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是新科传胪,群臣有所耳闻,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言官,大家都心中疑惑,他为什么会被亲招。
此时胡公公已经走到皇帝宝座的右侧,亲自开口问话:“陈督士新任不过三月,却一连上了七个折子弹劾各省知府,今日群臣在此,还请陈督士说一说为何会如此咄咄逼人?”
群臣交头接耳,如今皇帝是个傻子的事尽人皆知。胡公公终于不再遮掩,就这样直接跳到台前摄政,可见已经有恃无恐了。
台阶下陈湘恭恭敬敬的跪着答:“臣乃徽州人士。今夏徽州大水,过半良田被淹。可是徽州知府盘剥朝廷下发的赈灾款项,致使灾民无处安置,流离失所。臣为徽州籍言官,理应上奏。”
胡公公清了清嗓子问:“那其他各省知府呢……”
”其他各省知府比那徽州知府相比,更是变本加厉,南境各省在青黄不接之时甚至出了食人惨剧。臣请……”
陈湘抬起头来说:“臣请陛下亲自查验赈灾事项,若是再放任自流,恐有民变!”
“胡说!”胡公公断喝一声,一旁的皇帝吓得一激灵,蛐蛐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陛下贤明,国泰民安,如何会有民变?”胡公公拿眼睛瞟了一眼站在一侧的楚浔说。
陈湘直起腰来,不疾不徐的解释:“陛下确实贤明,为了赈灾之事呕心沥血……”
呕心沥血的傻皇帝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陈湘视而不见继续说:“可是如今赈灾款下放各省,各知府自行其道。百姓得不到安置,自然会往京城逃荒。只是……在京城内暂住的汉西王主持赈灾,名不正言不顺,百姓不明就里,聚集在城外,实在是不利于京城稳固呀……”
“这……”老太监看向楚浔问:“汉西王……”
“……在!”楚浔不愿意对着阉党称臣,只是上前一步答:“本王开仓周济灾民,并非以汉西藩王名义。这……只是私下之举。”
老太监假意咳了咳说:“汉西王也是一片仁心。何错之有?陈督士也不至于弹劾汉西王吧!”
群臣这才听出门道来。敢情今日老太监是借刀杀人。利用一个急功近利的言官威慑楚浔。
大家的眼睛齐刷刷看向陈湘,看着这少不更事的傻孩子如何应付。
楚浔能不能被弹劾不知道,但是这陈湘一定没有好下场。他无根无基,被利用了这一次,仕途应该也就基本到头了。
陈湘脸上倒是没有一丝惧色。他慢慢起身,平视楚浔说:“汉西王居心叵测,蛊惑民心,乱我大齐朝纲,怎敢说无罪?”
“你!”楚浔怒目而视,指着陈湘说:“你一劫小小言官,无凭无据,妄加论断。”
“按大齐制,言官可风闻言事,无需凭据。汉西王逢旨入京,殿试大典后理应返回藩地。可是汉西王称病不肯离京,难道不是寻机滋事吗?”
楚浔连忙看向胡公公,明明是阉党不许他离京的,可是那胡公公面不改色的说:“汉西王自小生长在京城,耽搁几日也不是什么大事。陈督士不要信口雌黄,诬陷汉西王。”
“臣并非信口雌黄。群臣都应该去城墙下寻访一番,问问那些灾民。这些人都对汉西王感恩戴德,不感念陛下隆恩。臣请陛下当机立断,立刻遣汉西王回藩地,或是就地削藩。”
此时群臣也听不下去了。太傅上前一步说:“汉西一氏是开国元勋,一等国公五代世袭,怎么说削藩就削藩?”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汉西一氏树大根深,陛下不可不防!”
群臣惊诧。汉西王这一脉其实只剩楚浔一人,怎么就成了树大根深了。看来这些督查仗着前朝不杀言官的旧历,开始血口喷人了。
此时胡公公也假意愠怒,一拍皇帝面前的桌子喊:“大胆陈湘,离间君臣之和。该当何罪?来人,仗刑伺候!”
楚浔瞳孔紧缩,拳头攥得紧紧的。
陈湘还是不知死的喊:“臣至死也要死谏!”
此时宫内侍卫已经拎着大棒子进了殿。他们摆好条凳,把陈湘按下去。举起仗就打。
楚浔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喊:“臣一片冰心,无意搅扰京城,请陛下恩准回汉西府。请公公手下留情。”
“这……”胡公公犯了难,他当然不想放楚浔回去。
此时板子已经落下来。陈湘死死咬住牙关,发出一声声闷哼。
“依陛下的意思,倒也是想让汉西王回去的。”胡公公冷冷的说:“只是……汉西王回属地后需废除银钱币制,启用交子。汉西王可愿领旨?”
群臣竖起耳朵仔细听。原来阉党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真正要的是收回银钱。
大殿上回荡着木仗击打皮肉的声音,伴随着陈湘紊乱的呼吸。可是他一声都没有喊疼,就这样生生忍住。
楚浔看着弟弟的朝服上殷出血迹,心口阵阵紧缩。他设想过种种后果,其他事情他都可以让步,可是恢复银币是老王爷的遗愿,是老王爷被刺的真正原因。他绝不能妥协。
“币值已改,百姓经受不起反复。臣……不能接旨。”楚浔咬着牙关说。
台阶上的人还没说话,陈湘突然嘶哑着大喊:“汉西王抗旨不遵,君臣早已离心。若是此人统领一方,后患无穷呀!”
