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举呼吸一滞,低低应道:“好。”
沉默了一会儿,闻举才小心开口问道:“那匣子里的东西……”
“剁碎喂狗,别脏了将军府。”
“是。”
一笔写就,沾了墨汁的笔离开宣纸,意犹未尽。沈辞南右手握着笔,端详了片刻,终于上勾了唇角。
“裱起来。”
闻举上前几步,接过那张轻飘飘的宣纸,上面挥斥方遒,写着三个字——
栖月阁。
闻举会意,这是将军给夫人住处起的名。
他忙不迭走到门口,打算吩咐下面的人挂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说道:“将军,龙游梅已准备妥当。”
将军昨日一从宫中回来,就吩咐了下人把府中的重阳木尽数换成龙游梅,那样郁郁葱葱的一片,不过半日,已经换了样。
如此浩浩荡荡的一片白梅林,确实比从前壮观了许多。
只是,平宁将军一介武将,从前从不讲究府中的细节,如今不知如何转了性,居然开始关心府中种什么树植了,实在稀奇。
闻举不敢开口,但是想来,应该是与那位将要进府的将军夫人有关。
将军征战沙场,看似无情,不想竟对尚未进府的夫人如此上心,闻举不自觉上扬了嘴角,连带着出去时关门的动作都轻柔了些。
沈辞南一圈又一圈转着笔,白玉触手温润冰凉,将他拉回了前一世的血雨腥风。
前一世,他见着苏菱进入宫中,受封妃位。他本想着,远远守护着她,若是北梁的皇帝能够善待她,她能有泼天富贵,晚年坐享天伦之乐,身边的人是不是他,他都不在乎。
可是他一战归来,等到的却是她的死讯。
他安在她身边的眼线说,她过得很痛苦,死的时候,哭的很伤心。
使了些手段,他将她葬在了将军府中,以一林的龙游白梅为伴。
后来他怀着泼天的恨意,投靠了南隋的朝廷,做了敌国的将军,血洗京都,在狗皇帝的连连求饶声中,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
本以为,砍下狗皇帝的头颅,会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不是的,什么也换不回他的阿菱了。
攻下京都几日之后,他在满林的白梅中,在她的墓前,将随身携带的刀剑深刺到自己的心口。
他太懂如何一剑致命了,他也懂,活着是多么不易,曾经有那么多的人,跪在他的脚边,求他饶他们一命。
可是,他活不下去了,那些反复折磨的亡魂,和梦醒时消失的倩影,让他生不如死。
他记得那日的白梅开得可真好,簌簌落下的时候,几乎让人误以为是一场冬雪。
闭眼前的一幕,是一朵白梅随风,悠悠落在他的心中,栖息在沾了血的刀边。
是她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本以为自己会下到阴曹地府,打下地狱,永生永世受着彻骨的痛苦。
可是再睁眼之时,他居然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邙州一战刚刚结束之时,她还没有进宫选秀,一切噩梦,都没有开始。
沈辞南在藏书阁中握着那支国公府送的笔,用足了力气,墨水渗出宣纸,脏了桌案。
宣纸之上,是——
菱。
今生,就算是把你禁锢在将军府中一辈子,我也不会放过你。
若你受了一点伤害,我要整个京都,不,整个北梁来给你赔罪。
沈辞南舔了舔牙,那里似乎还有落在她头上的那片树叶余留的味道,他嫉妒那片树叶,嫉妒到发狂,只好把它吞进腹中,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他手下微一用力,白玉毛笔应声断裂成了两截。
·
当晚,苏菱在昔日的住处,看着满满一桌山珍海味,有一瞬间的愣神。
屋子里显然是收拾过了,桌椅床榻全都是干干净净的,此时外面暮色浓重,屋内却亮如白昼。一桌各色的菜肴有荤有素,天上飞的,河里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厨子不知是受了怎样的威胁,居然还很贴心的按照临安习俗准备了几道可口的当地小菜,就连茶水,都是临安城中金贵的明前龙井。
一桌菜热气腾腾的,等着苏菱下筷。
苏菱看着这样一桌可口的饭菜,却忽然之间没了胃口。
人心可畏,欺软怕硬,她从小就从书中读到了。
只是没想到,真正让她懂得这个道理的,竟然是血肉至亲。
午后,苏晔舒叫走了陈氏,他的脸阴沉着,像是冬日池塘里沾了淤泥的烂冰。苏菱看着他们二人,和战战兢兢跟在他们身后的一群丫鬟小厮们,心中没有什么起伏。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对这位陈氏极为纵容。这次丢了国公府的颜面,事儿虽说是大了,但也不至于让自己这位色令智昏的父亲抛弃陈氏的温柔乡。
府里的下人自从闻举来过后,不敢明面上给她颜色瞧,只是远远躲开,就连方才端个碗,都是放下立刻就走了,好像她是来索魂的厉鬼一般。
