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破空的踪迹在罗城里尽人皆知。他的船白天停靠在城西河湾处,那里有他专用的泊船之位,每日夜间都会准时出现在西长街,从清明至中元,每日如此,今日却是因何坏了规矩?
此刻程破空正在楚浔的卧房内,而大船仍是泊在河湾里一动不动。
天色渐暗,屋里却没有掌灯。余晖透过舷窗照射在程破空一张素净的面庞上。那轮廓拢在金光里,柔和的眉眼带着几分焦急。
床帐半开着,榻里的人微微动了动。
“嗯……”楚浔发出一声轻叹。
程破空赶忙弯下腰凑过去轻声问:“浔儿,好些吗?”
楚浔其实只是浅睡,他知道程破空一直守在他身旁。
“兄长……今夜不开场吗?”楚浔望望窗外,诧异的说。
程破空摇头说:“我没让船动地方。”
楚浔一下子清明了,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头晕,程破空不敢开船。
“我一来就坏了规矩。”楚浔记得昨天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昨夜胃痛整宿,吐了一次又一次。本想忍着不要惊动程破空,可是今早却无论如何起不了床了。他气血两虚,禁不住如此折腾,一整天都头晕的睁不开眼。
“规矩都是人定的……”程破空一面说一面起身去帮楚浔倒茶。他知道楚浔病中口苦,睡醒了要喝桂花茶的。
楚浔用两臂撑着慢慢起身,半合着眼问:“巧儿呢?”
他刚才出了一身的虚汗,想要换一身衣服。他的东西都是巧儿料理的。
程破空指指门口说:“小丫头说想去伙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我看她是找借口,大夫刚给你开了方子,那小丫头一定是不放心别人熬药,自己去监工了。”
楚浔一听,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说:“这孩子年纪小,不知道深浅,我让陈峰把她叫回来。”
程破空连忙摆手说:“由着她吧。你身边有这么一位较真儿的也好。刚才那郎中说你心血虚得厉害,脏腑好像中过毒,是怎么搞的。”
“嗨……这不是快到生辰了吗?那些人也算尽职尽责,想要在我弱冠之前把府里不祥的传闻坐实了。”
楚浔叹气,要是不说他都忘了,巧儿刚进府那天,祝妈妈里应外合给他下了毒,好在发现的及时,没有伤的太深。
“好险……”程破空躲着脚感叹问:“当时也是这孩子闻出来的?这孩子属狗的?”
楚浔笑着摇头说:“那次不是,不过后来这孩子确实救过我。”
“后来还有?”程破空一双吊眼瞪得老大。
楚浔意识到说漏嘴了,赶忙遮掩说:“这孩子的爹是仵作,她会验尸,也懂点医理,我有的时候身上不舒坦她知道如何照顾。她这鼻子吗……也确实有点像属狗的。”
“仵作?你还真是不忌讳呀。”
这一次楚浔笑意深了,他用手支着头靠在枕头上说:“我命硬,百无禁忌。”
“也好,就凭她这小狗一样的鼻子就应该把她留在身边。”
话音未落,小狗已经端着托盘站在门口了。
“爷,药煎好了……”巧儿在门口轻声说。程破空果然猜得不错,这药煎好了,巧儿也就顾不上看伙房的吃食了。
楚浔本是半躺着,看到巧儿嘴角不经意勾起一丝笑意来,他撑着起身,可是脸色还是不争气的转白,匆忙又闭上眼睛。
“还是晕得厉害?”程破空先赶来问。
楚浔难受的闭着眼,用手指掐着额间说:“缓一下就好。”
此时程破空回头对巧儿说:“你们爷现在恐怕是吃不下,他得有点东西压一压才好。浔儿……”他回头又望向楚浔问:“你不是最爱吃东长街的山楂酪?让人去买些回来吧。”
楚浔看看程破空的眼睛,意识到他是有意要把巧儿支走。他连忙点头说:“这会子吃不了药,巧儿你随陈峰去吧。东长街的夜市很是热闹,多买些吃食来。”
巧儿满心想着山楂酪,听到夜市更是兴奋异常。
楚浔看看天色不无遗憾的说:“可惜绸缎铺应该已经关了。罗城来往的客商多,布料齐全,你该去看看。”
程破空一听诧异,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王爷何时关心起来姑娘家的装扮来了。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巧儿,这才发现这小姑娘也算资质不错。他一脸心知肚明的笑着说:“这有何难,带着这个去,到东长街最大的绸缎庄敲门就好,你慢慢随意选。”
他说着把自己别在腰间的一把扇子取出来,递给巧儿。此时才是初春,这人就已经折扇不离手了。倒不是天气热,显得风雅罢了。
巧儿拿着那扇子打开了,发现里面只画着寻常墨竹。
程破空随意的指指扇子说:“让他们下月拿着扇子来听戏就好。掌柜的肯定好好招待你。”
乔巧儿哪里禁得住这样的诱惑,脑子里全是美食华服,兴冲冲的被陈峰带走了。
程破空再次坐到楚浔身边,看着他躺好了,帮楚浔掖了掖被角说:“浔儿,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回永安,我送你一程如何?“
楚浔不解,连忙摆手说:“已经耽搁你多日了。怎么能让你再送我。”
程破空按住他肩膀说:“你身子不好,走陆路太颠簸。我的船大,在汴河上走的平稳,其实也不比车马慢。”
“可是……”楚浔想了想小声道:“我本想着顺道去看看晚娘。”
程破空一听“晚娘”二字,眼里先是星火点点,可是很快又沉寂下去。
“去骊山……”程破空低头沉思了片刻,收拾情绪抬头说:“我送你沿汴河北上,到了河口你再换船,这样如何?”