“你闭嘴,再加十仗!”胡公公假意气急败坏的喊。
他又转头看向楚浔,咄咄逼人的问:“汉西王此言当真?作藩王,还是保留币值,王爷只能二者取其一。”
行刑之人似乎下了狠手。陈湘终于忍不住哼了出来。当年那么爱哭的孩子,此时却没有一句求饶,他牙齿咬到青筋暴露,头发汗湿了粘在额间。
楚浔颤抖着嘴唇,心中一阵阵绞痛。
“臣……请陛下削藩,发配回原籍。臣宁为平民,也不愿废除银币。”
“汉西王此言当真?”胡公公难以掩饰眼中的兴奋。他没想到这样兵不血刃就拔了汉西一氏。
楚浔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说:“朝堂之上,不敢戏言。臣明日就出京,回定边老家作一介草民。”
他转头满眼痛楚的看向打得血肉模糊的陈湘说:“陈督士与我并无恩怨,也是一片赤诚。我朝历代不杀言官,请公公免了他的责罚。”
“好吧……”
胡公公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答应得太痛快。他勉为其难道:“明日陛下会下旨,亲自送汉西王出京。至于陈督士……”他朝着行刑的人一挥手说:“既然汉西王求情,就此打住吧!”
大棒子停在空中,没有再次落下。可是那陈湘毕竟是一介书生,哪里经受得住,此时已经晕死过去。
楚浔瘫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看着弟弟被人驾着拖出大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指尖止不住的发抖。
是夜子时,巧儿坐着滑竿,被几个小丫头簇拥着,行走在府内的湖水边。
三月的莲花刚抽枝条,还没有覆盖住湖面,静静的湖水上流淌着银色的月光。
巧儿不禁想起永安的府里也有这么一潭池水。初见楚浔时,她还在查验柳青的案子。那时候月光下如云中白鹤的身影,永久的刻在巧儿的脑海里。
耳畔传来脚步声,巧儿抬头一看,果然是陈峰。
那人指着湖面上的水榭说:“找到了,王爷在那边。”m.qikuaiwx.cOm
巧儿一挥手,命人放下滑竿,回身对众人说:“你们等在这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她独自一人走上长长的水榭,湖面的风伴随着阵阵虫鸣。远处的亭台下,那人瘦削的背影笼在月光里。
楚浔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巧儿,眼里都是期盼。
“杜仲回来了。”巧儿知道他在等谁的消息。
“湘儿怎么样?”楚浔站起身问。杜仲被他派去查看陈湘的伤情,一去就是一晚。
巧儿拉着他的手坐下。那指尖凉若流水,还是微微发抖。
“杜大夫让你放心。湘儿早有准备,裤子里垫了板子。行刑的人又是大哥安排的。没有大碍。”
楚浔却还是神情落寞。
“明明是皮开肉绽,我看到血了。”他幽幽说道。
巧儿抿抿唇,她也知道那爱哭的孩子受了皮肉之苦。她只是捡让楚浔宽心的话说罢了。
她用手掌摩挲楚浔的后背说:“杜大夫说湘儿底子好,用了金创药有几日就好了。倒是你……不能急出个好歹来。明日还要出城呢。一会儿再喝一次药试试。”
今日楚浔回到府里,吃下去的汤药都吐了,最后还带出来一口血来。
楚浔举头望月,轻轻点头,回看巧儿苦笑着问:“明日出了京,我就不再是汉西王了。巧儿……这王妃没作几日,会不会怪我?”
巧儿拧着眉头认真的想了半晌,突然恍然大悟道:“王爷之所以娶我,是不是就因为知道我这王妃作不长!”
楚浔假意点头说:“换了别人王公贵胄家的女儿,一旦被削了藩一定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家巧儿……”
“高兴还来不及!”巧儿抢白道:“那一次王爷带我去赴宴。那些个贵妇装模作样,说的都是我不懂的事。我一想就头疼。还不如陪着尸首踏实。”
楚浔不禁笑出眼泪。他环抱住巧儿说:“那回了定边,我给你在衙门谋一个仵作的差事。白日里陪尸首,晚上陪我。”
巧儿歪着头笑意盈盈,把楚浔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摇摇头说:“近一年恐怕不行。尸首阴气太重,恐怕……不好。”
楚浔手下一顿,紧接着快速在巧儿腹上摸索,似乎要查出个究竟来。
“你说什么?可是当真?”楚浔大喊,声音回荡在池水上。
“爷小点声。这事怎么会骗你。”
“我病了这么久,到底是哪一日成事呢?”
“就是我爹爹说你腿长那日。”
“哈哈……爹爹还是老辣,明日我要给爹爹亲自点旱烟去!”
楚浔抱着巧儿肆意的笑。莲叶丛中的鹭鸟扑腾扑腾翅膀,一跃而起,朝着皎洁的弦月飞去。 呆呆小说为你提供最快的王府小仵娘更新,第 100 章 杖刑免费阅读。https://www.gzdcdz.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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