苏菱握着象牙筷,夹了一筷子虾仁,昔日温润可口的虾仁自然味道不差,只是苏菱心中苦涩,连带着虾仁都苦了几分。她又去夹了一筷子糖醋鱼,同样是化不开的苦。
“春柳,”她放下筷子,轻轻唤道,“你去取了孤山茶楼的食盒过来吧。”
春柳得了令,马上去捧了食盒过来,这个食盒被送过来之后就没有打开过,春柳心中好奇的很,偏偏又不好意思问,这一下午,她瞟了那个食盒好几眼。
苏菱把食盒搁置在桌上,打开了盖子。
春柳极小声的“哇”。
苏菱取了云片糕,分了她一半,又把上面那层挪开,取了蜜饯倒在她的手中。
春柳比苏菱还小了一岁,正是贪吃好玩的年纪,得了这些吃的,开心的就差满屋子跑着撒欢了。
见着春柳把云片糕凑到鼻子前闻,一副再高兴不过的模样,苏菱心中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苏菱取了云片糕,坐在窗台上看这外面的月亮。
临近十五,月光明亮,周遭笼罩了一蹭薄薄的、凉凉的月光,就连白日里看着疏离的京都,都带了几分亲近。
苏菱最爱的就是孤山茶楼的云片糕,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她从前在临安城中生病,为了去苦,常常要府中的下人去孤山茶楼买些吃食回来。
最好是云片糕,其次是龙须糖,喝过药或者没胃口,蜜饯是最开胃的,还有孤山茶楼的桂花藕粉糖糕,堪称一绝。
苏菱小口小口嚼着云片糕,望着一轮明月,居然有些怀念起远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城来了。
孤山茶楼关的晚,此时应当很热闹。苏菱在心中勾勒着画面,一楼的桌上摆满了各色的蜜饯茶水,父母抱着孩童,应该还有幼童叼着糖葫芦,或者是糖人。二楼的雅座生意应该也不差,临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也爱去孤山茶楼。一楼说书先生拍着醒木,二楼堂倌跑进跑出,好不热闹。
苏菱这样想着,不禁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远处不知是何人,吹起了笛。
呜呜咽咽的笛声,吹的是京都有名的思乡曲,悠扬的笛声百转千回,慢慢将苏菱拉回现实。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京都的月光,是比临安城中的要冷冽一些的。
一行泪,无声地从苏菱地眼眶中滑了出来,从巴掌大的脸颊上,一直流到了云片糕上。wWw.qikuaiwx.Com
连云片糕都带了丝丝咸味。
前方的树上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口哨声,口哨声跟着思乡的笛声,竟然融合得颇为相得益彰。
苏菱红着眼眶,向树上看去。
一个玄衣的人影靠在树上,他背靠在树上,颇有几分闲适,这个模样,不像是在别人的府邸,而像是在自家宅院。
苏菱啃着云片糕的动作一顿,她目瞪口呆看着那人轻巧地从树上一翻而下,向她走了过来。
他正好背对着月光,一步一步,走得不紧不慢。
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苏菱却隐约有一种感觉,他走向她的时候,是笑着的。
月光在他身上描了一个温柔的边,外面天那般冷,他仅穿了一身玄衣,腰肢纤细,虽瘦却不单薄。
苏菱匆匆往后面看了一眼,身后的春柳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屋内了。
她突然心慌起来,瞧着那人踩上了窗框,俯下身来看她,匆忙开口道:“沈将军这是……又迷路了?”
屋内的烛火照亮了他的眉眼,苏菱第一次这样近的看一位男子,更何况,是如此貌美的男子。
烛火下的他,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妖冶。他容貌的美不属于清风明月的,是一种照人的明艳。苏菱从前只在话本中读过书生被女妖勾走魂魄,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让人神魂颠倒的男妖。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一时竟然忘了害怕,如此仙姿佚貌,怕是连京都最出名的画师也难以描摹出一二吧。
他的眼中有闪动的烛火,烛火之下,他果然是笑着的。
“不愧是我的夫人,真聪明。”
他久久凝视着苏菱红红的眼眶,像是想要透过一双含水的眼眸,去深深看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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