了,可梁籽竟总觉得背后的人一直用眼睛观察着她。
队伍缓缓的前行,眼看着就要轮到她了。
她想想后面站的人是龚定,忽而嗖地一下跑到队尾去重新排队。
“龚定该你了,往回看什么呢?”班主任催促。
梁籽近站在后排不安的等了一会儿,再伸着脖子往前瞄,只见那个瘦高的身影已经重新戴上耳机,手里甩着单据往学校大门走去。
梁籽近稍稍松了口气,却也宽不了多少心。
她煎熬的在队伍里排着,又一轮轮到了她。
“下一个。”
像是要登上公开处刑台,梁籽近沉重的迈出一步。
“老师好。”
“高二开始了,籽近你要好好加油啊!”
“我会的老师……”
“先交学费吧,学费是五千二。”
梁籽近从信封里抽出钱递了过去,钱在老师手里数一遍,又在点钞机里过一遍,点钞机发出钝涩而又响亮的普通话。
“五千二百元。”
班主任:“好的,这边交了,另外还有四百块的校服费。”
梁籽近咬着嘴唇,“那个老师……校服费我……”
“忘带了?”
众人的目光一刹聚了过来。
她好像被关进了一个炼丹炉里,下面架着火。
“老师……我……我能不能继续穿上学期的校服?”
班主任很诧异:“你为什么要穿上学期的?!旧校服是冬服,新校服是夏服,学校要统一服装。所有同学都穿夏服来学校,就你一个特立独行穿冬服,你觉得合适么?”
“……”
不合适,但我真的没有钱。
她很想一口气说出来,把尊严赤倮倮的丢在在地上,任人轻贱,从此以后就可以破罐子破摔,活得轻松自如。
可是深呼吸了好几次,舌头都跟打了结似的,根本张不开嘴,好像一说话,就会哇一声决堤崩溃。
“你跟老师说说,是你爸妈不让你买新校服的么?”
梁籽近摇摇头,像只鸵鸟一样佝偻着。
班主任提高音量,苦口婆心,“同学们,很多家长都向我反映,说为什么一定要定校服,而且还反复定。穿自己的衣服难道不可以么?我再重申一下,这是学校的规定,统一着装,是为了把大家都心思都集中在学习上,而不是互相攀比衣着华丽。要是谁的家长还有异议,可以来学校找我谈。”
说完,又对梁籽近道:“这些话,我在通知里也提到了。你父母看过通知么?”
梁籽近眼圈已经憋得发红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班主任看她那委屈的样子,不由有些生气,“把你爸爸或者妈妈电话报来,我打电话给他们说!”
“不是的老师,不是我爸妈不给我钱,是我……”
所有人都看着她。
本班,隔壁班,高年级低年级,所有缴费的学生都在操场上,盯着这场闹剧。
她从红了眼眶,到肩膀耸动,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一碰就要断了。
“是因为……我……”
“因为你钱掉了!”
龚定的声音忽地在身旁响起,梁籽近感到手心里一硌,一团粉色球团子已经被塞进了她掌心里,低头一看,是几张百元钞票。
龚定懒懒看着她。
“钱丢了要说,就知道哭。”
班主任苦笑不得:“傻乎乎的,钱丢了怎么不说啊,满操场都是同学,都可以帮你找啊。”
“我……”
“老师说得对,这人就是傻乎乎的。”龚定皮笑肉不笑的转过头,戴上耳机就走了。
梁籽近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紧憋着泪腺忽然弃守防线,瞬时泪流满面。
等她交完费,立马追了出去。
“龚定!”
她在他身后喊。
龚定戴着耳机听音乐,还以为要叫很多次才能喊答应,没想到他当即就转过头来,自行放慢了步子,自然和她并成一排。
梁籽近绞着手指,“那个……今天真的很谢谢你,这四百块钱我会还给你的。但,可能会晚一点,你看行么?”
“以后问你怎么了,你就要说。憋着不说我怎么知道?”他满是责怪的语气。
梁籽近抿了抿嘴,忽然不敢看他眼睛。
转过头,公路边的低洼旁有一滩还未晾干的雨水,平的像面镜子,上面浮着一层汽油,泛着五彩斑斓的光,又映着几朵天上的白云,淡淡的竟十分好看。
忽然间,天也似晴了。
她突然知晓了在黑暗里寻到一束光的感觉。m.qikuaiwx.cOm
那就是尽管握不住它,也会拼命的朝向它,永远永远的追逐它。
“所以,你今天真丢钱了?”他忽然认真的问。
她心田里窸窸窣窣萌出一种固执的奢望来,短暂的顿了一下,然后故作轻松的点头道:“嗯,有了再还你。”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二次失控更新,第 15 章 第15章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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