楚浔还是犹豫,程破空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正好去晚娘那里,我有一船货给她送去。”
“又是一船?”楚浔一惊问:“怎么攒得这么快?”
程破空抱起手臂轻笑,露出得意来。他有一颗虎牙在左侧,只有笑意很深时才会露出来。
“你当我程破空是谁?我夜夜登台又是为何?我的戏票只收真金白银,不光没把人挡在门外,每日里还有各路显贵争着送礼来。”
“这些个银子都存在银号里吗?”楚浔问。
那人连连摇头说:“如今朝廷滥印交子,这真金白银难见。银号根本不可靠。我以前偷偷试过,取出来的银子都掺了假。所以……我都自己存起来了。”
“在船上?”楚浔忍不住四处往往,好似每一面墙上都有暗门。
程破空大笑点头,他笑的明媚,一边的虎牙全展露出来。
“所以你快快拿走吧,再不拿我这船要压塌了。”
楚浔也忍不住牵起嘴角。他靠进软软的枕龛里望着对面人悠悠说:“兄长,浔儿代父王谢过了。”
程破空听他提到老王爷,脸上笑容消失,眼里生出黯然来。
“浔儿,担这么重的担子很辛苦是不是?刚才郎中说你这心疾不能再操劳了。为了义父,为了莺歌儿,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楚浔微笑道:“那我就同你一路北上。你真的不去见晚娘?”
程破空犹豫片刻,又坚定摇头。
巧儿没有一个时辰就回到了船上。她捧着一个桃木小盒来到楚浔的卧房门外。
门口的珠帘半悬着,随着船儿一起一伏的摇晃。珠帘后的床榻上,那人仍是侧卧着。
巧儿知道楚浔只是养神。他今日因为头晕,白日里睡了大半天,此刻应该倒没了困意。
小丫头单手挑起珠帘,学着小狗“汪汪”叫了两声。
床上的人还没睁眼先笑了。
“你偷听了我和兄长的闲话?”楚浔坐起身问。
“反正是闲话,偷听又如何。”小丫头理直气壮的承认。
“那我们说你像小狗,你可生气了?”
巧儿摇头说:“这是我的独门绝技。有何可生气的?爹爹都说我闻毒比他还灵。”
楚浔低头笑道:“确实是独门绝技。以后饭菜都应该让你先闻闻再吃。”
“好!”
楚浔本是玩笑,那小丫头却一口答应。她心里暗喜,吃每顿饭都要她在身旁,可不就是要留下她了。
巧儿忍住喜色低头打开桃木小盒说:“山楂酪我买到了。还有其他点心也各样买了些。”奇快妏敩
她又皱着小鼻子把每样点心都闻了闻,那声音动作都像极了小狗。
“没毒,爷您放心吃。”
楚浔满意点头,眼里都是爱怜。
“巧儿,你去绸缎庄了吗?可买了什么?”
巧儿点头,放下点心到了外屋,没一会抱着高高的一匹白布进了屋。
楚浔定睛一看,这哪里是绸缎,只是普通白色素锦。
“这……给我生辰准备的吗?”楚浔想到巧儿一直怀疑他活不过这月初十的事。
巧儿连忙摇头说:“是我要用的。”
“那还是为了我穿的?”
巧儿急的跺脚说:“这不是孝衣用的麻,这是上好的西域细纱。我做手套用的。”
“手套?”
“嗯……”巧儿把布匹放在床榻边解释道:“我们验尸需要用手套。最好是细棉麻做的,涂上桐油血水不会透过来。外面也有卖的,尺寸都太大了,给男人用的。我的手太小,只能自己做。”
楚浔指指那厚厚的布问:“这得做多少手套?”
“这东西很费的。有的时候血水太多洗不出来只能扔掉。”
“哦……”楚浔点头。
“不过……这匹布也不是给我一人的。”巧儿接着说。
“莫非给我用?我可不用手套。”楚浔连连摆手。
巧儿哗啦一下展开布,拿到楚浔身上比划着说:“外面还有一匹,我盘算着给您做几套里衣。”
“里衣?”楚浔的脸立刻泛起了红晕。
巧儿却视而不见,自顾自的解释:“您总是出虚汗,要经常换里衣。路上浆洗不方便。眼看从府里带来的里衣要用光了。我得多做几件。”
“那么麻烦干嘛?这船上可以浆洗,把旧的洗洗再用吧。捱几日就回永安了。”
“您不用操心,我做几件您看看,保准比裁缝做的还贴身舒服。”
楚浔见她主意已定,只得任她去。他看着那布问:“你可要丈量尺寸?”
巧儿用眼睛扫过楚浔的腰身,摇摇头说:“不用了。您这腰围裤长臂长我都一看便知。我看人的尺寸可准了。”
楚浔闻言吓得把被子往胸口上拉了拉,顿时觉得自己已经被她看了个通透。
“你这又是看尸体练的?”楚浔面色绯红问。
巧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伸出手张开食指拇指说:“也不全是,您睡着的时候我用手量过。爷您这腰实在太细了,也就……”
“罢了罢了……”楚浔赶忙拦住她说:“你要做便做,只是别和你的手套用一匹布。”
楚浔一想到自己的里衣和验尸的手套是一块布做的,身上已经阵阵发冷。他打算以后睡觉时把床帐关严了,要不冷不丁的有一只手在他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着实瘆人。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王府小仵娘更新,第 29 章 白手套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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